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鹿站在门口,声音因刻意的压制而微微发颤,却努力让它听起来足够柔和。
“小朋友?”
男孩写字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起头,动作缓慢得像个生了锈的玩偶。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新的淤青和肿胀让五官都有些变形。
他看着门外的陌生人,眼底深处残存的惊恐似乎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令人心寒的麻木与疲惫,像是燃尽了所有力气的灰烬。
“你……你们怎么又来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漠然。
林晓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更难受了。
“我们……想看看你,你……还好吗?”
问出口,她才发觉这问题有多苍白无力。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抱着作业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像是在守护自己最后一点领地。
“你爸爸呢?”
林晓鹿避开了男孩身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
男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某种刺痛。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青肿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低得几乎要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他……他不是我爸爸。”
“他是我继父。”
“他……刚刚出去喝酒了。”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林晓鹿看着男孩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再联系到那个男人暴戾凶狠的模样,瞬间明白了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陈奇和楚文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陈奇更是脱口而出骂了句:“畜生!”
只有宿珩,在听到“继父”两个字时,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在门口停留,径直迈步走进了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廉价酒精、汗臭、食物腐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这间屋子本身的陈旧腐朽,混合在一起,浓重得化不开。
宿珩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前。
桌面上除了男孩正在写的作业本,还散落着一些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各种算式,很多都被粗暴地划掉了。
宿珩的视线垂落,停留在男孩面前摊开的那个蓝色封皮的练习本上。
封皮靠近边缘的空白处,用一种稚嫩却异常认真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周云。
宿珩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定住了。
果然是这样。
24楼那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在键盘上反复敲击着“忍”字的男人。
19楼那间充斥着窥伺感的宿舍里,照片墙上那个眼神焦虑不安,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青年。
以及……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在继父的阴影下艰难写着作业的小男孩。
三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三个被割裂的人生片段,却都指向同一个名字。
他们都置身于令人窒息的压抑、痛苦、与禁锢之中。
宿珩心底那个模糊了许久的猜测,在此刻,终于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印证,变得无比清晰。
这是周云的“心门”。
这栋诡异的筒子楼,这三个光怪陆离的楼层,并非独立存在,而是属于周云的精神世界里,三个不同人生阶段痛苦记忆的具现化。
8楼,是他不堪回首的童年。
面对继父的暴力或许还有侵犯,他只有无尽的惊恐与无助,除了躲藏,别无他法。
19楼,是他的大学时代。
被室友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紧紧缠绕,他渴望挣脱,却焦虑迷茫,找不到出口。
24楼,是他初入社会。
被沉重的工作、令人窒息的环境,甚至还有上司的猥亵,彻底压垮。
而他们遇到的那三个“周云”——
无论是拍球的男孩、照片里的青年,还是敲击键盘的男人,严格来说,都不是周云本人。
而是他精神世界中,被痛苦剥离、扭曲、困住的情绪碎片与记忆投影。
宿珩缓缓抬起眼,视线越过男孩瘦弱的头顶,望向站在门口的肖靳言。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门框上,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姿态一如既往地随意放松,但那双黑沉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宿珩。
接触到宿珩投来的目光,肖靳言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无声地比了几个字。
“弄清楚了?”
宿珩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
他明白了这三层楼的内在联系,明白了那三个“周云”的本质,同样明白了这栋楼存在的根源。
肖靳言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那抹几近于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仿佛对宿珩能如此迅速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并不感到丝毫意外。
“你是不是……”宿珩看着他,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冷淡,“早就知道了?”
肖靳言闻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是啊,我也是……刚弄明白。”
他回答得轻松写意,让人无从判断真假。
旁边,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听着这两人之间仿佛加密通话般的简短交流,完全是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楚文武急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抓耳挠腮。
“不是……肖哥,宿哥!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奇心急如焚,“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什么刚弄明白?”
