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们不是说,国家养士一甲子,用在一时么?不是愿为道义捐躯么?”
这些话,从刘弗陵嘴里说出来,格外冰冷,那个因为悟出父皇杀母立子而痛哭流涕的他,那个屡屡遭到亲人背叛的他,也有了帝王的铁石心肠。
刘弗陵笑道:“朕待诸儒不可谓不厚啊……现在,该是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让鲜血印在苍龙阙前!流淌在横门大街上!
这笔账,会被记到霍光头上,会让全天下的士人义愤填膺!
而皇帝,依然是被权臣挟持的圣天子。
刘弗陵心意已决,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疾风骤雨了。
眼看金建奉命而去,正松了口气,让宫人来搀自己去躺一会,可就在快到床榻之时,却又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他犯病以来,前所未有的绞痛,仿佛心脏被利爪一把攒住!
……
而在距离苍龙阙玄武门更近的承明殿中,正在召开常朝,讨论对匈奴用兵细节的群臣,也是一片慌乱。
从任弘的位置看去,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杨敞,这个素来胆小怕事的家伙,并没有因为拜相封侯就改变了性格,说话直打摆子。
再看大鸿胪韦贤,更是汗如雨下,他是诸儒领袖,这件事他会不知道?
负责管理贤良的太常苏昌,也是呆若木鸡。
而管着长安街头治安的执金吾马适建,则缩着头,生怕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右将军张安世,前将军韩增,这两位朝中二号、三号人物,则在相互打量,等对方出面,却谁也不肯先挪一下,好似在玩“谁先动算谁输”的游戏。
官僚,这就是官僚啊,处理平常事务、人际关系倒是一把好手,可一旦遭到突发事件,便骤然停摆了。
当年的假卫太子案也是如此啊,小皇帝诏使公卿、将军识视之,然而从丞相、御史、到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出头的椽子先烂。
更何况,这种涉及到国策、归政的敏感事件,没搞清楚风头,谁敢随便出声,若是判断错了方向,岂不是完了?不做事,就不会错。
一时间,承明殿上百官公卿,就如同一群站在地穴旁的猫鼬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等一位不怕事的人出马解决,然后大家一切如常。
任弘当然也不会出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掺和了不讨好还惹一身腥。
他只冷眼旁观,这种非常时刻,最能看出众人能力高低,而长安城今年的“非常时刻”,恐怕不会少,得明白届时谁能为己所用。
然后任弘便发现,霍氏集团能在历次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胜出,绝非侥幸。
却见大司农田延年,仿佛没听到苍龙阙生变一般,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汇报各地府库粮秣储备情况,这人虽然贪财,却有一颗大心脏。
再看后将军赵充国,更是坐得笔直,面色如常,接着田延年的话,聊起河湟的善后事宜来,保证绝不给打匈奴拖后腿。
倒是左冯翊田广明让任弘有些失望,竟然在不停往外看,这位老兄心理素质不太好啊。
而那度辽将军范明友,正在摩拳擦掌,额,磨刀霍霍?
对了,太仆杜延年呢?他方才被霍光使了一个眼神,就悄悄起身出去了,步履如常。说起来,那些贤良文学,就是数年前杜延年招来的啊,盐铁之会也是他首倡的。
杜延年去了好一会,仍无下文,范明友这个急性子忍不住了,终于等到赵充国也汇报完毕后,他便下拜道:
“大将军,诸生吵闹,下吏请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话说得含蓄,但范明友带卫尉兵出玄武门后会干嘛,任弘用脚都能想得到,搞不好就将太学生当乌桓人砍了,批判的武器,当然敌不过武器的批判。
“慌什么?”
从听闻苍龙阙出事后,霍光连眉都没皱过一下,扫视众人,浑没把这当一回事,心中冷笑道:
“不过是老夫当年对付桑弘羊时,玩剩下的手段!”
……
第267章 比你们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张敞刚因为管理未央厩业绩出众,升任太仆丞,秩千石,为太仆次官,辅佐太仆杜延年掌皇家车马及官营牧苑。
而太学弟子和贤良文学在苍龙阙闹事这天,在杜延年身上,张敞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能吏。
虽然外面声势听着很大,但承明殿诸公卿居然还在议事,只有杜延年和执金吾马适建被派了出来。
虽然同为九卿,可眼下,被长安人视为当官最威风的执金吾,却只能听杜太仆号令行事,这位可不止是管车马,还常与两府及廷尉分章,更管着皇帝医药的能人啊!
