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撤下,真宿重获光明,好在四下依然很黑,他适应了一下,便能视物。
随后便瞅见,自己后背的五重瓣莲花刺青,竟伸着长长的根茎,绕到了自己的腰侧,活像要与鸩王大腿上的十重瓣莲花蒂交缠在一起。
“……”真宿看得煞是脸热,身体此刻终于能动了,他缓了缓,便坐起身,然后一把抱住了鸩王,带着哭腔道,“鸩默,对不起。”
鸩王狠狠一怔,将真宿的脸捧了起来,散着戾气问道:“为何道歉。”
真宿舌尖发苦:“是我害了你……”若说先前他还存了一丝侥幸,寄希望于鸩王并非是为魔头所害,方才成了游魂野鬼。可此时鸩王活生生一个人,出现在了阴曹,也就意味着,鸩王是真的死过了一回。
思及此,真宿就止不住泪,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把鸩王吓得都没空跟他生气,连忙给人擦脸。
“你也知晓你害了本王。”害他都要疯了。鸩王替真宿擦泪的手,一转掐住了真宿的脸蛋,寒着声道,“那你还敢逃?一次次不告而别,你可有把孤放在眼里?”
真宿解释道:“我是被阴兵符召走了,黑白无常他们都在寻我!”
“黑白无常……”鸩王眯了眯凤眼,戳真宿脸的手愈发使劲了,又问:“那在宫中呢?为何不惜假死也要出逃!?你与孤保证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真宿自知理亏。当初为了稳住鸩王,他亲口应承说永不会离开鸩王,他食言了。在说出口的前一刻,他就注定要食言。
他知道说再多,也听着似是借口,但鸩王一路追到此处来,这般赤诚,他必须正面自己的软弱,正面自己当初逃避所造成的辜负。
是以真宿给给鸩王和自己施了个净身术,整了整凌乱的衣裳,然后面对面,眉眼里是十成十的认真与正色,将自己死遁的前因后果,告予了鸩王。
背后的挣扎,他没说,只因那是他自己下的决定,一切果皆是他种的因所致。
本以为鸩王会大发雷霆,或是鄙夷他的落荒而逃,孰知鸩王在听到他道出徒孙道号之时,倏然变了脸色。
“疑莲?”鸩王打断道。
“陛下认识?”
“此人有多强?”鸩王的语速忽然加快。
“……很强,现下多半已达合体中期。”魔头夺走他的一半修为之后,进境应当极快,毕竟他当年可是渡劫后期飞升。论修为,渡劫期的一半,与别的境界的一半,压根不可比拟。是以魔头从化神初期,跳过炼虚,一跃来到合体中后期,兴许都算是保守估计了。
不成想,鸩王语塞了。
真宿好奇问道:“陛下修为到何种境界了?”
他估摸着,鸩王修炼的道,很可能不是按传统修真境界来划分实力的,毕竟对方的修炼方式看着十分特异,穿梭于史书这种无灵气的小世界。
“化神初期。”鸩王话末语气变得有些颓然,俄顷又一转话头,“不妙。”
鸩王的黑雾结成的茧仍未解除,他朝三楼厢房所在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有人为了那个疑莲,专门到此处逮你来了。不过对方应当是刚刚知晓你的存在,现下去拦截他,兴许来得及。”兴许凤翎尚未传信给,在修真界假惺惺当正道名人的疑莲。
真宿有想过自己会暴露,但不曾想过自己行迹会暴露得如此之快,连忙追问道:“对方是何人,现下在何处?那魔头在阴曹里也有眼线?”
“等等,不对,陛下你是如何进来阴曹的?!”真宿此时才后知后觉,此乃致命的一大关键,他竟现下才想起来问。
鸩王道:“多的孤也不清楚,只知那人是个魔君。魔道有专门的传送阵传到这酆都的高塔。”
“魔道?”怎么会是魔道?!不……这般看来,魔道想必早就跟阴曹的某个势力有所勾连,传送阵这种可以协助毁掉一个宗门的禁秘,自是万万不该这般设置在阴曹之内,这样无异于对魔道直接敞开大门,若是要攻打侵占阴曹,怕不是轻而易举。
失策了!他怎就会以为阴曹必然是一方净土,没有修仙界的势力可以渗透进来,有了阴兵符的黄泉挡厄,即便去阳间出任务,也不容易被探知。
“这下是真糟了。”真宿说罢,蓦然思及自己不该再连累一次对方,是以他准备与鸩王认真说道,可当他转过脸去,却见鸩王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眶发红,先行怒道:“你又想抛下孤?那你先杀了孤!”
