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执喉头滚动,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得无法呼吸。
他也有同样的疑问,自己现在真的不是在噩梦里吗?
“文川!” 吴执声音带着破锣般的嘶哑,“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胡乱抓过倚在桌边的拐杖,“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绝不会让老魏替我被这口黑锅!”
他拄着拐,踉跄着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身后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文川也站了起来。
“将军。”
吴执猛地顿住,背影僵硬地转回身。
文川看着他,脸上浮起一种遥远而疲惫的笑意,“还记得当年吗?都说您在春岚犯了大错,要处以雷刑。我们仨,都替您鸣不平,替您奔走,最后跟着您一起受罚……” 她的笑容倏地冷了下去,“可是小金呢?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像是割席。”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当年残留的不屑,“我当时觉得他太差劲了!目光短浅,不明是非,道行太浅。我坚信您一定会东山再起,东王的位置早晚是您的,而他小金……在广寒宫,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吴执的身体骤然凝固,拐杖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我就这么陪着您,从双寒到春岚,年复一年,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唯命是从……” 文川抬起手,缓缓抚过自己不再年轻、甚至带着疲惫刻痕的眼角,“整整三十年的人生路啊,将军……我从一个少女,熬成了现在的中年妇人,我一直以为,这些,您都看在眼里。”
吴执错愕地半张着嘴。
文川摇着头,“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无论我怎么做,您最喜欢的,最信任的,永远是小金!他才是您的心腹爱将!” 她逼近一步,声音带着泣血的质问:“将军,我就想问你一句,既然当初那是个局,您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如果说了,我也可以在上面给您守着家啊!我压根不想来搅人间这趟浑水啊!”
“……这些……是薛楼跟你说的?” 吴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是她说的,” 文川挺直了背脊,泪光在眼中倔强地闪烁,“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吴执想开口,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在这种赤裸裸的控诉和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苍白得可笑。
书房寂静,只剩下文川压抑的的喘息声和吴执沉重的心跳。
良久,文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疏离:“你走吧,将军。”
刚走出别墅大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吴执回头,只见张姨慌张地追了出来,“吴先生!吴先生您等等!”张姨搓着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虑,“文总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千万别怪文总!”张姨搓着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虑,“她……她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刚生了双胞胎,公司没了,老公也没了……生完就一个人面对这些,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月子里就天天哭,对着孩子也哭……月子里哭是要坐病的呀。”
“我明白。” 吴执沉重地点点头,声音涩然,“麻烦张姨您多费心,好好照顾她。公司和老魏那边,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哎哟,您说的什么见外话!咱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 张姨连连摆手,又担忧地压低声音,“我看文总那样子……怕是得了产后那什么……抑郁!她要是说了什么重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心里苦啊!”
吴执用力点头:“没事,张姨,我都明白。辛苦您了,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顿了顿,“要照顾她们娘三不容易,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再请人,费用不用操心,文川和孩子就拜托您了。”
“哎,哎!您放心!放心!”
夏末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明晃晃地洒在身上,吴执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荒谬感。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清暑殿咨询服务有限公司”。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眼前就呈现一副破败的景象,曾经生机勃勃的绿植早已枯死,前台光洁的大理石台面落了一层灰尘,玻璃大门上交叉贴着巨大的白色封条。
吴执站在门口,看着这满目疮痍,他还能回想起刚租下这里时,文川和老魏的欣喜。
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门禁系统已经失效,门虚掩着。吴执伸手撕掉了那白色封条。
他缓缓走入这片废墟,目光所及,尽是暴力翻找留下的粗暴痕迹。
吴执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免笑出声来。
一毛不剩,甚至连根铅笔都没留下。
转了一圈,吴执返回前台,他拿起前台固定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
还行,能用。
吴执拿耳朵夹着听筒,慢条斯理地摁着那串记忆深处的电话号码。
“嘟……嘟……咔哒。”
电话接通了。
另一端传来没有感情的迷人低音炮,“喂,哪位?”
“是我。”吴执说。
电话那边传来短暂的安静,吴执都能想到楚淮肯定是在看来电号码。
“我在清暑殿。”吴执再次开口,“什么时候有时间,聊聊吧。”
晚风裹挟着东懋湖特有的湿润气, 一波波地在大坝边回荡。
吴执独自坐在长椅一端,目光空洞地看着路人三三两两。
等了一段时间,楚淮来了,他还是白衬衫与黑西裤, 身形高大挺拔, 步伐沉稳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驻足偷看的行人,径直坐到长椅的另一端尽头。
两人沉默地坐着, 晚风吹过, 只闻水声。
这时,一对年轻男女各自捏着快要融化的雪糕,慢慢走近。
女生微低着头, 男生显得有些局促,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欲言又止、若即若离的氛围。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车铃声骤然响起,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后飞驰掠过!几乎是本能反应, 男生猛地伸手将女生往自己身边一拉!
