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些白左去他们费尽心思要阻止建立的西域都护府,到第一线去,领略一下大漠风光,西域豪情,与西域胡人友好共处吧。
虽然路上白龙堆什么的,肯定会有物故,但四十多人,起码能到一半吧。西域那么多小邦,一国扔一个去,回是回不来,只能老老实实扎根边疆,将满腔愤懑转化成将西域建设成礼仪之邦的动力,岂不美哉?
更何况,已是《左传》传人的任弘还有自己的私心:
“不扫干净屋子,如何另起炉灶?”
任弘这建议一提,田广明觉得有趣,笑了起来:“西安侯此议,与孝武皇帝令狄山去边塞为亭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呸,瞎说什么,哪里一样了,明明是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岗位上。
韦贤等人是听得冷汗直冒,他们没有任弘考虑那么远,也不相信他所谓的“教化蛮夷”,只当是借刀杀人。
霍光沉吟了半响后,首肯了任弘此策:“此事要抓紧,廷尉早日判处,典属国要速速做好筹备,将人迁走。”
言下之意,越早解决越好!
这不寻常的布置,让最忠于霍光的田延年陷入思索。
“大将军这是何意?”
……
霍光主持的会议就是高效,短短一个下午,伐匈奴的筹备也议了,苍龙阙的风波也解决了。
待承明殿群臣陆续离开后,大司农田延年却故意滞后,待殿内无人时,才走到霍光身旁低声道:
“大将军,为何要急着将诸生判处迁刑,早早送走,依下吏愚见,此事背后定有推手,何不追查到底,抓出幕后主使?”
“然后呢?”
霍光没有看田延年,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的温室殿,那是皇帝的寝宫,从苍龙阙事发至今,半时辰了吧?
“揪出幕后主使,这之后呢?又能如何?”
田延年立刻就听明白了这反问暗藏的意思,登时汗颜。
看来大将军已经确定“幕后主使”是谁了啊,之所以要迅速将这批贤良文学处置,流放到远方而不细细审讯,果然有其深意啊,对呀,查明真相后,难道要逼宫,揪着他问一句:“陛下何故反”么?
大将军已经在考虑,这场风波后,君臣该如何相处了吧?是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还是……
田延年心里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但终究没敢说。
数年前,董仲舒的再传弟子眭弘推演阴阳,首倡汉室气数已尽,当行禅让,结果被霍光定妖言惑众之罪,砍了脑袋。
时机,还没到。
这场苍龙阙之变,没有在霍光心里掀起任何波澜,执政十余年,大风大浪他见的多了。
唯一想不通的是,今日之事不管是事发突然,还是有所预谋,温室殿那边应有后续动作,为何竟如此安静?
这不像那位少年英主的做派啊。
霍光记得,早年自己和天子关系还不错时,二人偶尔会下棋,让外孙女上官皇后在一旁帮数着黑白棋数量。
刘弗陵从霍光这学得了他的对弈之法,是一个优秀的弈者,但因为太年轻,有时会误判形势,有时甚至会下一招臭棋。
霍光这样的老手知道,棋子经常会不听话,要训练出一枚杜延年这般的好棋子,比猛然灵感浮现,想到一招妙棋更为重要。
但即便陷入逆境,刘弗陵也绝不会束手无策,而是立刻冷静下来,开始想办法,试图翻盘,最后总能让霍光有些许意外。
当他费劲辛苦终于赢时,小皇帝会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左脸颊上浮现一个酒窝。
皇帝少时便表现出了他的英睿,在霍光最需要时坚定地支持他,年纪渐长后,越发聪慧,而其欲望,也不再满足于棋盘上,这让霍光又是惊喜,又是暗忧。
喜的是汉室又有明主,孝武之业有人继承,忧的是君臣再没法如从前那样信之不疑。
就像孩子大了,总是喜欢挣脱父辈的束缚教导,振翅翱翔。
成王疑周公的事,似乎要重演了,这也是他担心身后事的原因啊。
霍光忽然很想看看,皇帝接下来会怎么做。
但为何今日,温室殿却和杨敞等让霍光失望的官僚一般,无所作为呢?
越是没动作,霍光心中,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不,不是没行动,他看到了。承明殿阶梯上的任弘,也瞧见了!
一辆小马车,正从温室殿的方向,飞奔而来!
……
PS:第二章 在下午。
第269章 小马车
“那是……小马车?”
