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鬼狠抽一口气,以为自己幻听了。
厉鬼更是直接被气笑了。
结血契,意味着一方会受制于另一方,完全服从另一方的指令。这种邀请,与羞辱何异?
厉鬼猛地起身,欲要扯过真宿的衣领,却发觉自己抓了好几下都没碰着对方。
草!见鬼了……
“我是认真的。”越是纯恶的鬼越需要约束,他们身上的阴煞气比怨灵身上的更为精纯,只是力量会弱些。但这都可以养,可以练。
可惜对方听不懂人话一样,又或许没把他当人,自然不会听。
“都愣着干嘛!这种下贱胚子,也配让老子出手?!”厉鬼奈何不了真宿,又不想被看笑话,连忙催促底下小弟帮他找回场子。
可小弟们尚未动身,厉鬼身后蓦地无声炸开一团黑雾,一张高鼻深目的侧脸凭空探出,阴森而不失俊朗,带着令全场瞬间冻结的秽级煞气,他完美的薄唇轻启:“你在侮辱谁?”
厉鬼当即后背一阵恶寒,全身因恐惧几乎只剩下眼珠子能动,战战兢兢地转向了声源那侧,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阴曹,勾魂司。
鬼王出世,惊动的不止是阳间的正魔两道,对阴曹而言,更是极其罕有的大事一桩!
鬼枭的波动亦为他们所截获,放在以往,这已然足以令阳间鬼魂势力洗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如今,放在横空出世的鬼王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勾魂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忙碌了起来。
而黑白无常本就担忧没有成功传回衙门的真宿,这下听到鬼王现世的惊天消息,登时险些站不住。
“……会是巧合吗?”黑无常不敢置信道。
“鬼王出现的位置,与沂廉村那一片吻合。这村子背后的势力……恐怕……”白无常也不淡定了,死死攥着指节,攥到发白发乌。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恐惧与恨意,因为他深知鬼王级别的存在有多可怕,他的祖辈当年就是惨死在了一鬼王的手里。
真宿的安危更没着落了,但即便是凶多吉少,他们也必须去救!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纠集部下和向上官求请。
两个时辰后,黑无常手里拿到了——城隍亲批的可扭转昼夜的阴差行令。
棺木的玄色转为了死人一样的白色,牛头马面率黑白无常与近百名阴兵精锐,一并消失在传送阵之中。
第124章 阴兵 玖
在厉鬼被撕裂成魂块, 再被吞噬殆尽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畅想坐上鬼将之位的未来图景,可从未想过, 鬼将已然不是鬼将,而成了他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鬼王。
众鬼无一胆敢发声,甚至无一敢多看, 纷纷缩成一团,垂下头,恨不得在鬼王面前隐身。
真宿却尾巴毛都炸开了, 拧着眉将鬼王拽回了中室。
鸩王行事太残暴了。
入魔虽暂且抑制住了, 但很显然,鸩王的行事作风都变了,换作以前的他,自当有一套御人之法,而非说打杀就打杀,草菅“人”命。
更不见鸩王面上有半点愧色。
“……陛下。”真宿想劝, 话提嘴边, 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入魔与成鬼,都与他脱不去干系,想必鸩王也不是自甘堕落至此的。自己又如何能怪罪他呢?
更甭说将他带回阴曹,正经走转生之道了。说自己软弱,或是徇私也罢,真宿觉着自己根本办不到。
一旦转生,便与自己毫无关系了……真宿背后的四重瓣隐隐要冒出新的一重, 发着可怖的热度。
有道清越的声音一直在他次紫府里回响:“与鸩王结契不就好了,将他永远捆在你身边,他便不会忘记你!”
在真宿陷入“天人交战”之时, 鬼王却忍无可忍地将人逼进了墙角,指腹重重地摩挲着真宿柔嫩的脸颊肉,寒声质问道:“庆儿方才是要和别人结契?”
真宿思绪被打断,一时没多想,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鬼王哽住了,猝然急喘了一下,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怎么敢的?!”