肖靳言收回落在宿珩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一脸焦急的三人。
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站直了身体,迈步走出了房间。
“跟我来。”
他朝着来时的走廊方向走去,步伐沉稳。
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下意识地赶紧跟了上去。
宿珩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趴在桌前,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男孩。
男孩低着头,握着铅笔,似乎又开始写了起来,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宿珩收回视线,没有再停留,转身跟上了肖靳言的脚步。
一行人再次来到走廊的拐角处,也就是小男孩先前执着拍球的那面墙壁前。
昏黄的灯光下,墙皮剥落得似乎比之前更厉害了。
那幅用深色颜料画上去的、线条稚嫩而扭曲的涂鸦,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愈发模糊不清,透着一股难言的压抑。
肖靳言在那面墙前站定,抬起手,指了指墙上那片模糊的涂鸦。
“离开这里的关键……”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于消除周云的心结。”
“或者说,解决掉他内心深处,那个导致这栋筒子楼形成,并将我们困在这里的……痛苦根源。”
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
“心结?”
林晓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看着那个抽象的“玩具汽车”的涂鸦,忽然有点明白了。
林晓鹿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着墙上那个用涂改液画出的,形状扭曲的小汽车图案,眼神里有种近乎本能的怜悯。
作为一个小学老师,她或许比其他人更能共情那种孩童式的绝望。
肖靳言收回落在涂鸦上的手指,那上面沾染了些许灰尘。
他目光转向众人,神色平静。
“找到他‘坏掉的玩具车’。”
肖靳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是他对抗恐惧,或者说,沉沦在绝望里时,仅存的一点念想和慰藉。虽然微弱,但足够成为我们切入的支点。”
肖靳言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时间不多,在他那个所谓的‘继父’回来之前,否则,我们可能会看到更不想看到的东西。”
他的话语很平淡,却暗示着某种残酷的可能性。
空气再次变得沉重。
时间紧迫。
那个充满暴戾气息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再次响起。
林晓鹿几乎没有犹豫。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去找。”
她看着802室那个紧闭的,仿佛吞噬了光线的房门方向,语气里有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
这与她之前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楚文武几乎是立刻站了出来,“我陪你,晓鹿姐。”
少年挡在林晓鹿身前一点,校服的衣角微微扬起,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认真。
他看向肖靳言和宿珩,赧然地挠了挠头,“这里太危险了,晓鹿姐一个人我不放心。”
旁边,陈奇看看林晓鹿和楚文武,又看看肖靳言和宿珩。
后两者明显是队伍里的武力与智力担当,跟着他们无疑更安全。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我也跟你们一起”。
然而,肖靳言一个眼神淡淡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平淡无波,却让陈奇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仿佛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已经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陈奇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默默站到了楚文武旁边,算是默认了分组。
“找到之后,立刻上楼。”
肖靳言对林晓鹿和楚文武吩咐,语气不容置喙。
“直接去24楼等我们,不要在8楼逗留,后面的事情,我跟宿珩处理。”
他的安排简洁明了,仿佛已经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宿珩闻言,侧头看了肖靳言一眼。
对方十分自然地将他划归为同一阵营。
这种被当成某种对等存在,被理所当然地视为“同类人”的感觉,对宿珩来说,有些新奇。
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自己处理所有事情。
这种突如其来的“同伴”定位,让他略感不适,但心底深处,却又没有生出排斥。
交代完毕,肖靳言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电梯。
宿珩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林晓鹿和楚文武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转向了走廊深处。
陈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林晓鹿和楚文武。
电梯门再次缓缓闭合,隔绝了8楼昏黄压抑的光线,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
腐烂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肖靳言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电梯缓慢上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轿厢内只有两人。
宿珩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感受着轿厢仿佛要散架般的震动。
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心门……难度算高吗?”
肖靳言倚靠在另一侧轿厢壁上,姿态放松,仿佛要去的不是诡谲的19楼,而是打算回家。
听到宿珩的疑问,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黑沉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肖靳言挑眉回道:“很普通的一种。”
“构成心门的执念核心很单一,线索也给得很明显。”
“痛苦来源,精神寄托,不同阶段的心理映射,基本都摆在明面上了。”
宿珩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如果这种扭曲压抑,让人几乎窒息的筒子楼,都只算普通难度。
那更难的“心门”,又会是什么样子?
