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喜出望外,用神识一扫,见犀洛身上没沾到毒,稍稍放心下来。
“谢谢犀洛。”真宿将毒罐的毒都摄走后,对犀洛说道。
犀洛见自己当真帮到了真宿一回,心下既自豪又欣喜,遂移开视线,低着头上下点了点,装酷道:“不客气。”
解除了机关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三两守卫,不足为惧,逐层击破后,很快便来到了人质被困的楼层。
甫一进去,便听到妇人的哭声,男人猖狂的笑声,以及重锤捣泥的闷重声音。
“哭什么呀,反正你们全都得死在这儿,让老子玩一玩怎么了?”男人操着重锤,一下一下地往一青年的膝下砸,那处已模糊一片,看不见一丝原样,彻底分不清是何物了。那青年阖着眼,脸上还停留在满是痛苦的神色上。
妇人已神色恍惚,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青年,泪流不止,呓语般一直念叨着青年的名字,“阿楚……阿楚,不痛,不痛的,娘亲在这儿呢……”
这一幕落在犀洛眼里,她眼睛骤然发红,唇齿咬出了血来,不由得怒吼道:“狗贼!!纳命来——”
听到喊声后,男人这才发现房里竟闯进了这么多人,但他毫不慌乱,继续狞笑着举起重锤,将此次锤子的落点偏移了数尺,对准了青年的头颅。
犀洛当即注意到了男人的意图,但此时她离男人还有好几个身位,方知自己冲动了,不该那么早就刺激到对方。
然而为时已晚,那锤子眼见就要砸下——电光石火之间,一把苗刀宛如离弦重箭,极快的速度让刀鞘与空气几乎擦出红光,“咻”地一下,便猛地将重锤捅进了后方的石墙里,再“哐当”下落。
男人也被这股横插而来的万钧之力带得肩肘脱臼,被甩飞到了一旁的地上,正好被掉落的锤子砸中了半侧脸,登时血泥飞溅。
不过数息,形势便逆转了过来。
众人都惊呆了,兵将们岂能看不出来这一手的恐怖,但他们全然没想到这竟是那位天子近侍所出。
很快,楼里赶来了众多石塔的守卫,兵将们被真宿那神武的“飞刀”所刺激到了,纷纷热血上头,不出一刻钟,便合力扫清了塔内的余孽。
犀洛奔到了青年身前,探了探气息,惊喜道:“堂哥还活着!”
妇人闻言浑身一震,但片刻后才真正清醒过来,她撑着左手肘,往青年爬去,“楚儿,楚儿?!”
这时,真宿用神识扫了一遍塔里,发现人数不对,犀洛的二伯娘和堂哥都在此,但并不见她二伯和犀顺的踪影。
犀洛自然也发现不对劲了,她忙问二伯娘:“二娘,顺哥和二伯人呢?”
二伯娘一听,哭声渐消,面容骤然扭曲了起来,眼底浮上深深的恨意。她缓缓道:“他被掳走了,他们说,要在城门下砍掉他的头。好哇,砍了好哇。若不是他,你二伯也不用死,若不是他,我们犀家也不至于此,全都是你爹的错,还有他的错!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犀家都要受他牵连!!”
犀洛一时之间没听懂,还懵着,不知二伯娘这般仇恨,究竟是对着谁。
但真宿站在一旁,沉思须臾,问道:“犀顺被掳走是何时的事情了?”
犀洛这才猛地回神,“二娘说的是犀顺?!顺哥做错了什么?你怪我爹可以,但顺哥何错之有?!”
