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脉点滴管里的液体, 一滴,一滴,砸落得很慢。
吴执躺在病床上,右腿被打上了髓内钉, 用支架固定着。
麻醉剂的余威还未彻底散去, 吴执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 才艰难地对焦——楚淮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楚淮没有像以往那样看着他, 只是默默垂着眼,目光落在地面不知道哪个点上。
病房里安静得像一座荒山,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滴滴”声, 一下一下。
“宝儿……”吴执的喉咙嘶哑,“你……你终于来了。”他努力牵扯着僵硬的嘴角,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快……快过来让我看看……我想……想死你了。”
楚淮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但视线依旧钉在地面上,未曾抬起分毫。
“我……我听潘桃……和卢铭说了……”吴执只能用微弱的气音说话, “误会……太多误会了……你肯定……气坏了吧……”他贪婪地捕捉着楚淮的轮廓,“快抬头让我看看……瘦了……”
楚淮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曾经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的眼眸, 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湖面,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失望都寻觅不见, 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疲惫和疏离。
那目光落在吴执身上,却又像穿透了他,投向某个虚无的尽头。
看着楚淮没精神的样子, 和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吴执的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错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宝儿……我真错了……”他抬起那只没被针头束缚的右手,颤抖着伸向楚淮的方向。
“唰啦——!”椅子腿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噪音。
楚淮猛地向后拉开了距离,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你看我……都……都这样了……”吴执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巨大的沮丧和被拒的恐慌让他语无伦次,“你先别……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你问……你问,我都能解释……”
“你今天怎么去的现场?”
楚淮的声音终于响起,但……就跟例行公事一样。
“打……打车去的。”
楚淮挑起眉梢,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样的表情让吴执害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不是,那个……我……我脑子有点不清晰……你问的是啥意思?”
“行。”楚淮轻轻颔首,“是我不严谨了。我重问——”他顿了顿,“谁告诉你拖拉机厂的事儿的?”
“呃……我……”吴执喉咙发紧。
“你想好了再说。”楚淮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却让吴执慌得不行。
“我……我醒了两天,你都没来……”吴执垂下眼,放弃了抵抗,声音低哑,“我昨天听潘桃和卢铭说了这几个月的情况,我估计你肯定气坏了,所以今天……我就去单位找你了。”
“哨岗让你进了?”楚淮追问。
“没有,那个新来的居然说查无此人。”吴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整想办法呢,结果在门口碰到甜甜了。”
楚淮点了点头,“谢甜甜。”
“别……别怪她!”吴执慌忙辩解,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沙哑,“是我不对……是我求她的……让她告诉我……你在哪儿……”吴执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地开口道:“能……能给我喝口水吗?……”
“没有水。”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吴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点根本不存在的唾液,嘴唇微微颤抖,“你……你一定还有别的……要问的吧?”
楚淮笑了,语气平淡无波,“我看你,好像挺明白的。那你就自己说呗。”
“我……”吴执茫然失措,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我……我不知道说啥……”
“那先说说,你和董露娜,是怎么认识的吧。”
“就……”吴执眼神闪烁,不敢看楚淮,“上大学那会儿……认识的。”
“以前在一起过吗?”楚淮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平稳得像面试官在念流程。
“没有!”吴执猛地抬头,急切地否认,声音陡然拔高,呛了口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绝对没有的事!连……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
楚淮看着他咳得涨红的脸,嘴角忽然向上牵动了一下,“哦,”他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那挺好。”
“宝儿!你别这样……”吴执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份冷寂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质问更让他恐惧,“我……害怕!”
“怕什么啊?”楚淮微微歪了下头,眼底一片漠然的空茫,“挺好的,我下一个问题,都不用问了。”
“别啊!你问!你问!你尽管问!”吴执急切地想要撑起身体往前倾,却猛地扯动了受伤的腿,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痛得他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发生过关系吗?”楚淮的问题清晰而冰冷。
“没有!!!”吴执像是丧尸出笼一样否认道,他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固定腿的铁架子被他撞得发出刺耳瘆人的金属摩擦声,“绝对没有!楚淮!我发誓!这正是我要跟你解释的,那天是我俩去偷东西!马上要被人发现了,迫不得已做的戏!!什么都没发生!我用命发誓!绝对没有!!”吴执额头青筋暴起,急于解释的他,整张脸憋得血红。
楚淮静静地听着那令人牙酸的金属噪音,看着吴执狼狈挣扎的样子,竟然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激动什么啊。”
“这事儿不是开玩笑!!”吴执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不知是急怒攻心还是剧痛难忍,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楚淮!我绝对没有背叛过你!绝对没有!!”