真宿怔住的同时,涌到嘴边的话,亦已道了出去。
“陛下,你想转生吗?”
鸩王的脸登时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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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保佑我能发出来。[合十]球球。
鸩王一脸不可置信。
毕竟鸩王才说“那你杀了孤”, 真宿下一句就接上了问他要不要转生。一合起来,鸩王自然就理解成——真宿宁愿杀了他,也要再次抛下他。
真宿当即反应过来, 慌忙试图解释,却被鸩王一双手箍紧了脖颈,额头与额头相抵, 眼中酝酿着极致的失望,语气令人心惊的寒凉,道:“庆儿就这般不待见孤。”
鸩王神色上的挣扎不过一瞬, 苦涩便被疯狂替代, 他松开了真宿,黑雾凝结成鸦黑的双翼,带着鸩王缓缓悬空。
“那便动手罢。然杀了孤,记得回去宫里,孤的本体尚在,可勿要杀漏了。不然孤再来寻庆儿, 到时候……可就不定会由着庆儿杀了。呵, 合葬,想想属实不错,还要甚么轮回转生。”
真宿看着鸩王那狂气四溢、黑雾飞旋的模样,看着他无瞳的双眼好似要落下血泪一般凄楚决绝。刹那间,真宿心尖一颤,脏器里的灵气仿佛被尽数抽走了,浑身经脉都叫嚣着疼, 比以往遭受过的每回毒发,还要疼上百倍。
见真宿迟迟不动手,鸩王从掌心抽出了长长的苗刀, 将刀柄塞进了真宿的手里。
那刀柄触及真宿手心时,寒冰般的触感令真宿有了一瞬的回神,他咀嚼半晌鸩王的话,这会儿才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真宿上前揪住了鸩王的衣襟,激动道:“陛下的本体还在宫里?!陛下不是……鸩默你没死??”
鸩王本都预备好将这分神的命交给真宿了,不由愣了片刻,才明白真宿为何有此一问。
二人目目相对,一场欲来的风雨骤止。
好一会儿后,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位,终于来到了交换情报这一环。
“所以说,陛下是重新化出了分神,来到了修仙界,而非死后……”
“孤便是当真驾崩了,亦不可能转生,庆儿的修炼不是需要与阴魂结契吗?”
喜极而泣的真宿蓦地抬眼。
“孤虽非为阴魂,然这分神的肉.体亦尚未炼成,类魂体,算是相去不远。可以一试。”鸩王道。
“……这结契无法轻易解除,陛下当真要?”真宿丹唇颤颤,“魔头会是万分棘手的对手,这一结契,意味着你我之命就要绑在一条绳上了。可这是我一人的战斗,是我一人的使命。”
“你死了,与孤死了,有何异。”鸩王眼眨都没眨,将真宿拥进怀里,坚实的力度传递于真宿,“与其独自面对,不若让孤成为你的助力。”
鬼王级别的存在,成为自己的三尸之一,已然不能说是助力这般简单了。
真宿决定不再踌躇,他猛地拭去眼泪,目光无比坚定地投向鸩王,重重点头。
他要变强,变得不仅能在魔头手下自保,还必须要保住鸩王!