“什么臭鱼烂虾也收?你就宁可选择那种货色,也不选本王?”越说,鬼王话语间越是止不住满溢出愤懑。
抛弃他一次尚且不够,这回还当着他的面,另择旁人!叫他如何不怒极?!
鬼王四散的威压又一次将地宫所有鬼都压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真宿则犹如受了当头一棒,愣在了当场。
“……我不能,同陛下结契。”真宿艰难地说道。他已然害鸩王丢了性命,若再因一己之私,他个人与魔头的恩怨,将无辜的鸩王牵扯进来,无疑是不妥的……那是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仇怨。《五至经》再强,他也依然没有把握,最终能在与魔头大战之后存活下来。
魔头吸走了他一半的修为,实力大增。全盛时期的他都被打成废人,每每想起,即便知道是自己的恐惧在深化着对方无敌的形象,可他无法,他现下仍处于完全不值一提的实力范畴,别说对抗魔头,便是在魔头眼底下逃走,亦实属天方夜谭。
鬼王却仿佛没听到真宿方才的话,掐着真宿的下颌,欺身压着真宿,不容他动弹,然后恶狠狠道:“你休想再抛下孤,独独将孤排除在外!听话,同孤结契,孤不许你选别人!”
真宿一扭头,试图挣脱鬼王钳制自己的手,用盈着泪光的金眸向鬼王瞪了回去,决绝道:“我不同你结契。”
但真宿不愿再伤害鸩王,正打算与鸩王分析利弊,解释清楚以前死遁的缘由,以及一切来龙去脉时,他反扣在腰间的阴兵符,蓦地发出了亮光。
下一刻,真宿满腹的心里话尚未脱口而出,人便从鬼王抵墙的臂弯之中,凭空消失了。
鬼王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怔,随之而来便是要将地宫整个掀翻的恐怖阴煞气。
“逃?本王看你能逃得到哪儿去。”
沂廉村。
明明该是白天,天上却日月无光,覆着厚厚的云层,压在整座村庄的墙头房顶之处。
虽说天生异象,但不见狂风,更不见骤雨,要养家做活儿的人还是多数,是以屋外头仍有不少人提着灯在赶路或是劳作。
不知是出错还是为何,真宿一眨眼被传到了村子的某一户人家家中。
赶巧一家子都在正堂吃中饭,真宿从人家祭拜祖先的神龛后头走出来,吓得老爷子一句“祖宗”并着饭粒喷了出来。
其余家眷更是瞠目结舌。
再定睛一看,他们才发现真宿长着毛茸茸的兽耳和垂尾,显然并非常人,且修为探查不出来。登时腿软,又因坐着的是条凳,一侧轻了一侧就失了平衡,一家子险些都坐地上去了,乒乒乓乓碗筷砸了一地。
“……不好意思,走错了。”真宿没想到他们反应这般大,上去帮忙一个个把人扶起来。这一家子虽怕的要命,但亦不敢反抗。
直到真宿离开,各个面面相觑,发现无人受伤,家中亦无甚损失,除了那一桌碗筷饭菜,不禁恍若犹在梦中。
走出庭院,真宿才察觉哪里不对,村民怎会看得见他?思忖许是阴兵腰牌的问题,连忙将牌子翻了个面。
翻着腰牌时,手边忽然响起稚嫩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
那显然是鬼银的声音,真宿不由得被感染了,眼带笑意地问它:“笑什么?”
“方才那家子摔得好滑稽,没忍住!”手镯子道。
许是见真宿好相与,鬼银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道:“话又说回来,你怎敢拒绝鬼王的?你们到底啥子关系呀?他真是你姘头吗?结契有什么用呀?是跟人类所说的合契是一码子事儿嘛?就是结成夫妻吗?”
鬼银满腹疑问跟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倾倒出来,真宿揉了揉眉心,一面往黑白无常一行人所在的位置走去,一面挑着解释了一下。
“我在修炼的功法,需要跟不同的鬼魂结契,入住三尸,为我所用。”
“你修的是合欢宗功法?”
