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用赤.裸.裸的言语去刺犀大将军,“你们机关算尽,就为了保住犀顺, 可曾想过我们其他人的想法?你连你儿子封烁都不在乎,好一个铁石心肠呐。”
忽又凄然喃喃:“而他……到了咽气那一刻,才肯告诉我真相。”她的夫君,从不计较她的残臂,总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以为他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岂料在弥留之际,赐给了她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头。直至最后一刻,他牵挂的却仍是犀家,甚至一个外人,而非她和他们的孩子!但她如何怨他!怎舍得怨他!
犀大将军仍是沉默,吐出的气息仿佛凝着死气。而军师想避嫌也晚了,只能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地面沉思。
“该下黄泉的是你!你二哥为你操心了一辈子,你却在这儿做什么?你想让他成为罪人吗!他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吗!你要是害整座城的人去死,谁还看得起他!他操劳一世,为整个犀家,为封家义子,到最后,莫非要担一个灭城罪人的亲兄长这千古骂名吗!你是人不是!!你怎么舍得?!”关氏痛彻肺腑,字字啼血。
过了半晌,关氏以为犀大将军仍将自己藏在蚌壳里,不愿面对,正想继续骂时,犀大将军蓦地跪了下来,朝着城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关氏不知他是在拜谁,是拜百姓?还是她的夫君?
未待关氏想明白,犀大将军倏地朝她转了过来,此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竟一扫尘雾,变得清明通透了起来。
犀大将军默默戴上头盔,擦了擦身上战甲的灰,光芒重新打在了甲片上,再折射出去,显得锃亮。
“嫂子说得对。我犀某纵是要死,也该死在百姓前头。我怨错了人……这些日子以来,我心底怨的是圣上,所以我不动,只等圣上来,只为等到圣上口中一句歉疚的话。”
“然,这本就是我犀某的命数,而非圣上的错。原是我的矛头没对准真正的敌人——”犀大将军的眸子里窜起火苗,那火光映照着人们的希望,“我就是下地狱,也要将那群枫国宵小一并扯进地狱里,一个不剩!!!”
“嫂子,待我将城守好,杀枫国奸贼个片甲不留,我再提头来见您。”犀大将军对着关氏深深鞠了一躬。
关氏眼眶泛红,但嘴上并未领情,“愚忠,愚蠢。高位之人,眼中有权,有利,甚至有苍生,却无‘我们’。”
犀大将军却久违地笑了,笑中尽是心酸,却带着一丝释怀,“把自己与百姓区分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一切。不光‘我们’。”
一旁的军师终是喟叹一声,眸光粼粼,并无多言。
关氏也沉默了。
就在犀大将军准备下瞭望塔,亲自视察军情时,忽有两名小兵跑了上来,报说底下有民众发生暴乱,称他们家里人都生病了却没法就医,医馆药材都被富商垄断了,遂威慑说不让出城那便玉石俱焚。
犀大将军没有犹豫,浓眉一抻,即刻命他们带路,便要从旋梯往下。
然,谁也没想到的是,趁犀大将军转身的刹那,其中一个小兵竟抽出匕首,冲向关氏。
犀大将军惊觉不对,但方抬腿张嘴,那匕首已刺破关氏的红比甲,即要扎入关氏的腹中——
千钧一发之际,暗处蹿出两个身影,一人以剑尖挑开匕首,一人则从旁将那小兵撞倒并用膝盖死死制住。
犀大将军也及时回身,极快地横伸手臂,将另一小兵脖颈钳制住,以防同谋。其后发现,果不其然,这个小兵手里也握着把淬了毒的匕首。
“好生狠毒!”犀大将军一怒,便将人膝盖一脚踢碎,摁着头撞进地里,当即血溅一地。
关氏只失色了一瞬,便理了理散乱的细发,冷静了下来,欠身道:“谢过二位。”
二人微微躬身颔首,腰间的银虿腰牌也随之晃动。
犀大将军和军师自是认出来了,惊诧道:“你们!……那陛下来了吗?!”