随后,二伯娘面容冷硬地吐露出了一个真相。
“呵,他不是你亲哥,封烁才是你的亲哥。犀顺……不,封顺才是封祁胜的儿子。”
众人回到营地时,都十分沉默。
天已亮堂,晨风携着暖阳吹拂,煞是宜人,然而众人头上仿佛有鸦沉沉的乌云在飘着,士气低迷。
鸩王一看便知,这一趟的结果恐怕相当不妙。
就连真宿也一声不吭,鸩王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从他那双金眸里,鸩王竟看出了几分鲜见的脆弱,隔着薄薄水雾,好似积攒着化不开的苦楚。
但眨眼间,真宿又变回了寻常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刻,鸩王怀里突然被塞了把苗刀,然后听到真宿低声说道:“陛下,我没有救下犀顺……”
初时,鸩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接着听兵将的补充,鸩王才明白为何他们会是这样一番样子。
真宿他们一行,在塔里听二伯娘提起当年的秘辛。
封祁胜是犀大将军的挚交好友,也是过命兄弟,更是他的半个恩师,封祁胜死后,犀大将军为了保护他的遗腹子封顺,便暗中调换了自己儿子犀烁和封顺的身份,对外宣称收封祁胜的儿子封烁为义子。
这么多年,整个犀家,除了二伯,犀大将军以及将军夫人,其他人皆被瞒在鼓里。
而二伯娘,也是在二伯将死之际,被忽然告知此事。
二伯在他们四人被歹人重新抓捕回去时,不幸中箭身亡,接着头颅被砍下,据闻要被送到崀城外悬挂起来。
二伯娘自此便崩溃了。
其后歹人就折磨起了他们,二伯娘看着自己的孩子犀楚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已经哭得险些失了神志。
那些歹人,听口音与长相,根本就没有半点枫国人的影子,显然都是姩国人。下层的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至于领头的,烂着半张脸,咽气前告诉他们:一个时辰前,犀顺就被带往了崀城,不过被带去的,只有他的头。
犀洛不愿相信,发狂地用双刀往领头贼人的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但那人早已咽气,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真宿闭了闭眼,俯身握住了犀洛的双手,制止了她的发狂。
犀洛终究是落下了泪来,从不脱手的双刀,“砰”地摔落地面。
“阿兄——”
最终,他们在石塔顶层找到了犀顺的尸体,没有头,但是犀洛认出了她哥哥虎口上的痣,还有身上练剑留下的旧伤疤。
犀家众人得知后,皆是震惊无比。
封烁很是迷茫,其后是沉重无比的哀恸。犀洛的母亲落下愧疚的泪水,而阿姊直接掩面痛哭了起来。于她而言,她的亲哥哥到底是犀顺还是封烁,都不重要了。她的义兄和亲兄长,素来都对她很好。她岂愿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陛下,您一定要替阿兄和二伯讨回公道!”阿姊膝行到鸩王面前,满面是泪,头用力磕向泥土地,“陛下,求您……”
真宿先前听到一半,便已走出了营帐,他来到汗血宝马身边,缓缓将脸埋了进去,牙关深嵌。
第48章 随侍 拾陆
汗血宝马的毛发丝毫不柔软, 甚至还带着粗硬的质感。方才骑行回来,尚未替它梳理毛发,此时脸上触及之处, 又扎又刺。然而就是这刺挠的触感,才令真宿感到几分真实。
许是成就真仙体之后,自己对疼痛的感知, 大多集中在了毒发之时,而那些刻意尘封已久的记忆已鲜少浮现,遂很久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心痛了。
终究是自己的傲慢, 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仅仅差了一个时辰。若是他再快些, 再快一些;若是他不顾忌旁人,不迂回突破机关,而是径直攀爬外墙,直冲石塔顶层——犀顺或许便能活下来。
但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是在过去, 就连自己的徒弟, 他也没救成。如今仍是如此,一切未有变化。
汗血宝马被真宿紧箍一般的怀抱弄得浑身不适,但是丝毫不敢动,只敢打打响鼻,微弱示威,由着这个少年将脸埋在自己身上许久,久到它几乎要睡着。
然而马儿真睡着了, 真宿的双目却始终清明,仍在细细思索。
以前的他,不说全盛时期, 就是筑基期的他,也全然不是现下他这副残躯所能相比较的。如今的他,着实是太弱了。看来,他不该再因忌惮被鸩王发现自己的来路,就一直疏忽修炼,是时候将修复丹田视为最主要的任务了,任何事情都不该阻挡到他的修炼。
前路必有恶战,而力量才是实打实的,他若不愿再体验到这种无能为力之感,那便只有变强。
而有次紫府在,理论上他是可以做到一心二用的。
于是真宿让次紫府戒备着周遭动静,旋即沉心凝神,检视他体内积存的毒量。
