“不怪阿姊。”阡陌叹了口气,拥住了他的阿姊。他们是孪生子,他阿姊在想什么,他如何会不知,他们总是会想到一处去,倾心之人,更总是相同。是以他看似诘问雪礼,实际不过也是在诘问自身罢了。
而真正被姐弟俩惦记上的真宿,不明白鸩王这醋意从何而来。
见真宿落日熔金般的双眸里,写着满满的困惑,鸩王眼底里积攒的阴霾,轻易便被打散了。他低头加深了彼此之间的吻,然后在真宿的唇珠上流连许久,好似斟酌着要否打下自己的印记,却又不舍得真伤了真宿。到头来,温柔得不像样,仅轻轻衔磨着。
十重瓣悬崖勒马,无法再进半步。
真宿意识到,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内心顿感新奇,他从未试过与人保持如此亲密的联系。即便现实仍有巨大的难关守在前方,但那如山的压力,并未令真宿退却,反倒成了一种动力。
譬如现下他便极有冲劲,欲要去挣些地晶石回来。其三尸需要阴煞气滋养,虽说这鸩王身上的秽级阴煞气,有着近乎取之不尽,源源不绝的霸道之处。可敌人不明,前路艰险,总该有两手准备。再不济,地晶石还可用以换取花钱。
是以地晶石矿,无疑是目前最需要的资源。
一夜过去,为防着凤翎的眼线白先生等人,鸩王控制黑雾,化作人影,夺门而出,入黑塔激活传送法阵,佯装离开。
实则鸩王本分神,藏进了真宿的中三尸,直到真宿离开地煞大院范围,方将鸩王放出来。
十重瓣在消退,鸩王略施法术,便化作了真宿最为熟悉的模样。凤眸墨瞳,皮肤退回冷白色,头顶束发冠,只不过身上穿的不是龙衮,而是用煞气临时织造的红黑色打服,款式与真宿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的以玄色为底色,与真宿的赤色为主恰好相反。
二人皆长身鹤立,玉树临风,这般看去,登对无比。
化作这副模样,阴曹里无人认识,便是被人撞见他们俩并肩同行,亦不惧有人能认出他鬼王的身份。
对着熟悉的鸩王,真宿却觉着所见截然不同了。现下他不用再抬头仰望对方了,甚至由于头顶的小三角立耳,此时的他,看起来比鸩王还要高出一些些。
不知陛下在阴曹待下去,会不会妖化,若是会,不知会是什么样呢?真宿心里这般想,亦这般说了出来。
鸩王笑笑,他倒是大致能猜到,自己会是怎样,不过他不打算告诉真宿。
因为他欲要真宿的目光,会因好奇而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刻,停留得越久越好。
进入地晶石矿点需要内部关系,真宿不是头一回来,驾轻就熟,但鸩王就有些麻烦了,没有阴兵身份,就算有真宿作保引荐,亦不被允许进入。
“不打紧,我一人足矣。”真宿本意不欲麻烦鸩王与自己一起挖矿,这种粗重活儿,他一人就能抵数十人的量。
鸩王却压下眉峰,不悦显于面上。
真宿思忖片刻,方才想通,或许鸩王是不满他没将他们视作一体。是以真宿建议道:“你先进中三尸,待上了矿山,陛下再寻个没人的地儿出来?”
鸩王却没有应下,他只道:“孤需要身份。”
这倒提醒了真宿。确实如此,有个阴兵身份,在酆都做什么都要方便多了,最初他还不是阴兵之时,便极为不便。
“那我带你去勾魂司吧。”挖矿随时都能再来,于是真宿头也不回地带着鸩王离开了,直奔勾魂司而去。
真宿没寻到阿桂的身影,牛头马面倒是在,不过是在后头的阎王殿前驻守着。无法,真宿只好循着记忆,去寻当初给自己办下来阴兵符的阴兵,提出能否给他身侧的鸩王,申办个阴兵身份。
却不想,那嘴边挂着俩巨大獠牙,一身粗硬黑毛的当值阴兵,拿柴刀剔着牙,看也没看真宿和鸩王,“啧”了一声,声之响,周遭经过的阴魂全都投来了目光。
真宿亮出自己的阴兵符,笑容颇为灿烂,礼貌道:“大兄弟,一场同僚,能否行个方便?”