两个银虿暗卫立于关氏身后,关氏则淡笑道:“还在路上吧。小叔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崀城三个城门皆久未升起,城墙四五丈高,且墙外都架有防御工事,每十丈设有两哨兵,兼之崀城还有天然护城崖,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是以根本没有偷摸进来的可能。
那便只剩下——崀城与云城、天壑城输送粮草的暗道了。
“陛下已经突破了云城和天壑城?!”军师和犀大将军大为震惊。
崀城与云城交界地。
碧空如洗,茵绿一片的草场上支着连绵营帐,有圆顶有尖顶,其间错落着三两临时搭建的草木棚子、木房子,边沿则围上了车阵与尖木栅栏,撒有铁蒺藜等防御工事,且派有重兵守卫进出口。
不出半日,此处便建起了如此森严的营垒,以应对接下来的全面战争。
云城和天壑城的强力部将,齐聚在鸩王的营帐内商讨军情。
“陛下,云城的乱党叛徒皆已抓捕归案,首恶为陈将军的女婿,他以陈将军的女儿和亲孙为质,逼迫陈将军切断与官家、邻城的通信。该人勾结枫国人,对民众洗脑,以功名为诱,优先让懂枫国话的人当‘权’,骗城中百姓学枫国话,强制使用枫国银票和官银,意图同化云城,转变为枫国国土与国民。”云城的中郎将汇报军情。
“何必这般迂回,他们所求的不是土地吗?”有人不解道。
“当然是因为,某些人,还没有蠢到真打算将城池拱手出让,便择了个不三不四的做法,温水煮青蛙。权宜之计罢了。”鸩王冷笑道。
不过这也给了他机会,给了百姓喘息,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屠城那般惨烈的情况。
云城不如崀城那般防守牢固,有一条运河从城中穿过,全城的地下水道也相当通达,是以鸩王派出的银虿暗卫,早早便混进了城中,潜伏了起来。
在摸清城中大致情况后,便去解救或是拉拢得力郎将,再将陈将军被软禁的家眷绑走,联合陈将军,最后借用鸩王的名声,挑动满城百姓的不满与反抗,从而从内部攻破,一举夺回了云城。
至于天壑城,初时情况相去不远。但玉将军更为硬气,见自己的部将叛变,她当即一刀砍下叛徒的头颅,逃了出去。后来得城中诸多百姓相助,藏匿了起来,其中甚至有人葬送了性命,也要保住玉将军。导致银虿暗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玉将军,然后献了一计,他们便开始结合民众,上演了一场大范围的狸猫换太子,让普通百姓与众多姩国兵将暗中交换身份。明面上军队还是那么多人,碍于虎符不能擅动,但实际上,兵将们早就换上了农家的短打,持着农具和破铜烂铁,再合力将城中的一处兵器库打了下来。再之后,便是真正的反攻倒算。
那一战,堪称漂亮!枫国的两支千人军队以及零散叛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是被俘虏便是被杀了,漏掉的不足一二。
天壑城的兵将前来汇报时,与有荣焉,说得声泪俱下。
而这两城的夺回,俱发生在他们临时扎营,救援犀家人的前一日。
在准备前往崀城,接到双城捷报时,真宿心下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真宿没想到,鸩王的动作这般迅捷,恐怕在离开京城的那一晚,便已布局好了。也没想到,鸩王的计谋能如此的行之有效,暗中靶心。说到底,是幕后之人不得人心。不然这甚是剑走偏锋的策略,怕是不可能得行。
而此时,听着双城后续的汇报,真宿眼底皆是对鸩王的钦佩与欣赏。
鸩王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灼灼目光,蓦地轻笑出声,将正在拟战书的严中郎将吓了一跳。
严中郎将不知鸩王在笑什么,只知鸩王让他拟的与枫国宣战的文书内容有大大的问题,遂迟疑道:“陛下,您这战书用词是否太……”太过直白,甚至可以说是猖狂了。他不敢想对面若是收到战书,会不会气到跳脚。不过这想想又很妙,于是严中郎将不再腹诽,还是给鸩王依样拟好了战书。
鸩王瞥着一众部下那强装严肃的神色,心头莫名有些痒痒,遂问身后的真宿:“小庆子也觉得,朕的战书写得不妥?”