大将军党羽中权重者,莫过于杜延年。
“执金吾,立刻带人去苍龙阙外戒严,以持戟五百二十人,将看热闹的百姓与那百余跪坐在阙下的太学弟子隔开。”
杜延年很擅长处理敏感问题,几年前丞相车千秋与霍光翻脸,私下召集百官在公车司马门集议,霍光本打算置之于死地,亏得杜延年力劝,加以甄别,既避免丞相受辱从而引发舆情对霍光的不满,也让车千秋因其子卷入谋反处死而颜面扫地。
他很清楚,和先前河南戍卒为魏相求情叩阙之事时不同,外面的百姓不是跟贤良文学、太学弟子一起来的,只是看个热闹的路人。
“见过树上的鸦雀么?使劲去拍个巴掌就会散走!”
杜延年让执金吾的下属,以干练闻名的左辅都尉赵广汉去办这件事:“子都,你带缇骑二百人,就说是京兆尹以及绣衣直指使者奉命办案,仍聚集在未央宫外的人,都要抓去城外修十天沟渠,百姓自然就走了。”
“诺!”
安排完这些后,杜延年又点了张敞的名:“子高,你立刻带着几辆车,从朱雀门出去,将太常寺的七位博士接来!我要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张敞知道,太常之下,一共设五经,七博士:齐、鲁、韩三家诗,外加礼记、尚书、公羊春秋、易。一个萝卜一个坑,得某位博士死了或者主动告老,才能补上。
这也造成为了竞争这七个上岗名额,天下诸儒相互斗争很激烈。
先前特别喜欢利用流星、大旱等灾异来批评朝政的尚书博士夏侯胜,因为乐游原天雷事件名声扫地,被赶出了长安。补上他位置的虽然还是尚书大家,却是与“夏侯尚书”不同的“欧阳尚书”。
刺头挑去后,剩下的几个博士,都是会察言观色,肯听话的。
当张敞抵达太常寺时,发现博士们也很惶恐,这次的事件,他们竟不知情?
而等他拉着这群老家伙折返到未央宫北司马门前时,外面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杜延年的法子确实有效,执金吾手下的兵卒亮了甲兵叫人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又一听赵广汉说,无故聚众闹事要去城外修沟渠,长安百姓果然丢下那百多名儒生,一哄而散了。
只有事不关己的热闹,才是好热闹。
而经常跟儒生打交道杜延年,最清楚博士们怕什么,板起脸,严肃地看着七人道:“此事当非诸位本意,但汝等白首穷经数十载,方有今日成就,登堂入室,名满天下,欲毁于不肖弟子乎?”
和热血方刚,涉世未深,容易被人利用的太学生不同。他们的夫子,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家伙了,经历残酷的学术斗争才能混上这位置,让自己的学派成了官方承认的显学。
他们暗地里可能会批评朝政,在著述立说时夹带点“春秋笔法”的讽刺暗寓,可要其当面说国策和大将军的不是?绝无可能。即便在设西域都护府等问题上,也是派弟子冲锋陷阵,出了事开除其弟子籍了事。
果然,先前首倡将新年号命名为“元霆”的公羊春秋博士赢公,立刻表态:“弟子们只是受人蛊惑,误会了大将军,吾等这就出去将其劝走!”
少顷,当被执金吾包围的百多名儒生,见到玄武门缓缓打开,以及自己的呼声终于要得到朝廷回应,起身抖擞精神准备舌辩一场时,却愕然发现,里面走出来的,是自己那拄着拐杖,气急败坏的老师们。
……
“民性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
“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这是儒家“天地君亲师”的原则,虽然后世将君排到前面,可实际上,却是亲爹大于老师大于君主。
嘛,毕竟君主只是给口饭吃的老板,一生可能会换好多个,还不止是皇帝才能为君,提拔了你的县令老爷,也是有知遇之恩的“君”啊。
而在门户之见严重的大汉儒林,授业恩师一辈子可能就只有一个。
太学生中确实有些铁骨铮铮的愣头青,不怕官府的鞭笞。
却怕极了夫子的手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阵斥责后,乖乖跟着走了。对博士弟子、如弟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被开除学籍,赶出门派更羞耻的事了,那在儒林圈子里是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于是一阵吵闹后,外面的赵广汉进来向杜延年报喜:“太仆,太学生和博士弟子、如弟子都散了,只剩下四十多个贤良、文学仍固执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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