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发生医生暴力殴打病号的恶性事件……吧?
又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如果挨顿揍就能让楚淮回心转意……倒也……
可是吴执的目光扫过楚瀚垂在身侧的双手,右手拿着厚厚的一沓A4纸。
空气凝固了。
两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楚瀚才迈开步子,走到病床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执,眼神像在审视一件极其污秽的废弃物。
“吴执。”楚瀚的声音冰冷异常,“你没醒之前,关于你的传闻听了不少,印象就很差。”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但我想着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自己试试才能知道深浅。”他薄薄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今天这一番接触下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惊为天人。”
吴执毫不在意地将头偏向一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楚瀚眼中的厌恶在这一刻几乎化为实质,他手臂猛地一挥,那沓厚厚的A4纸摔到吴执的胸前,“吴老师,你也醒了有几天了,你就从来没想到你躺的这五个月,医药费的事儿啊?”
吴执一愣,自醒来以后,各种各样的事儿排着队的向自己走来,自己还真忘了医药费的事儿。
他拿起那沓纸——是他的病历。
“复合型毒气吸入导致深度昏迷……并发多器官衰竭……心肺功能近乎停摆……”楚瀚居高临下地站着,像演讲一样口述吴执的治疗过程,“医院第一时间给你上了ECMO(体外膜肺氧合),知道那玩意儿一天烧多少钱吗?两万!像烧纸一样,二十四小时不停!整整烧了二十一天!”
吴执似懂非懂地往后翻着,楚瀚撇开视线,不再看他,“血滤机(CRRT),一天一万八,给你洗了快三十天的‘血澡’,才把你那被毒气腌入味的脏器废物排出来!重症监护室的单间,一天基础费用就是五千,这还不包括各种监测探头、呼吸机、输液泵不间断的消耗!各种进口的强效抗生素、神经修复因子、抗凝血剂……哪一支不是几千块上下?光其中一个疗程的神经靶向修复药物,一支就相当于一辆国产小电车!”
吴执的手抖得不行,这些复杂的医学名词,吴执听不太懂,但是昂贵的数字每一个都砸在吴执的心上。
“接受了几个采访和报道,你就真以为是你命硬啊?”楚瀚嗤笑一声,充满了轻蔑和讽刺,“是钱硬!是真金白银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的!那么。”他猛地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吴执脸上,“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钱是谁给你拿的呢?是你那早已各自成家的父母吗?还是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淬着剧毒,“是我弟!是楚淮!是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绿帽大傻子!!!”
吴执的脸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
看着吴执那张犹带茫然的脸, 楚瀚喉间溢出一声嗤笑。
他俯下身,镜片几乎要贴上吴执惨白如纸的脸颊,“我看你这孩子,活得是真潇洒, 心宽得是半点事儿都不琢磨。”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铜钟在吴执脑中狠狠撞响, 他的整个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持久的耳鸣。
他呆滞地看着楚瀚近在咫尺的唇, 张张合合。
“你出事的第四天, 你父母他们确实来看过你。医生把你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深度昏迷,器官衰竭, 醒?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后面治疗费?那就是个无底洞!他们当时就拍了板……”他顿了顿,满意地捕捉到吴执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光熄灭后, 才幽幽开口, “‘拔管吧, 别折腾了,人财两空。’”
吴执感觉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在缠绕勒紧自己的脖子。
“楚淮和你妹妹坚决不同意。”楚瀚冷笑了一声, “他俩也是挺有招,当场拟了份协议, 给了你父母一大笔钱, 买断了你父母对你这副身体的‘所有权’。”
吴执眼眶深处猛地一阵灼痛,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然后再说你妹妹。”楚瀚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小丫头不错,有点钱, 但也不容易,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咬着牙坚持了两周, 天天守着你哭,但最后她也坚持不下去了,也同意拔管了。”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在枕头上,洇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是我弟——!”楚瀚猛地再次欺身而下!那张混合着深刻恨意的脸,骤然在吴执模糊的泪眼前无限放大!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字字如锤,敲打在吴执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是我弟!给你续了整整五个月的命!!”
楚瀚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扭曲而森然,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嘲讽,“你怎么有脸跟人炫耀是医学奇迹的啊?要不是我弟,像个大傻子一样给你掏钱,我看你躺在骨灰盒里,你拿什么给我表演‘奇迹’啊?!”