鸩王从真宿身上,看出了昔年天骄大能的风采,是那么的坚毅,那么的帅气。鸩王眼中不禁流露出笑意。同时想起刻印在他记忆多年的,继庆真君那冷淡一瞥,而如今,那位继庆真君,他的庆儿,却将自己纳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内。跨越长久岁月的一个执念终于被打破,教鸩王生出一阵通达四肢百骸的满足。
结契很简单。真宿咬破指腹,鸩王握着真宿的腕骨,将那白玉般的长指含入口中,待仙血被卷入鸩王的体内,血契便起效了,将他们彻底连系在一起。
鸩王住进的是真宿的中三尸,亦是距离真宿心脏最近的尸位。
不过鸩王不怎么愿意待在里头,黑雾化的茧还在那儿,他也就毫无顾忌,坐在真宿旁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真宿那棉花似的耳朵茸毛。
前头的对峙荡然无存,说开了之后,真宿迫不及待欲将自己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都告予鸩王,可他没忘方才鸩王所说的,有魔道之人很可能要将他的踪迹暴露给疑莲。
鸩王也按下了旖旎的心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凤翎魔君一直用神识监视此处,他人现今仍待在三楼。”
“神识?阴曹里没法用神识啊?”真宿困惑道,“不对——你道从何时开始监视?!”
鸩王诡异地沉默了一刹,然后道:“从孤进入你厢房。”
“……那不就?!”真宿一个翻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烂着的中衣,又猛地抬头看向鸩王。
“实乃缓兵之计。是孤从凤翎手上截胡,声称与你有仇,故前来折辱你。放心,他们只能看到孤覆在你身上,后来孤更是直接断绝了他们试图窥探越界的神识。”鸩王知晓这会令他们生疑,但他绝无可能真让旁人看到他的庆儿动情时的模样。是以早已下了决心,大不了掀桌,同那群人硬碰硬。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凤翎背后的疑莲,竟是害真宿至此的魔头,实力可谓之为天堑般压倒性的强大。
真宿却没因鸩王的解释放下心来,他的目光慢慢挪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那只一动不动的银手镯。
鸩王亦看到了,骤然怔住。
被两道眼刀扎到装死装不下去的鬼银,顿时化作银色水母,猛地荡了开去,却被眼疾手快的真宿故技重施,又揪住了它的小触须。
“!!”银水母所有的触须都收拢了起来,远看仿佛缩成了一团,然后不住地发抖,估计是被气的,“我、我不是故意要……”看活春.宫的!它并不想看啊!!可是初始鸩王神速地一个坐下,令它震惊了好半晌,以致于错失了最佳的出声时机,后来越演越烈,它哪儿还敢动,哪儿敢说话?!故而只能装死了。
银水母表面的银是不透明的,若是能透出里头,那此时真宿他们看到的,多半是个红球了。
而迟迟窥探不到下文的凤翎,面带不悦,底下白先生的侍弄也没法令凤翎更上一层。
于是白先生被推开。
白先生揉了揉发酸肿胀的脸颊,勉强笑了笑道:“魔君大人稍安勿躁,那人逃不掉的,小的在他院落里下了禁制,很难保持清醒。”
“本魔君操心的是这个?本魔君操心的是他会不会被玩死!”天晓得那个鬼王做起来是否知轻重,早知就不该将继庆让给对方!凤翎当真是后悔,他本打算将人带去疑莲面前,以允他亲自取继庆性命为诱饵,迫疑莲答应做他的道侣。
若是人被鬼王弄死了,那便会得不偿失。
思及此,凤翎坐不住了,打算走一趟,把人抢回来。
白先生只好起身为他开门,眼底积攒起浓浓的阴翳郁色,给候在门外的雪礼一个眼色,方随其后。
正要走进真宿的院落,一全身缠满布条的古怪道人,忽地追了上来,向凤翎请示了什么。凤翎“啧”了一声,瞪了眼那静立的朴素房门,命白先生替他将人看好,接着便甩袖离开了地煞大院。
白先生躬身送别时,悄然抬首,直到凤翎身影消失,方打道回府。
不一时,房内的鸩王也察觉了凤翎气息的远去。
他在来时路上用阴煞气织造的丝线,相互勾连,布下了天罗地网,是以在这神识驱使不出的阴曹之地,亦能探查一二。
暂且无人知晓,凤翎窥探他们所用的神识,是如何使出。
凤翎这一走,事情就紧迫了起来。
“要否追击?”真宿郑重起身,金眸微眯,杀意如云浪翻动。