女生猝不及防, 惊呼一声跌入男生怀里,手中的雪糕也结结实实地蹭在了男生的白T恤上。
刹那间, 女生脸颊飞起一片红晕,她慌乱地掏出纸巾, 擦拭着那团黏腻的污渍。男生呢, 微仰着头, 挺着胸,仿佛感受不到融化雪糕正顺着手腕流淌,虽然抿着唇, 可是怎么也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想吃雪糕吗?我去买两根吧。”吴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转过头,望向楚淮冰冷的侧脸。
“不吃, 说事吧。”楚淮的声音毫无波澜,视线钉在远处逐渐被暮色吞噬的湖面上。
“我今天……去文川家了,听说了清暑殿的事儿……”吴执顿了顿,“那些事,跟老魏没有关系,都是我做的。”
楚淮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怎么刚知道啊?”
“啊?”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楚淮终于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嘴角那抹讥诮更深,“我知道是你做的。”他语气斩钉截铁,“也只可能是你做的。”
吴执肩膀垮塌下去,“虽然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做这件事,真的只是为了检查一下银河系统的安全性……”
“呵。”一声短促而充满嘲弄的冷笑从楚淮唇边溢出,他用手肘支在长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横过来的目光里是赤裸裸的质疑和轻蔑,“那检查出什么了?”
“确实是有一些小漏洞,但是老魏都已经弄好了……”吴执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挫败和深深的疲惫。
“你觉得我会信吗?”楚淮眉峰一挑。
“不会。”吴执颓然地吐出两个字,他像一只彻底泄气的皮球,声音空洞,“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吴执叹了一口气,“信不信就是你的事儿了。”
楚淮没说话。
短暂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吴执忽然开口道:“但我还有个疑问……”他皱紧眉,“以老魏的技术,按道理是不可能被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是宇航发现的。”楚淮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份毫无感情的报告,“之前巡检系统,他就发现了一个被植入的‘幻影蠕虫’。他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一直在研究,他和我说过,但是这东西,也没造成什么破坏,我也就没在意。后来清暑殿出事,乐岛传媒举报他们入侵,宇航在乐岛的系统里……同样发现了‘幻影蠕虫’。”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伸手,伸手必被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各种警句在吴执脑海里疯狂刷屏。
“怎么?”楚淮捕捉到他瞬间的失神,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你也帮乐岛传媒‘检查系统安全’来着?”
“……”吴执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慢慢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那眼神复杂而沉重,“那你觉得,之前调查乐岛传媒赞助的那个夏令营名单,是怎么来的?”
楚淮明显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吴执向后靠上梆硬的椅背,“你真觉得是苟爽随便一偷,就给你偷来的?”
楚淮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
“那份名单,是我在万圣节晚会那天,潜入乐岛传媒的机房,让老魏入侵了他们的系统,然后筛出来的。”吴执说。
“怎么可能?”楚淮怒视着吴执。
“怎么不可能?”吴执无所畏惧地瞪回去。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吴执张了张嘴,随即苦笑一下,“可能为了保护你的自尊心吧。”
楚淮眉头紧锁,迟疑半天开口道:“不对!”
“哪儿不对?”
“那苟爽是怎么回事?”
吴执疲惫地再次叹气,几乎要淹没在无奈里,“他跟这件事儿没关系,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个快递员,帮了我一个小忙而已。”
“为什么帮你?你和苟爽又是怎么回事?”楚淮的质问步步紧逼,带着审视。
“我在跟你说魏哲远的事儿,跟苟爽没有关系!”吴执烦躁得抓了抓头发。
楚淮猛地站了起来,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几步走到大坝边,又猛地旋身走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长椅上的吴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现在为什么又不保护我的自尊心了?!”