野猪阴兵却抖了抖硕大的肚子,似是被逗笑了,依旧不拿正眼瞅他们,只讥讽道:“连‘通融’都不懂,还是说连这么些诚意都没有,怕是想白嫖你爷爷来了!”
真宿当即攥紧了握腰牌的手。
看来之前全是看在牛头马面的份上,他的阴兵身份,才办得那么顺当。而现下他仍不过是个小小阴兵,尚不及面前的这个办文书的阴兵来得有实权,对方看不起自己也实属正常。
偏生他如今囊中羞涩,便是真想通融一下,都办不到。
真宿不禁生出恼意,暗忖应当先去矿点挣花钱的,再留下去,除了被羞辱也不能如何。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时,身旁的鸩王却紫气萦绕,而后缓缓抬起手,掌心对准了野猪阴兵。
旋即,真宿感觉到方圆蓦地出现一阵气场,无形无色,莫名压得人连脊梁骨都欲要折叠起来,心底竟生出臣服之意。真宿敏锐地立刻调动全身的灵力,肌肉悉数勃发,方硬抗住压力,没有跪倒下去。
而那野猪阴兵一个“扑通”跪地,径直从桌底下爬了过来,不住磕头,磕得淋了一头黑血,亦不见停,口中则念念有词:“请恕小人有眼无珠!失敬失敬,有奴在,此事必定为主上办妥!”
旁侧看好戏的其他人,此时尽皆鸦雀无声,不是不敢奚落,而是他们也被那气场波及到了,都伏到地上,埋着头不敢看,光是对抗那股诡奇的臣服之力,便已耗尽了力量。
真宿只是比他们都体面一些,但实际目光已陷入涣散,次紫府一片混乱,满脑子都在叫唤着“臣服他、臣服他!”。好在突然之间,真宿身上的压力便凭空消失了,浑身为之一轻,眼前一片清明。
真宿垂头一看,只见鸩王牵住了他的手。
未待真宿开口问,方才发生何事时,鸩王已然被那野猪阴兵,迎进了衙内后头,那个真宿从未涉足过,戒备森严的区域。
走前,鸩王轻拍了下真宿的手背,给他递了个“等孤”的眼色。
真宿只好按捺着性子,原地等候。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真宿屡次思量是不是应该去矿山边挖边等,反正只要他一召,鸩王便能出现在他眼前。
可直到衙门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真宿也没走,不时瞅一眼鸩王离去的方向,静静等着。
最终,鸩王踱步走了出来,挺拔的身影背着衙内的灯光,在地上拖曳出庞大的影子,将真宿牢牢笼罩住。
真宿扫了眼鸩王空荡荡的腰间,又扫了眼他空着的两手,身后更是不见野猪阴兵的身影。真宿双耳登时耷拉了下来,但还是挤出一抹甜笑,迎了上去,安慰道:“没关系——”
第130章 阎王
未说完, 鸩王走至面前,神情掩在阴影之下。真宿噤了声,暗恼自己这般轻飘飘的安慰无用, 便准备思索还有无其余办法,替鸩王获取一个能在阴曹里相对自如的身份,毕竟孤魂野鬼在这, 可谓寸步难行。
也是这时,鸩王却对他道:“虽可安排予孤阴兵一职,可阴兵已足够饱和了。好在旁的职位, 尚有一空缺……”
真宿愣了一下, 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第十殿的阎罗。”鸩王道。
“……”真宿明知鸩王根本不是会打趣调侃的性子,此刻却拿不定了。目光在鸩王面上不停打量,只见鸩王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揶揄,比百年钟鼎还要沉稳。
就在气氛几要凝固之时,衙门后头, 蓦地响起一阵阵厚重繁杂的脚步声。真宿侧移一步, 便见鸩王身后,牛头马面正带着一众穿着阴兵甲的精兵,齐刷刷地分跪成两列。
牛头马面对于真宿在此地,似乎也有一瞬的错愕,不过他们很快便低下头去,禀道:“参见阎王大人!殿内洒扫尚未完工,大人住所与令牌铸造, 皆已遣人安排下去了。若大人有旁的吩咐,只需一声令下,小的们定当奉命。”
鸩王回身, “孤知道了。待正式文书下来,孤便会入殿就任。”
说罢,鸩王便轻推着真宿的腰,带他一同离开。
真宿神色恍惚得脖子都僵了,半晌才转过头去,跟上鸩王气定神闲的步伐。
牛头马面本欲也跟上去,却被鸩王回扫了一眼,暗指止步,他们方才作罢。于是只能望着新晋的阎王大人护着他们的新人下属,肩并肩离开了勾魂司。
未走出多远,真宿把身边人推进了无人深巷里。手上虽揪着鸩王的衣领,瞧着气势汹汹,但那双金眸里闪烁着的茫然,都快满溢出来了。
“阎、阎王爷?!”真宿手上的银镯子终究没憋住,抢先发出惊天一问。
害真宿哽了一下,话头险些咽下,他也追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任真宿如何思量,他也想不明白,不就是进了衙门后头一趟,鸩王怎就变成自己顶头上官了??不,那应当算是上上上官了!