宿珩暂时无法想象。
“但不是每个误入者,都像你一样,能这么快理清头绪。”
肖靳言忽然补充了一句,视线落在宿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宿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问了另一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难道你也是误入者?”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想问。
肖靳言的表现太不像一个“误入者”了,毕竟在他眼中,自己和另外三人都是“倒霉蛋”而已。
更何况,肖靳言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对环境信息的敏锐捕捉,再到对“心门”的解释。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肖靳言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更加硬朗分明。
“你猜。”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
宿珩:“……”
他懒得猜。
跟这种人打哑谜,毫无意义。
宿珩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电梯门上方,那不断跳动的楼层指示灯。
数字跳动得极为缓慢,到现在还没爬到19。
轿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电梯运行的嘎吱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
宿珩能感觉到肖靳言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并不令人讨厌,却也无法忽视。
“叮——”
电梯终于抵达19楼。
随着那扇脏污的铁门吱呀作响地向两侧滑开,那种无孔不入的窥伺感,像是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瞬间聚焦在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两人身上。
走廊里依旧布满了那些沉默的摄像头,镜头后的红点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宿珩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
这一次重回19楼的目标很明确——
既然每一层都对应着周云不同阶段的痛苦,那这一层,除了那个充满恶意的“室友”,一定也隐藏着属于大学时期的,那个焦虑不安的周云。
他们的目标,就是找到那个藏起来的,属于大学时代的周云。
肖靳言径直走向1904室。
他习惯性地抬脚踢了一下门口那块脏兮兮的地垫。
空空如也。
钥匙不见了。
看来上次他们离开后,那个男人把钥匙藏起来了。
宿珩的目光落在门上那把老旧的锁芯上,锁孔周围的木头有些腐朽的痕迹。
他在脑中快速思考着撬锁的可能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甚至没有开口提出建议。
身旁的肖靳言已经向后退了半步。
宿珩看到他抬起了右腿,膝盖微屈。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在死寂的楼层里炸开!
那扇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质门板,连带着一部分腐朽的门框,被一股蛮横巨大的力量,直接从内向外踹开!
木屑四处飞溅,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门板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向内倒去,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二次撞击声。
门后的景象,瞬间暴露在两人面前。
巨大的动静在狭长的走廊里不断回荡,冲击着耳膜,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暴力。
肖靳言这一脚,完全没有顾及那个可能还在房间里的男人,会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激怒,会不会因此而暴起伤人。
他就这么直接,粗暴地,破开了这道阻碍。
宿珩站在原地,看着肖靳言收回腿,姿态依旧沉稳。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脚,只是随手拍掉一只蚊子般轻松。
宿珩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这家伙……
行事风格,果然够直接。
肖靳言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侧头看了宿珩一眼。
“进去?”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踹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拉开了一道普通的门帘。
宿珩没说话,率先迈步,跨过地上破碎的门板残骸,走进了房间。
被踹飞的门板歪斜地倒在地上,带起的灰尘还在空气中缓慢沉降。
那个穿着脏卫衣,眼神黏腻的男人并不在。
上下铺铁床依旧是那副蒙尘的样子,靠墙的书桌上杂物堆积,唯一不同的是那面照片墙。
宿珩的视线落在墙壁中央,那张褪色的合照被重新贴了回去。
宿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用力一扯,照片被撕开一角,原本被他扯下来的那个针孔摄像头,此刻竟然又被人用粗糙的手法塞回了墙洞里,甚至还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接好了线。
宿珩冷眼看着那枚活似眼球的玩意,心想既然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了,那就没必要再留着这只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再次精准地捏住那个被强行塞回去的摄像头。
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连同周围一小块松动的墙皮和那卷劣质胶带,一起拽了出来。
宿珩嫌弃地将这团东西扔在地上,抬脚毫不犹豫地碾了下去!
“咔嚓——”
一声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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