楚淮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辩解,目光彻底离开了吴执。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病房角落那台小小的液晶电视机前,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仪式感。
“啪嗒。”
电视屏幕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瞬间映亮了楚淮的侧脸。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下一刻,电视屏幕映射出楚淮的手机桌面。
楚淮换壁纸了。
不再是曾经那个充满童趣和幼稚温暖的熊大熊二,现在是个冰冷的圆锥体。
他点开办公软件,选中了一个PPT文件。
当那个PPT封面投射在屏幕上时——
“轰!!!”
吴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关于吴执与董露娜(薛楼)关系的核查记录》
简洁到极致、冷酷到残忍的白底黑字标题,像刚才那个圆锥体一样刺穿了吴执最后一丝侥幸。
他张着嘴,像一个濒死的鱼徒劳地翕合着鳃,喉咙里所有酝酿好的辩解、哀求、哭喊,都被这突如其来、毫无温度的PPT死死堵住,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死寂。
楚淮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吴执,目光牢牢锁在刺眼的屏幕上。
“吴执。”楚淮开口,声音沙哑,“这个PPT,其实不是做给你看的。”他抬起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拂过自己的眼角,“毕竟……”他吸了一口气,那微弱的低音带着破碎的边缘,“任谁都不会想到……你能醒。我做这个……”楚淮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为了给自己看的,让我……彻底死心的。”
他再次飞快地、几乎是粗暴地擦了一下眼睛下方,屏幕的光线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映照得一清二楚。
吴执眼泪也滑了下来。
“这东西,”楚淮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维持着这最后的体面,“我从没想过要给第二个人看,尤其还是……”他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尽的悲凉,“……给当事人看。”
屏幕冰冷的白光笼罩着他孤独的身影。
“挺玄妙的吧。”楚淮说。
楚淮指尖轻点,PPT中央骤然炸开一行血淋淋般的巨大红字:
【“×”吴执与董露娜此前人生轨迹无任何重合点。两人所谓之前认识系虚假陈述。实际初次相识时间确认为去年8月7日之后。】
吴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灵魂仿佛被震荡得支离破碎。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猩红的“×”,感觉自己也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否定标记。
楚淮将PPT翻到了第二页。
上半部分,一道音频波形图,楚淮的手指再次落下,吴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第一次知道薛楼就是董露娜,是过年初二那天,她给我打电话,亮明自己身份是薛楼,我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吴执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一瞬间觉得这是AI合成的,可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这是那天在市局洗手间里,吴执的坦白。
下半部分,一段视频开始播放,是一个拍摄楼梯的鱼眼镜头。等了几秒,画面里出现了楚淮和吴执,俩人亲亲妮妮地下楼。视频加速,约一小时后,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董露娜走上楼梯。再加速,又一小时后,吴执脚步轻快,晃着车钥匙也上了楼。四十分钟后,董露娜离开。晚上八点,她又出现,两人一起下楼。画面无缝衔接将军祠的监控:两人在将军祠待了四个多小时。
画面熄灭,又是一行猩红的巨字:
【“×”监控记录证实:吴执所述“初二第一次见董露娜(薛楼)”为虚假陈述,实际首次接触时间不晚于大年三十。】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厚重的冰坨,沉甸甸地压在吴执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吴执的脸在屏幕冷光和病房昏暗的交界处,血色刷地褪尽。
“这是三楼邻居的电子猫眼拍的。”楚淮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可怕,目光却只投向窗外的夜色,“也算是……弥补了我没有在家安摄像头的遗憾。”他顿了顿,“其实在你那次发烧,我找不到人之后,我一直想在家里安的……”他微微侧过头,眼神空洞地掠过吴执的方向,又迅速移开,“但最后考虑到隐私……和你的感受,我还是没有安。”
吴执忽然短促地、凄凉地笑了一声,“你安了就好了。”
楚淮猛地转头,眼底翻涌起瞬间被点燃的怒火,“什么意思?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
“不是……”吴执疲惫地闭上眼,哑声道:“你安了,就能看到……我对她的态度,和我们……说的话。”
楚淮嘴角极其讽刺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满是残忍讥诮。
吴执心脏疼得难受,不敢去看那骇人的目光。
PPT无情地继续翻动:
第三页:骑士安保中心的证词。【“×”重症肺炎是在超低温冰库滞留20分钟所致。】
第四页:董露娜的就诊记录与吴执抱着董露娜冲急诊的监控。【“×”吴执行动轨迹与自述严重不符,存在刻意隐瞒。】
第五页:黄月英与男宾客的证词。【“×”吴执和董露娜存在亲密关系,且行事大胆。】
每一页PPT的翻动,吴执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所有自以为是的侥幸和狡辩,都在这些冰冷、客观、逻辑严密的证据面前,被碾得粉碎。