近来收获着实颇丰,兼之先前存储的大多毒素也一直未用,足可见自身的修炼懈怠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以一掌或是一指来当毒的度量衡:稍早之前隔膜炼化的毒,尚有一指,需重新炼化;而养心丹的丹毒已炼化备用,有一掌九指;至于密室中新炼的丹与驳杂的毒材料,属于未炼化的毒,拢共有七掌六指;夹竹桃水摄有两掌;犀洛帮忙取回的毒罐里的,则有两指;其余零零碎碎的,杂七杂八的,算起来也约有个一指,皆为未炼化。
修复丹田所需毒素,只需一掌五指。可由于丹田又崩了一次,修复难度增加了数倍不止,但也唯有一步步地去修复,终究是能修复好的。
是以真宿先取来养心丹毒,只有这部分是已炼化且可用的,用其作针线,在丹田内穿针引线,依着残存的纹路,一面构筑一面推理,再一一修补。
不知不觉间,次紫府也投入进来,真宿也投入全部神智,才得以拼凑丹田碎片,将毒缝补上去。
该过程对精神的消耗极其的大,真宿就是想硬撑也办不到,只因尚且青涩的次紫府根本难承其重。为着喘息片刻,真宿干脆对那一指杂七杂八的毒量进行炼化,用痛感提神醒脑。
随着痛感撞击紫府禁制,真宿这才忽地想起来,这摄取来的毒原是何物了,应当是从封烁额上摄来的,估摸着是曼陀罗一类的毒物,对精神的毒害腐蚀颇深。
“……唔……”真宿紧咬的牙关终是漏出了一声闷哼,剧烈的疼痛让他集中不了精神,便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其后便听到熟悉的低沉醇厚的嗓音,“心情不好?”
真宿仓促回过身去,却没止住一口逆血反上喉咙,鲜血恰好从唇角溢出,然后滴落。
鸩王墨瞳骤缩,映入眼中的那抹殷红,宛如一柄血刃直刺他的心脏,心口渐渐泛起钝痛。他下意识伸手,替真宿抹去下颌的血痕。
“别咬。勿要想太多了,犀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鸩王放轻了声音,说道。
真宿正愁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练功吐的血,眼下既然被鸩王误会成是自己咬出来的,那便没必要辩驳了,于是真宿顺从地点了点头。
鸩王被真宿的乖顺拨动了心弦,心间蓦地一软。他见真宿依然垂着头,额上碎发被开阔地的风吹得微乱,遂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摘了下来,撑开扬起,大氅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们二人,顿成一片天然的遮挡,挡住了附近兵将们暗暗窥视的目光。然就在此时,鸩王眼神一暗,俯身亲上了真宿微蹙的眉心,再随着大氅披落在真宿肩头,鸩王复又变回了原来疏离的挺立姿态。
真宿的神智虽被痛感撕扯着,但刚刚那一下,他是能反应过来的,只是本能地没有躲开。
他抬眼看向鸩王,只见鸩王神色看着依旧是冷硬的,眼神也彷如锁定猎物一般给人以压迫感,让人很难将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在真宿愣神间,鸩王已转过身去,“该出发去崀城了,收拾一下。”
真宿看着鸩王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忽觉体内的疼痛莫名被某种涌上心头的感觉给冲淡了。其后注意到周遭兵将们若有似无的打量,真宿没再停留,也跟着走进营帐,同时举拳掩着唇际,继续修复丹田。
崀城外。
光天化日,城外竟有烟花窜天而起。火药咻咻作响,升至半空炸开一片绚烂,但被炽热的阳光抢夺了大半光华。
城中人看不到城外,却能听到那震撼的声浪。风声鹤唳多日的他们,面上并无一分喜色,反而像听到丧钟敲响一般,愈发惶惶。
瞭望塔上的犀大将军,自听到烟花爆裂声后,又过了片刻,才迟缓地蠕动了一下,他缓了缓气,开口问军师:“这回又轮到谁了。”
昨日犀大将军亲眼看到,他亲兄长的头颅被挂在城外的旌旗之上,自此他便愈发没了人气,那双原本颇为清明的眼眸,变得浑浊,彷如有虫子在里头翻搅云雾。
军师本欲沉默,但犀大将军追问不休,似是得不到回答便不会停下。连日来,军师因这撒手上官,早就积攒了重重怒气,当下被问烦了,便脱口讽刺道:“你自己拿千里镜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说罢,却又开始后悔,自己这样是否太过残忍。故而军师又道,“罢了,别看了。”
没想到,犀大将军真的站了起身,颤颤巍巍地挪到外面的瞭望台处,他抖着手,半晌才将手里的千里镜,对准了城外某处。
不一时,清脆声响起,千里镜跌到了地上,镜片炸得支离破碎,琉璃边缘折射着刺目的寒光。
“……封顺……顺儿……”犀大将军的胸腔变得有如破风箱一般,发出难听的、宛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他脚步虚浮,连连往后倒,这时军师及时冲过来扶住他,才没有倒下。
“将军!!您振作啊!城中百姓和兵将,皆依仗着您,您万万不能倒下啊!!”