“…………”真宿没好气地笑了,“不是。”
又解释了一番后,鬼银终于说懂了,真宿也不知他真懂了还是假懂了,只听它又问,“那鬼王不就再适合不过了么?他那么强——为何不让他同你结契啊?”
真宿远远朝黑白无常挥了下手,朝他们走去前,暗叹了口气,一双金目透着前所未有的凌厉,与鬼银传音道:“他不该为我所束缚,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真宿的毫发无损,又一次震惊了众阴兵阴差。
黑白无常用神识扫了又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奇怪地看了眼真宿手上的银镯子,对其毫无印象。
但未多想,真宿交代的有关鬼枭的情报,一时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
“我之所以没回到勾魂司,应是鬼枭所为,她极其擅长阵法。待我醒来,便被捆缚在了一张石床之上,地面上也画着阵法,有不少的断肢残骸。”
真宿将早前发生的事情简要地描述了一下,略去了有关鬼王与他的关系和交锋,只着重说他所看到的鬼枭一方势力的所作所为,以及鬼枭与鬼王的冲突。
“如此看来,此地的丢魂案与那擅长阵法的鬼枭定有莫大的关联!可据你所说,那个鬼王并非鬼枭的同谋,而是敌人?”马面分析道。
真宿细想了下,鸩王与楼澜有无私下交易,他并不清楚,但他不能暴露太多鬼王的事,只将当前的矛头都指向鬼枭身上。
真宿摇摇头,继续道:“她拿我当诱饵,许是听了鬼王近来都在寻找一个金眸少年的传闻,鬼王也就被骗来了。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真宿的镯子微微颤动,分明对真宿睁眼说瞎话不满,不过给真宿微微使力摁住了,鬼银便消停了。
牛头马面等鬼倒没表示出信或不信,但面上表情都不大明朗,显然深觉棘手。
见他们一筹莫展的凝重模样,真宿好心提醒道:“他们打斗的地方,我还记得路。”
众鬼纷纷诧异:“那还不带路?!”
-----------------------
作者有话说:短短的一章,不好意思。因为身体还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尽量爬起来更了。
第125章 阴兵 拾
楼澜与鬼王的大战, 那神秘法阵所在之地,一直被鬼枭领域隔绝着,故而无法为神识所探知。倘若有村民误闯外围, 即刻会被传走,这便是常见的鬼打墙。
然而该领域被鬼王打破了,楼澜又受了重伤, 是以她根本无法维持领域,此地也就暴露了出来。
真宿领着众阴兵,没有遇上什么阻碍, 便成功走了进去。
下一刻——
“……这是?!!”众人露出骇然之色。
眼前竟是一番尸山血海之景象!这般可怖的画面, 纵使是在腥风血雨的修仙界,怕是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残酷一笔。
好在此时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村民发现此地异常。唯有阴兵们夜视如常,能将全貌纳入眼帘。而当初让真宿几欲呕吐的血腥气仍弥漫着,至今不曾散去。
“这到底死了多少人……”见惯生死的阴兵们亦觉惊悚。
有阴兵试图去拼凑尸身, 然而尚未能拼起一具完整的, 他就崩溃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被破坏得太过彻底了,一地零碎凋敝。即便勉强清算出人头数,也毫无意义,在大多变得面目全非之况下,根本无法将其与丢魂案的受害者一一匹对起来。
比起这些个,真宿更在意那个法阵, 若是能搞懂那个法阵的用途……
好在还真有人懂,只见马面升至半空,纵览全局, 片刻后落下来,道出其心中评判:“是八轮环阵法。”
牛头和黑白无常闻言,当即向他投去目光,不约而同道:“死而复生之术!”
作为十大禁术之首,死而复生之术,意为能将无魂之尸恢复为原魂原身。然而这可谓绝无可能,湮灭于天地间的魂断不可能再被招回,但恰恰因其被视为不存在且不可能实现的逆天之行,使其被列为了最可怖的禁术,没有之一。
楼澜原来是想要用他做诱饵,引鸩王来做该法阵的煞气之源,以尸山血海为祭,好施行死而复生术?!真宿英眉肃沉,目光越过法阵直达远方,次紫府中浮现的则是不知去向的楼澜。
她想复活的,究竟何人?