远远望见那辆驰来的车时,任弘正在下承明殿最后几级阶梯,颇为诧异。
未央宫大致上分内外两圈,外圈可以行驶车马,而内圈,也就是公车司马门之内,则必须停车步行入内,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外国贵宾皆是如此。
一百年前,还是太子的汉景帝和梁王同乘一车入朝,兄弟俩到了司马门径直入内没下车——毕竟是自家大门,那么讲究作甚?
结果就被大臣张释之靠两条腿追上,扯住车辔,将太子梁王拽了下来,检举他们犯了不敬之罪。最后还是汉文帝免冠为两儿子在薄太后面前赔罪,下诏赦免,太子梁王才能入宫。
唯独的特例,便是未央宫的主人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皆可乘形制较小,只能容一人坐的小马车往来各宫室间。
而先前刘弗陵怜悯老丞相田千秋老迈,从司马门到承明殿路远走不动,特许他也能乘小马车,时人遂称之为“车丞相”,家族以此为荣耀,遂改了姓。
车千秋已死,连霍光也无此殊荣,今日见到小马车驰过,上面坐着的究竟是皇帝,还是任弘素未谋面的上官小皇后呢?瞧它来的方向,是温室殿没错……
“不对劲。”
正在阶下与任弘说起方才杜延年如何行事的张敞,这位专管车马的太仆丞,一眼就看出那小马车的异样来:
“太快了,车速太快了!”
确实,完全不是平日里,小心谨慎的金赏载着皇帝的缓缓而行,而是飞奔驰骋,直朝承明殿而来。
到了跟前仍不减速,在诸位没走完的大臣惊呼下,在郎卫们的目瞪口呆下,那小马车竟一头撞在承明殿门前!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关上闩门的横木被车撞折了,马匹哀鸣一声倒在地上。
“是天子的车!?”
任弘和张敞、杨恽对视一眼,三人连忙跑了过去,万幸,车上只有御者一人,未曾载着皇帝,那驾车的人却是驸马都尉金建,被甩到车下,似乎折了手。
他平日里车技娴熟,从未出错,今日竟撞了车?莫非是酒驾,闻了闻,好像也没喝醉啊。
任弘立刻上前将其扶起,在脸上拍了拍将其喊醒:“驸马都尉,出了何事?为何如何慌乱?”
“西安侯。”
金建从晕厥中醒来,眨眨眼,见面前是皇帝称之为“吾之卫霍”的任弘,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立刻揪住这低配版卫霍的胳膊,声音已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好似天塌下来了。
“我要见大将军,陛下,陛下他……”
……
“陛下忽发心疾,已晕厥多时?”
听得金建禀报此事,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又陷入了苍龙阙出事时的呆滞状态了,这一次,连方才镇定的杜延年、田延年也脸色大变。
皇帝身体不好他们很清楚,但若是在这微妙的时刻皇帝有何不测,那就说不清了。
前脚儒生才在宫门前高呼大将军归政天子被缉捕,后脚皇帝就病危驾崩,说是巧合你信?哪怕是真的周公,也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流言啊。
群臣都急着要去温室殿看看,这时候唯一还没慌的,只有霍光了。
“御史中丞!”
霍光点了那个酒量极佳,三石不醉的御史中丞于定国:“金建身为驸马都尉,无天子允许,在宫内驰车无状,触宫门,当何罪?”
于定国一愣,立刻应道:“渎职,不下公门,大不敬!”
“拘起来。”
霍光处置了急着来报信,引发了未央宫内骚乱的金建,扫视群臣:“不管什么时候,汉家制度和宫里的规矩,都不能乱!”
“诺!”
这一席话,叫六神无主的群臣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们亦步亦趋,跟着大将军往温室殿步行而去。
任弘跟在靠后的位置,他目光下移,落到众人的脚上。
有的人老迈蹒跚,有的人凌乱匆忙,唯独走在最前头的霍光,依然如往日上朝那般,沉稳有力。甚至连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能准确踩在相隔三块的地砖上!
这已经不是强迫症了。
这得心脏多大,才能如此啊,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大汉真正的主心骨,不是皇帝,是大将军啊。”
连任弘也感到一阵骇然,难怪与霍光为敌的人,下场都那么惨。
温室殿真远啊,而一旁的田延年,已经低声和田广明沟通了。
“陛下突发心疾,是被外面的诸生惊到了吧?”
田广明先是怔住,然后立刻颔首:“确实如此,当年上官桀污蔑大将军,陛下便曾气得心悸,怒曰,‘大将军国家忠臣,先帝所属,敢有谮毁者,坐之’,今日气不过彼辈诽谤大将军,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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