鸩王徐徐为真宿解释了一番。一炷香之后,真宿方弄清楚了,那个一直蒙在雾中的,鸩王修炼之道的真面目,究竟是何物。
“孤修炼的是帝王道,共‘君王皇帝’四个境界,如今,孤处于王阶后期。”
帝王道,正如其名,是掌权御人之道。修仙界看似没有宫廷凡俗,没有王朝更迭,但其实无论是何界,只要有人,便有人斗,只要有人斗,便滋生权力斗争,而权,能御人。所有社群体系最终都逃不过权力的集成,那便意味着,只要是存此一道的地方,帝王道便可发挥其霸道之处——夺权登位。
因此,即便帝王道的修行那般刁钻诡奇,须得在没有灵气的一个个史书世界里历练,却依然有修真者选择此道。鸩王的家族便是如此。
可惜鸩王现下尚未进阶,估摸着还需要历练一个朝代,才可能突破至皇阶。而至少得晋为帝阶,他才可能占有酆都大帝等有仙位的神职,至于现如今,他便只能登上阎罗位,掌五道轮回。
“……”好可怕的道。真宿与鬼银俱哑口无言。
这一阵听下来,真宿揪着鸩王衣领的爪子默默收了回去。且越是琢磨,他总觉着鸩王属意的,其实是酆都大帝的位置,对于阎王之位,甚至不是很满意。
幸好的是!鸩王不是在他对立面的敌人,而是他这一侧的,是他的家人!不然,他都想不透,要如何与三言两语便掌控第十司兵力的鸩王对抗。
相反的,获取了实权,对沂廉村一案的处理,乃至对魔道在酆都的布局,皆可有一力干涉。
鸩王看真宿在那偷偷松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问:“不是要去矿山?”
都怪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真宿太震惊了,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是以点点头,带头走出小巷。
去到地晶石矿点时,因鸩王的文书和令牌尚未办下来,只能回中三尸,随真宿潜进去。
待到无人的角落里,方才将鸩王召出来。
多个人多双手,虽然真宿一人能抵数十人,但多些收成总是好的。
鸩王对地晶石了解不多,真宿就从旁给他讲解。
地晶石什么颜色都有,但大多是浅色的,晶体内部能看见如同翻搅的云雾纹路,缥缈瑰丽,云雾纹越白越精纯,品相就越好。若是掺了些深色的东西,那便卖不出什么好价,但地晶石到底是补给阴气的药石中最为普遍的中下品,倒是不愁出手,便是自用亦不错,就是需要多花功夫去除杂排毒。
是的,地晶石一如五石散的原料那样,都是含有剧毒的毒物,真宿先前挖的时候,就尝试过舔几口,因他现下已是至毒后期,还专门避开了海底轮的小周天,以免被以毒攻毒的解了毒,最后导进经脉,输送到仍被封锁着的紫府,试图冲击禁制。
当时他险些就把扶着的矿山捏爆了,人险些“没了”。那疼痛感,直达灵魂深处,宛如在反复撕裂四肢百骸,又如不住地钻碎头骨、捣烂脑浆,总而言之,比秘五石散还要强上百倍有余。
那回之后,他看到地晶石都颇有些心有余悸。
可是地晶石对于阴魂而言,就是大补之物,是至臻美味。它只是对至阳至纯体反应异常排斥,属于特性完全相冲。
虽然痛苦,可真宿现今的紫府禁制已仅剩下十层,彻底破解,指日可待。若是禁制解开,他旧的乾坤袋就能随取随用,里头还藏着不少强大法宝,虽然他因修极武道,不能依赖外物,从未用过,但绝对能成为现今弱小的他的一大助力。
或许不该拖下去了。再痛苦也比不过死亡。
真宿将那充满痛楚的惨烈回忆塞回次紫府深处,吭哧吭哧地埋头挖掘起来。