鸩王默默思索,忽道:“依孤看,凤翎应当是疑莲的追求者,他目的并非单纯取你性命,而是将你作为他套疑莲近乎的筹码。”
“若是仅将你行迹报上去,那便仅赚一个人情,而那人性子高傲,睚眦必报,想必不会专门做这种顺水推舟之事,要做,那便将筹码牢牢攥在手上。”
听鸩王这一通分析,真宿总觉着此人行事作风颇有些熟悉,待他细问得知凤翎魔君的形貌特征后,真宿恍然大悟。
“原是他!赤焰飞发,与疑莲有所交集,那必然是毕方一族的临珏。”毕方一族向来自诩凤凰后裔,却又总是不满他人用凤凰将他们比下去,心比天高,但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是妖化魔?真是上古妖族,那孤的推论便更可信了。这般骄傲之人,定不屑于只将情报透出去,而是将人逮到疑莲跟前邀功。”
真宿亦点头,想了想,道:“难怪他能窥探,他所用,并非神识。这类天生妖兽,出身便结妖丹,开灵智,本身就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与六感。”
真宿侧过脸,与鸩王相视而笑,“不追了,赌一把。”
鸩王看出真宿的未尽之语,替他接下去道:“赌疑莲进不来阴曹。最危险的地方,兴许最安全。”
“灯下黑。”真宿金眸熠熠如星辰。
第129章 阴兵 拾贰
相谈得好好的, 鸩王却忽然扯过真宿,又一次将人按回到床榻上,弄得真宿一脸不明所以。
鸩王用手捂住了真宿的嘴, 朝门外斜睨了一眼。
这时门外姗姗传来两声问候:“鸩大人,您可无恙?有事尽可吩咐咱们。”
鸩王不欲搭理,他知晓那是跟在白先生身边的两名花魁, 凤翎都走了,不知为何还来探。
真宿却轻拨开了鸩王的手,清了清嗓, 回道:“我无事, 不用服侍。”言罢,真宿脸颊染上可疑的绯色。
雪礼和阡陌闻言对视一眼,阡陌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雪礼只好挽裙告退。
而房内的鸩王,此时才回过味来,挑起了眉, 传音于真宿:“他们所唤的‘鸩大人’, 可是庆儿?”
“……”真宿为着不暴露真姓,先前在白先生他们面前,自称姓鸩,没想到这回被正主碰上了,属实是没有想到!
无须真宿承认,鸩王亦从真宿躲闪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鸩王深深地看进真宿的眼眸里, 使真宿的羞赧无所遁形。
破罐子破摔一般,真宿蓦地“反客为主”,挺身将鸩王后脑摁下, 花瓣似的唇贴了上去。
两人亲得如火如荼,真宿满以为将此事含糊过去了,岂知,鸩王震着胸腔,发出一声沉笑之后,竟是兴师问罪。
只听鸩王阴恻恻道:“那两只骚狐狸,似乎与庆儿很是熟络?”
还不知自己被“惦记”上了的雪礼与阡陌,离开真宿住所后,没有直接回正楼里,而是一前一后,行到了偏远处。
阡陌懊恼道:“这下定然得罪鬼王了。阿姊你为何非要去打扰?你明明从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偏对那小子生了恻隐之心?”
雪礼答不上来,她在听到鬼王与魔君在那商量如何分配处置真宿时,谈及折辱真宿时,那两人语气之平常,好似在定下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一件死物的所有权。当时她只觉手足发凉,然而厢房内的人,她谁也阻拦不住……
说来也是啊!这种事,她本该很习惯了才对,无论是在合欢宗,还是在大院,是那么的寻常,甚至比阳间的日升月落还要来得寻常。便是发生在她自己或是弟弟阡陌身上,也记不起来,最初他们是否有这般抗拒过,有这般恐惧不已。
可那人总是不一样的。
从最开始相遇,那人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春卷的青涩反应,以及,那因为意想不到而睁得圆圆的眸子,比她私养的狸奴,都要灵动可爱。
她不敢想象,他遭遇那样的折辱之后,那份难得的纯澈,被打碎,零落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模样。
“……是阿姊的错。”雪礼如花簇般的大尾巴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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