“大哥。”吴执抬起头,直视着他翻涌着风暴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你都快给老魏整监狱去了,现在自尊心没有自由重要。”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成冰。
楚淮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浑身一震,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坐回到长椅上,目光失焦地望向湖面。
湖面此时正倒映着最后一点残阳的余烬。
“楚淮。”吴执的声音在渐浓的昏暗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我确实是有很多事儿没告诉你,”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楚淮的侧影,“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故意骗过你,我和董露娜那些事情更是无稽之谈,都是她恶意陷害。”他往楚淮那边挪了挪,微微倾身,语气带着沉痛和自责,“我知道我昏迷的这几个月,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会补救,我会改正,我会严格要求自己,我会对你坦诚,你看我表现。我求你,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
“不能。”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冰冷得不留一丝余地。
“怎么不能?”吴执伸出手去抓楚淮搁在腿上的手,“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决绝?”
然而,手还未碰到,就被楚淮猛地用力甩开!力道之大,引得路人侧目。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还爱你的?”楚淮低声嘲讽道。
“住院费的事……我知道了。”吴执的声音低沉下来。
楚淮猛地转过头,“谁跟你说的?!”
“你哥。”吴执坦然迎上他震惊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楚淮瞬间怒目圆睁,“他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吴执一想起住院费的事儿就头疼,接连又想起前女友的事儿,更是浑身难受,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带着一种大家长的意味,“我要是有你这么个败家弟弟,估计都打你八百遍了。”
这句话让楚淮愣住,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吴执。
吴执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看准时机,果断出手,死死攥住楚淮的手,“宝儿。”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浓烈的悔意和恳求,“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太自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上次你说完,我都有反思。”他紧紧握着那只手,不让楚淮甩开,“你再给我次机会,那些事,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楚淮使劲往回抽手,可吴执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攥着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楚淮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咱俩还用解释什么?”
“解释傻逼薛楼啊!”吴执脱口而出,随即又像被噎住似的卡了壳,“实话跟你说,我今天去找文川,其实就是想让她帮我解释,她也认识薛楼,我们都是……”
楚淮看着吴执,“你们是什么?”
“……同事。”吴执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犹豫。
“同事?”楚淮瞳孔猛地一缩,“又同事了?”
吴执重重地点头,“对。”还未等楚淮再追问,他就开口,语速又快又乱,“我今天去找文川……唉,文川她……可能是产后抑郁吧,你也知道,她遭逢这些巨变……情绪也不太好……整个人都……你再等等,等老魏、等老魏出来,她情绪稳了,我一定、一定让她给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解释清楚!好不好?”
就在吴执因情绪激动而手上力道微松的刹那,楚淮猛地发力,“唰”地一声将手狠狠抽了回来,力道之大让两人都晃了一下。
楚淮拉开距离,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你们什么同事,什么单位?”
吴执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神经质地轻点着自己的额头,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艰涩:“我说了……你能信吗?”
楚淮冷冷地嗤笑一声,身体向后,翘起二郎腿,“你不说,信不信是我的事吗?”
暮色四合,东懋湖最后一丝橘红色的光线也沉入了幽暗的湖底,四周被一种潮湿粘稠的寂静笼罩。
吴执点了点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滚烫的烙铁,他慢慢开口道:“其实……我是方贤。”
凉爽的湖风卷过,带起一阵寒意。
楚淮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半晌,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和试探,“谁?”
“方贤。”吴执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专注,“将军祠的那个方贤。”
这一瞬间,楚淮的脑海里仿佛炸开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恐龙灭绝的尘埃漫天,宇宙坍缩的奇点爆裂,无数荒诞的画面高速旋转。最终,所有的荒谬、混乱、莫大的讽刺感,像巨大的漩涡一样坍缩成一个滑稽到令人作呕的结论。
他盯着吴执,语调平静得诡异,“……所以,你们是在缅西干过电信诈骗?”
“轰!”吴执气血上涌,顿时眼前发黑。
吴执现在真是恨不得找棵树撞死算了!
等他强压下那阵眩晕,再次转头看向楚淮时,心彻底沉了下去。
楚淮脸上那在“电信诈骗”质问后短暂出现过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更像是嘲讽的松动痕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冰冷的的厌恶。
“吴执。”楚淮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你如果是毒气没排干净,我还可以再资助你一个疗程的治疗费用。”
“我知道……这难以接受,”吴执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坚持,“但这绝对是真的!我是方贤!”
楚淮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向前方被路灯照亮的小路,“行,那开始你的表演吧。”
“什么表演?”
“你不神仙吗?”楚淮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腾云驾雾?点石成金?御剑飞行?还是撒豆成兵?得有点绝活吧?总不能真的就靠一张嘴忽悠吧?”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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