真宿记忆中的重点掠过了楼澜,掠过了那一群身份存疑的女修,掠过了着锦衣却不被当人的老怪物,掠过了洞女,掠过了掘墓人,掠过了一群面目模糊的村民……没有寻到最可疑的目标,然一个倒退,重点重新拨回到楼澜……臂弯中时时刻刻所抱着的包袱。
“……”虽缺乏佐证,但真宿心跳骤然加速,直觉自己极有可能抓到了核心的线索!
说到底,暂时只有真宿一人见过楼澜,他的话能否作为推论,想必不会有太多人信服。就在真宿斟酌该如何引导他们去查出楼澜之时,那一列长着鸟喙头的菁英阴兵,蓦地跳起了神秘的舞蹈。
真宿不由问道:“他们这是……”
白无常瞥了眼真宿那转来转去的立耳,道:“傩舞,在溯魂呢。”
“溯魂?”真宿似懂非懂,霜色中间的棕红耳朵毛朝白无常的方向抖了抖。
白无常按捺住上手去抓的冲动,生硬地移开了视线,直看前方道:“就是通灵。与他们亡去之地周遭的灵沟通,看有无知晓内情的。惠文庭的,最擅长此事。”所以这两回的任务,都让他们加入了。
真宿看着看着,大尾巴也跟着轻轻动了起来。那傩舞乍一看神叨叨,实际上其奇妙的韵律美感和穿插其中的奇淫巧技,令鲜少出门寻乐子的真宿看得甚是得趣。
那大尾巴,渐渐放开了动作,又卷又摆的,晃荡得愈发厉害,连仍沉浸在深思中的黑无常也察觉到了,顿时手心痒痒的。但他手尚未探出去,就感受到了另一侧白无常锋利得扎人的视线,到底没有真的动作。
傩舞停了。
一块镜石壁拔地而起,镜子般的表面逐渐呈现出画面。
画面中心是一排密密匝匝的笼子,里头皆困着人。观衣着,竟尽皆是华服锦衣,纵然被囿于那么逼仄的笼子,但腰杆都不曾弯折,而是挺直着腰背,仅微垂着头;观长相,会发现男女老少皆有,面容瞅着甚是相似,气质融通,极似同一家族出身,再不济也多少沾点亲缘。
黑白无常是过目过沂廉村丢魂的那百八十人的容貌的,是以当即就认出了,他们就是那失踪的沂廉村村民里面的,且是地主一族中人。
不一时,笼子前陆续出现好些倩丽身影,真宿一眼便知,正是楼澜手底下的女修。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手起刀落,无一女修面上有半点动容或是不忍,尽皆出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处决了在场的六七十人。
但真宿他们亦清楚,恐怕不会就这么结束,是以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后头的画面就更惨无人道了。
就如同泄愤一样,这群锦衣玉食的体面人,不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地被拖曳出笼子,拽入法阵后,各种利器落下,搅碎头颅脊骨乃至腿脚,最后法阵之上,已然寻不出一具完整的人体,便是半具都难。
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不得不弯折下去的脊背,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脊骨被弃在地上,□□的主人早已四分五裂,不知身首在何处。
所有阴兵都看得噤声了,心头仿佛被千钧重物沉沉压着。
真宿很想阖上眼,可他知晓现下不是逃避的时候。额间渗出的汗积汇而下,但真宿依然睁大着金眸,试图从那地狱绘图里头寻出一丝有用的线索。
直到女修们漠然收手,一切似乎都已是定局,毕竟结局早已遇见。
然而就在这时,本以为画面要结束,地上的好些肉块蓦地长出了肉手肉脚,手脚关节处又都猛地张开了长满鲨鱼齿的巨口,神速地朝女修们袭咬而起。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