巨大的羞辱和灭顶的愧疚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吴执,他再也无法支撑,胸腔剧烈起伏,破碎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吴执试图说话,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事儿……他……他……他怎么……没说啊……”
“说?!”楚瀚猛地拔高了声音,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种事,你让他怎么说!?啊?!怎么开这个口?!说了成什么了?道德绑架?让你还钱?!”
“不……不是……”吴执拼命摇头,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无形的巨锤反复击打,只剩下混乱的嗡鸣。
他无法思考楚瀚的质问,只能本能地否认那可怕的动机。
楚瀚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像冰封万年的寒潭,不带一丝温度,“这种事,我弟是不会跟你说的。”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楚瀚说。
护士推门进来,问了声楚主任。
“楚主任”三个字如同电流,瞬间窜过吴执的脊椎,他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连抽泣都停滞了一瞬。
护士递给楚瀚一份厚得惊人的单子,楚瀚像是拿到了什么敝履一样,直接甩给了吴执。
吴执拿到一看,是自己住院至今的费用明细。
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钉在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
?2,280,747.86
指尖冰凉,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吴执像个初学算术的孩子,从个位开始,一个零一个零地向上数着,嘴唇无声地翕动。
“别费劲了,截止目前,一共是两百二十八万七千七百四十七块八毛六。”楚瀚平静地看着吴执。
“楚淮……他……哪儿来这么多钱?”话一出口,吴执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楚瀚摘下眼镜哈了哈气,“你俩不是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吗?吴老师猜猜呢?”
吴执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他也没有看过楚淮的银行余额。
“他把车卖了。”楚瀚擦着眼镜,声音没什么起伏。
吴执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坠入了冰窟。
那天去拖拉机厂,吴执没看到楚淮的车,就觉得奇怪,当时还以为他把车停在了远处,没想到……
一股酸涩直冲眼底,他几乎是咬着牙追问:“那……那也不够吧?他那车应该开了几年了,就算当初顶配,现在……现在也卖不上两百万吧?”
楚瀚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暮色,遮住了他眼中的一切情绪。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剩下的,跟我妈要的。”
“……”吴执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吴执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无力感袭来,他伸手把被子扯过头顶,像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鸵鸟。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再次闷闷地传了出来。
“吴执。”楚瀚的声音放缓了些,“我跟你说的这些事儿,不是为了让你还钱。这点钱,我们家还担得起。”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通透,“就当是我那个傻弟弟,命中注定要渡的这一劫。过了,也就过了。”
“我得还。”吴执的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
楚瀚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还?你还了他也不会要的。”
他看着躲在被子里的鸵鸟吴执,觉得异常可笑,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他跟没跟你提过他前女友的事儿?”
被褥下的蠕动呜咽停止了。
吴执抽着鼻子探出被子,茫然地摇摇头。
“想听吗?我给你讲讲啊?”楚瀚语气难得的轻松。
吴执明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了头。
“我弟弟上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楚瀚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给小朋友讲鬼故事,“那女生玩地下乐队的,他们临时缺人,碰巧我弟弟也懂点吉他,就让他顶上了。那女生是主唱,短头发,模样是挺招人的,也挺野,嗓音有点嘶哑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小烟嗓’?哈,给我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魂儿都快没了。”楚瀚停顿了一下,“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能感受那种疯狂热恋时候的多巴胺,‘嘭嘭嘭’地就往你脸上撞,看到我弟弟高兴,我也觉得高兴,谈恋爱嘛,不就是为了高兴吗?就这么处了一段时间,我也没太管,毕竟成年人了,我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耳提面命吧?直到有一次,我听我妈随口提了句,她每个月都给我弟钱,我问给多少,我妈说五千、八千的,没个准数。我这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
吴执傻傻地听着。
“我一想,不对啊!我弟那时候已经毕业了,考上了事务总局,已经有工资了,而且,我每个月也给他打钱,虽然没我妈多,但三千块是雷打不动的,只多不少,他怎么会还跟我妈要钱?”楚瀚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吴执,在审视他的反应。
吴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吴执其实一脸茫然,他还在双寒的时候就开始组建清暑殿了,完全不知道刚步入社会的小公子哥要这么多钱干嘛?
“我后来,按我弟平时跟我念叨的花销大概算了算。”楚瀚的声音冷了下来,“就算他再能花,保守估计,每个月账面上至少得差出五千块钱!一个大窟窿。”楚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几下,“有一天,我没跟楚淮打招呼,直接杀了过去。你猜怎么着?”