真宿所在的山体前,还有不少寻常矿工,大多都是阴兵,或是有人脉,有特殊资历的阴魂。他们挖掘速度十分快,多数是妖化成力量型的存在,譬如巨熊,巨象,大雕,或是一些跟魔物差不多奇形怪状的。
可惜无一能比得过真宿,旁人都是一担一担地搜罗起来,而他是十石十石地堆起来,但这十石,仅仅是容器限制了他,而非真宿力量的上限。
鸩王也看得目光略微凝滞,本能地掏出帕子,想给真宿擦擦汗,可挨到真宿近前,却发现他滴汗未出。
真宿茸茸的毛耳朵随着极富力量感的飞速动作,弹弹晃晃的,他抽空瞥了鸩王一眼,问:“怎么了?累了吗?”
鸩王摇头,收起帕子,默默加快了手上挥动铁镐的动作。
眼看这山都快要搬空一半了,废石与晶石分开码放得明明白白,便是有人想找茬,都无从下手,面对这么个“怪物”,更是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本事去惹他。
过了一会儿,掘着掘着,真宿动作竟慢了下来。
他“嗅”到了一股极为独特的波动。
好似一片荒漠之上,从沙土之下发出的远古巨虫的低鸣,听不真切,却能带动着沙尘细细颤动,乍看以为是风带起的,但很明显,即便是风旋,亦不可能让沙尘停留在一处,仅震颤,而不流动。
那种诡异与矛盾之处,让真宿警觉出它的不一样。
“像吐息。”真宿嘀咕道。
在真宿往那深处去,凝神静心地循着那声音寻找时,渐渐地,唐突地,与一只银色的蜘蛛十目相对。
“……”
“……”
“你、你怎么也找了过来!莫非你也听到了那家伙的声音?”真宿的手腕上已然空空如也,鬼银变的银蜘蛛撅起腹末,朝真宿滋了条银色的丝线。
真宿拿手挡了,无奈地看着它说:“你也听到了?”
鬼银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独吞,不过被真宿发现了,它只好认命了,急哄哄道:“见着有份!我占一半!说好了啊!!”
真宿尚且不能确定那是何物,也不知是否能分一半,但看鬼银这么急躁的模样,不由得也对那发出神秘吐息的奇怪东西,多了几分拿下的兴致。
“手快有,手慢无。”真宿调笑道,旋即出手。
“喂喂!不带这样的啊!”银蜘蛛连忙上蹿下跳。
待鸩王回头发现真宿不见了踪影,正要往深坑里探看时,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先冒了出来,直直撞入鸩王怀里。
鸩王后倾着身,搭了把手将人拉起来,那银色蜘蛛飞快从真宿身上攀爬到山墙上。
接着,便看到真宿将一块小马驹般大小的地晶石,放到了地上。
以白为佳的地晶石里头,那浅灰色的云雾纹旁边,有一个轮廓模糊的,略似四肢着地的兽型图案,瞧着甚是绮丽,只可惜,是墨色的。
怎么换着光源与角度去看,都是纯净的墨色,不掺一丝白。
真宿观察得很认真,他喊鸩王一起来看,鸩王盯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来。
银色蜘蛛则盘绕着那大块晶石,爬来爬去,好像极为兴奋。
虽看着全然是真宿描述的好矿的反面,但鸩王隐隐能感应到晶体往外透出的一丝气息,类似于兽类嗅到危险时,所发出的震慑信号,其传入紫府时,会给人留下一种激烈的极具破坏性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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