真宿骤然被点到,顿时喉结微滚,借着揉搓鼻子,暗暗将喉间腥甜咽了回去。
他一心二用,光顾着修炼,漏听了战书那一段,只好借次紫府模糊回忆着,然后回道,“陛下写得太好了!就该直取他们命门,他们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他们攻我们三座城池,我们取回来不止,还要北上攻打他们边境三城!对面不是一直给陛下泼脏水,说陛下野心勃勃,对他们国土虎视眈眈,意图开疆拓土吗?如此倒打一耙,倒不如就坐实了,真给他们边境三城都打下来!”
“……”鸩王战书上写的,也只是攻打一城啊!严中郎将倒吸一口寒气,右眼皮跳得停不下来,额汗几乎要滴落到宣纸上。
旁边一众云城和天壑城的将领,则纷纷侧目看向真宿。他们对阉人基本没有好印象,甚至有在监军太监手底下吃过亏的。并且他们天然地对这种小白脸没有好感,要不是对陛下有盲目的信任与崇拜,他们险些要认为,这小子其实是陛下的娈宠,毕竟年纪轻轻就被一路带在身旁。因而对于真宿说的话,他们满眼都是不善,心下暗骂:这就是奸臣啊。对兵法军务一窍不通,却敢在这儿大放厥词,打下三座城,说得跟喝茶吃饭一般轻巧,简直妖言惑众!
而那群从京城一路跟过来的郎将,对于真宿,脑海里的偏见早就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他们只觉有人能说出大伙的心声,给鸩王说说窝心话,那真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太好了。思及此,他们眼中隐含着欣慰笑意。
而鸩王没有发话,指尖无规律地敲着桌案。
众人只得噤声以待。有的郎将们心下忐忑,暗忖庆公公这番话,不会让鸩王下不来台吧;有的则幸灾乐祸,搁那儿偷偷乜着真宿。而不知自己弄错了攻城数目的真宿,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有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踩了鸩王的雷区。
未几,鸩王凤眸凝着杀意,沉声道,“小庆子之言,提醒了朕。一城不足以当缓冲区,边境三城方为稳妥。枫国向来目中无人,此番便让他们睁眼见识见识,到底孰强孰弱。战书上不必更改,但朕心意已决——众将领听令!待崀城城门一开,随朕率兵出击,驱逐敌军,拿下枫国边境三城!”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杀!!!”众将领齐齐单膝跪地,滔天喊声响彻营垒上空,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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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被误会为娈宠的真仙大人,未来还会被误认为某人姘头
真宿:娈宠?我吗?
鸩王:是真的就好了。(暗爽
这章是不是很粗长(躺
[修改]增加了真宿是无意说错了攻城数目的细节
第50章 随侍 拾捌
战书已下, 大战将即,鸩王愈发忙碌。整日地在营帐内推演沙盘,常与郎将们彻夜议事, 饮食上也愈发潦草,比将士们还不讲究,经常一个炒饼或是几个青稞糌粑, 并一碗马奶茶下肚,便算对付了一餐。
不过他却未让真宿跟着凑合,反将厨子专门做的御膳, 都给了真宿。真宿几次提出同食, 不愿搞特殊,鸩王却态度坚决,不让后厨取消做那些精细吃食。于是,真宿只得独自享用糟羊蹄、烧鹅腿、水晶脍等佳肴,顿顿不重样。
底下郎将们瞧在眼里,难免嘀咕。可但凡有人试着与鸩王提及此事, 鸩王便冷眼反问:“还有闲心管这些?”再问则会补一句“是朕吃不下, 让小庆子帮着解决罢了”,将悠悠众口堵得哑口无言。更有耿直者直接找上真宿理论,真宿却拿出一整条羊腿,分给对方,害那人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摆摆手, 退了回去。
到后来,大伙都看麻木了,就鸩王那护崽般的态度, 以及真宿那人畜无害的模样,着实让人无从下手,只能由着他们去了。倒是大伙开始憧憬起了庆功宴上的佳肴美酒,更加坚定了要杀敌立功凯旋的念头。一时之间,营中众人劲头更加高涨。
鸩王忙于商定策略,统筹资源,还有规划攻占后的事宜——这是最为头疼的。而鸩王忙得顾不上真宿时,真宿就会趁机修炼,可谓是见缝插针地练。短短两日,竟是将丹田修补了接近四成,次紫府于一次次的推演中,变得愈发机敏,推演愈发娴熟,修补速度便越来越快。是以他估摸着,照这势头下去,再花个三日,便能将丹田修复好!