“没了……真没了!祁胜,我对不住你啊……我无能!我护不住你的孩子!!!啊啊啊啊啊!!”犀大将军猛地将军师甩开,然后跪趴在了地上,地上顿时湿润一片,灰白的发丝颓落在地,被泪水粘结成蜿蜒一片。
坚实的拳头不断砸在青砖地上,那声声震动,不仅震着军师的耳膜与靴底,还连带着塔内兵士们的心脏,亦随之战栗。
“啊啊啊……”犀大将军泣血嘶吼。他到底都保护了什么,他什么都保护不了!!所有重要的人都在离他而去!
适逢此时,他的耳畔再度出现了一道声音——那日夜缠绕在他耳边的声音,只有他听得见,军师或是其他人,则一概听不见,它称自己为神谕。
“天神赐福就要降临,将城门打开,所有人的神魂都可以得到释放。打开吧,所有遁入阴曹之人,你的血亲,你的恩师,恩师之子,皆可获得兆神的护佑。”
犀大将军闻声怔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瞭望塔的塔顶。
“……祁家人,犀家人,都能得到解救?”他拼命眨去碍事的血泪,无声地问道。
“是的。”他看见塔顶传来回应。
犀大将军面上遽然出现狂喜之色,他猛地爬起身,抓住军师的肩膀大力摇晃,“快,快—”
军师不知大将军为何忽然这副模样,竟比先前毫无生气的模样更为骇人。他还未听到犀大将军所欲何为,话音未落,旋梯口竟出现了一道身影,拖着不甚灵活的右手,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走来,对方面上带着癫狂之色,高声斥道:
“犀同钊,你个废物!!”
犀大将军与军师都狠狠地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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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之后打算日更一周看看,看能不能有点起色(捶地
[修改]修了病句,中间调情也增加了一丢丢细节。
“是、是你, 你怎么来了?”犀大将军支吾道。
“这位是……?”军师觉着来者面容似曾相识,但是一下子没想起来,遂问道。
“嫂子, 你……你……”
听到犀大将军的“嫂子”二字,军师恍然大悟。
来者正是犀大将军二哥的遗孀,亦是犀洛的二伯娘关氏。
二伯娘关氏扶着墙壁, 好不容易缓过气,继续骂道,“瞧你头发都白了, 哈哈, 你还能头发花白,我相公呢?我问你,那我相公呢!!”
犀大将军双唇翕动如鱼嘴,半晌回不上话。
关氏嗤笑一声,“作这落魄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还有谁会心疼你?也好,再落魄点吧, 整座城都要一起给你陪葬, 倒是不孤单了哈。”
犀大将军浑浊的眼眸霎时猛颤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死寂。
关氏见他毫无反应,胸口便气闷不已,她右手天生有疾,略微萎缩,会偶发痉挛,她不得不紧紧按住发作的手臂, 不然她铁定要用手去扇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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