连病房里那永不停止的“滴滴”声,此刻听来,都像是精心为吴执准备的丧钟。
后面的几页——现场照片、精神鉴定、婚书……
吴执别开脸,看都没看。
PPT最终定格在封底。
偌大的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小字:
【核查结束。结论:吴执全部陈述存在系统性欺骗。】
吴执失神地望着那行字,一片苍茫。
楚淮抬手,关掉了电视屏幕,病房骤然暗了几分。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吴执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
“吴执,”楚淮的声音响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执摇了摇头。
“那好,吴执。”楚淮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我们分手吧。”
暮色四合, 医院后山的静佳湖染上了一层忧郁的灰蓝。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水面,也吹乱了轮椅上吴执额前散落的发丝。
他僵直地坐着,腿上厚重的石膏和金属支架横支着, 落魄又狼狈。
远远地, 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步伐飞快,不复平静的表情让吴执感到害怕。
楚淮在几步之外猛地停住, 目光扫过吴执的苍白的脸和被禁锢的伤腿。
随即, 他嗤笑一声,“真是有本事啊,居然还会绝食这一招?我还以为这是古装剧里深宅大院的小妾才会用的手段呢。”
吴执心扎似的难受, 但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 “我……我难受……真的吃不下东西……腿也疼得要命……”
“够了!吴执, 收起这套吧。”楚淮厉声打断, “又来卖惨?这还真是你炉火纯青的惯用伎俩啊!”楚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鄙夷,“以前你一这样, 我就心软,你再编几句瞎话, 我就什么都信了!可这样的信任, 换来的是什么?”楚淮向前一步, 胸膛剧烈起伏,“换来的是你的得寸进尺!是你的肆无忌惮!是你把我当傻子一样骗!!”
“我错了,以前的事儿都是我错了……”吴执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但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解释?”楚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以你就用骚扰、纠缠加绝食?吴执,你他妈几岁了?挺大个人了, 咱能不用这么下三滥又幼稚的手段吗?”
吴执终于忍不住,泪水断线珠子般滚落,声音带着哭腔:“可是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信息,还给我拉黑了啊……”
楚淮只是冷冷地看着吴执,没有丝毫动容,“看,果然还是这套路吧?潘桃求我来看看你,我就说你是装的,她还不信。”楚淮左右环视,“她人呢?怎么没在这儿观礼啊?”
“你能不能……”吴执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抬起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和水渍,“……别跟我这个语气说话……”
楚淮像是被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哈!”,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感:“那我该什么语气啊?吴老师?”
吴执哭得像个小孩,一抽一抽的。
楚淮皱着眉头,背过身去,看向微波荡漾的湖面,“别废话了,有事赶紧说,我时间不多。”
吴执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推动轮椅,笨拙地向楚淮身侧滑去,抬头仰望着他,“我对你……什么样,你真的……感觉不到……吗?楚淮,我是爱你……的啊!董露娜的事情,我是瞒了……你,可你不能……因为那些,就……全盘否定我的……所有、否定我们的……感情啊!”
“爱?” 楚淮霍然转身,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绝伦的笑话!“你对我有爱吗?”他双眼赤红,逼视着轮椅上的人,几乎要将吴执烧穿钉死,“我的心,百分之百都在你身上!可你呢?吴执,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 你告诉我,你对我的心,能有百分之二十吗?!”
楚淮又逼近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住吴执,“车是我开,家具电器都是我添置,家里是我收拾,连内裤我都给你洗了,你都干了什么?啊?”楚淮举起双手,“也别说你没干,你会做饭,咱俩在一起不到半年,你能做了有十回吗?其中一大半还都是下的面条。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不想干的事儿别人怎么说都没有用。吴执,你活得可真他妈自我啊!”
楚淮的控诉如连珠炮般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压太久的怨怼和心碎,吴执愣住了。
过了几秒,吴执才傻愣愣地开口道:“你……你也没说你不喜欢干啊?你不喜欢你说啊,那些事儿……咱们都可以找别人干啊……”
“对!是我他妈的贱!我愿意当保姆!司机!采购员!”楚淮忽然暴怒,眼睛通红,像是随时要变身的狼人,“吴执,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这话啊?就你那破工资,破积蓄,够干什么什么的啊?还找被人干?”楚淮说着忽然惨笑,“我他妈又想起一件事,万圣节那天,你去参加聚会,把我当专车司机,还让我送你同事,我寻思这都已经够过分的了,结果我真是小看我们吴老师了,你还能把你的男朋友卖给别的女生。吴执,你底线到底在哪儿啊?还是说……咱们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底线?”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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