吴执摇头。
回忆似乎让楚瀚回到了那个场景,他眉头紧蹙起来,“那房子……他收拾得挺干净,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楚瀚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我还是闻到了,一股子……烟味。”
“楚淮不抽烟。”吴执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啊!”楚瀚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印证了猜想的愤怒,“我弟弟是好孩子,烟酒不沾!而且特别讨厌烟味,那他家这味儿是从哪来的?!”
“他……女朋友抽烟。”吴执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答案,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重地向下坠去。
“对!”楚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那女生抽烟!可抽烟一个月也花不上他妈的五千块吧?她是拿烟卷当饭吃,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抽的是金子?或者……是拿华子当柴火烧?!”
恐惧感又上来了,吴执的心脏难受,他不想听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生……□□。”楚瀚看到吴执僵硬地坐在那里,脸色灰败,贴心地问道:“□□你懂吗?”
吴执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楚瀚看着他点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而刺耳的笑声,“哈!看看,还是早早混社会的人懂得多!对!没错!”他猛地收住笑,眼神变得异常凶狠,斩钉截铁地吐出那个词,“就是抽大麻!”
嗡——!
吴执只觉得脑袋里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刹那间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眼前发花,楚瀚的脸似乎在扭曲晃动。
大麻……楚淮的女友……每个月几千块的亏空……
吴执感觉自己灵魂都在发抖。
楚瀚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极其无奈又疲惫至极的手势,“我弟弟,一个智商很高,思维健全的成年人……居然是在供着人家抽大麻!”他重重地、从胸腔最深处叹出一口浊气,“我当时气得血直往头上冲,直接给了楚淮一巴掌!”他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那是我唯一一次打我弟。”
“分了吗?”吴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当时?”楚瀚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充满了自嘲,“没有!热恋中的人,怎么可能听劝。他跟我说,他女朋友在戒!真的在戒!现在抽的已经比以前少多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丢下她……”
“后来呢?”吴执的声音已经很平静了。
“后来?”楚瀚脸上的苦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快意和解脱,“苍天有眼!没过多久,那女生因为聚众吸毒!被警察端了!当场就进去了!”楚瀚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快感,“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二话没说,开车出去就买了两大捆子二踢脚!在他那出租屋楼下放了个痛快!”
病房里回荡着楚瀚带着戾气和巨大解脱感的声音。
可吴执听得心如死灰,“分了?”他声音飘忽。
“分了。”楚瀚一脸轻松地理了理白大褂,“都证据确凿抓现行了,屡教不改,还骗得我弟团团转,不分留着过年吗?”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吴执脸上,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压迫感十足:“所以,吴执,你现在看清楚我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吴执早已心知肚明。
楚淮为他垫付的巨额医药费,那不顾一切的背后,与当年供养那个吸毒女友的盲目,何其相似!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瀚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病房。
第150章 喜帖
“各位听众朋友, 上午好!今天春岚历星期一。首先播报春岚要闻有:今年是风华大学创校校长白明朗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百年纪念盛典将于十一月隆重举行……这位传奇的教育家,以其宏阔的远见和卓绝的才干,于风雨飘摇之际……”
主持人的声音正在从电视里传出来, 病床上, 吴执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笃、笃、笃。有人敲门。
吴执眼皮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喉咙里挤出干涩沙哑的声音:“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 探进两张熟悉的脸庞。
谢甜甜和孔宇航。
俩人拎着几袋子水果,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
吴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俩。
谢甜甜看到吴执的神情立刻撅起嘴,“什么意思啊, 吴哥,不欢迎我们啊?”
吴执皱着眉头摸了摸脑门,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们……为什么……没上班?”
“上什么班啊!”谢甜甜夸张地一耸肩, 拖过椅子噗通坐下, “托您老人家的福,我俩光荣停职了!”
“停职?”吴执愣住。
“可不是嘛!”孔宇航接口, 语气里带着点埋怨,“上次你问甜甜楚哥的行动地点, 甜甜又问了我, 楚哥知道这事儿了, 说我俩泄密,缺乏教育,给我俩都停职了。”
吴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声音骤然收紧:“停……停职?!因为我?我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马上去找罗局长!我跟他解释清楚!都是我……”
“噗嗤——”一声,谢甜甜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孔宇航一脸无奈地看着谢甜甜,“你看看你, 在门口还教了我半天,结果自己拉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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