正当真宿内视完毕,打算继续修补丹田时,他察觉到有两抹熟悉的身影接近,遂一抬头,发现走进营帐的两人,竟是封烁和犀洛。
二人对鸩王行礼之后,纷纷瞟了眼站在边上的真宿,封烁眨了眨眼,犀洛则有些拘谨地微微颔首。
真宿弯了弯眉眼,以作回应。
接着封烁便禀告了他从崀城得到的情报。
“陛下,前夜崀城通往云城与天壑城的两条暗道,皆遭到火药炸毁。”
帐中郎将们一听,当即哗然。
鸩王目光一扫,众人顿时噤声。
其后便听封烁继续道:“叛贼已擒获,所幸暗道只是被砖石堵塞,并无严重坍塌。阻塞清除后,从外部抽调来的粮草与药物,已于昨夜悉数运抵,足供城内一月之用。”
众将这才松了口气。
“狗急跳墙,不足为惧。”鸩王淡道,而后话锋一转,“犀大将军现下如何。”
“家父,不,大将军身体尚且康健,只是……”封烁欲言又止。
鸩王挥退左右,帐中只余四人。
其后,封烁才道出来,“家父夜不能寐……”
鸩王并不意外,犀大将军历经了兄长、双亲以及义子之死,现下精神颓靡,难以入睡,实乃人之常情。
然而,旋即却听封烁说到,“家父夜里总是听见怪声,有时是哭泣声,有时是尖锐的刮擦声,家父不堪其扰,但问遍周遭,却无一人听见,似是只有他才能听见。”
“这般诡异……”鸩王神色凝重。
“家父向来讳疾忌医,生怕药物会毒害他的心神,故而如何也不愿喝下安神的汤药。但睡不着觉,精神头便变得相当之差。微臣既担心家父会撑不住,但更担忧会否影响到明日的出战。”封烁语毕,眉头已然拧成山峦状,眼底是深重的愁绪。
“是幻听……?”鸩王也拿不准了。
这时,真宿忽然开口道,“许是有人用了音障。”
“音障是何物?”封烁愕然道。
犀洛一听,双眸登时瞪圆了,抢着解释了一番,“音障乃是江湖上灌音门的一种独门技法,可用内力形成一个……”
片刻后,封烁与鸩王目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小的尚未亲眼见识过,大人你可曾见过?此术当真并非江湖传言?”犀洛问真宿此话时,眼中亮起了细碎的闪光,难掩兴奋之色。
鸩王也偏头看向了真宿,若有所思。
真宿不好胡诌说自己只是听来的,这样他们怕是很难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推断,从而对犀大将军有所动作,是以真宿只能点头道:“在京城见过。”
接着又道:“只要在犀大将军的四周布下音障,施术之人也匿于音障之中,发出怪声,那么音障之外的人,便听不见。”
“你是说,那人也在音障之内?!那岂不是离家父甚近?可家父或是旁人,怎会毫无察觉?”封烁惊道。
真宿想了想,道:“应当是在檐上。”
此言一出,封烁瞳孔骤缩,与犀洛迅速对视一眼,心底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二人反应,并没有逃过鸩王的眼睛。鸩王不明白的是,此事听上去,亟待商榷的地方仍有不少,但这两人却俨然一副笃信了真宿之言的模样,因此这里头应当还有隐情。于是鸩王眯起凤眸,幽幽道:“事关尔等父亲的性命,若有隐瞒,只此一次坦白的机会。否则,后果无人能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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