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跟着前面牛头马面与八个阴兵,一同走在一条山雾弥漫的村庄小路之中,此时正值后半夜,接近五更,不少土屋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若隐若无的柴火香味冲散了带着草腥味的霜风。
有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这个时辰才从村外晃荡回来,瞅着路边有根齐整笔直的树棍子,便撅着屁股弯下腰去捡,后背忽觉一阵沁骨寒风刮过,吓得他一激灵,酒都醒了,连忙捂着屁股转过身去,却不见一个人影。
“奇了怪了……咋觉着有一大帮子人呢?”醉汉挠着脑袋,树棍子都不要了,急急忙往自家赶。
走了好一会儿后,一群阴兵才发现阿桂他们没跟上来,纳闷得不行,可时间紧迫,到底是上路了。
而走入淳朴的村庄偏僻一隅的地下,便是遮天蔽日的凶煞之地——某个被鸠占鹊巢的皇陵地宫。有如此身份的帝王陵墓的主人,自是受不了被人在二次葬的过程中调包了尸骸骨灰,连歌颂记载他功绩青史的碑文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一切陪葬品、陪葬的家眷家仆更是落入了不知名的小人手里。此种地域,怨气自是小不了。是以此地一直是笔烂账,黑白无常勾错了魂,而原来的帝王被挫骨扬灰,便一直被束缚在了此陵,成为了厉鬼。
然而,近日状况有所变化,区区厉鬼,实际上还不能惊动整个第十司,能惊动他们的,是此陵出现了一个鬼将级别的角色。他一来,便将称王称霸一方许久的地头蛇厉鬼直接吞噬了个干净,还将方圆百里的游魂殇鬼等鬼,不分大小都吞了,就如同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煞一般。而当鬼将力量大增后,他身上的煞气又直接影响到了附近村庄,大批的村民撞了邪丢了魂,就是喊驱鬼天师或是出马来,也全然不见作用。
黑白无常一来,连魂都勾不齐,便知有古怪。
然后便查探出了鬼将的存在。
真宿从迈出棺木来到久违的阳间时,就觉得不对劲,接着方知,是他真仙体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到天地灵气了,一下子接触到这“海量”,导致他似乎有些醉灵气了。
可真宿存在感太低了,前头的阴兵阴差都没有分出一丝关注在他身上,以至于人睡地上都没一个鬼发现,全进地宫里去了。
待他们对上鬼将的煞气,被轰得一个不剩,拼了老命逃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大阵缺了个人。本来阿桂那几人莫名没跟上来,大阵威力本就弱了三分,再缺一个,可不就全无胜算。
他们一面拖着伤体,一面出来找真宿,然后发现真宿正躺地上睡得香甜。
“……”一瞬间,牛头马面想掐死他的想法都有了。
把人拽醒了想着一并逃命,真宿却迷糊道:“不是去打鬼将吗?”
“已经打完了!!根本没人抵得过他那煞气!半炷香都不行!!”牛头马面哼哧哼哧地喷着粗气,目露凶光。
“我速去速回。”真宿的真仙体很快就适应了灵气的充盈和流动,次紫府清明,神识一开,便朝地宫一团绛紫的核心冲去。
速度之快,饶是实力远在黑白无常之上的牛头马面,都追不上。
一踏入地宫,真宿气息就急促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有股巨大的威压亦龙亦蛇地缠绕了上来,缠得他动弹不得。明明神识中能看到他身处的主墓室里,他的一尺开外,就是有一团如熊熊之火燃烧的绛紫之气,可是肉眼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甚至鬼影。
那威压似乎不满足于缠绕,开始变本加厉地钻入他的衣物之中,一寸一寸地游走于他的细腻肌肤。旖旎露.骨的画面同时在他次紫府中肆意展示。
“放……开我……”真宿察觉自己次紫府被入侵时,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脱得精光了。
什么鬼将,单纯的色鬼而已罢!
真宿气得脑壳疼,但那威压明显是煞气形成的,一碰就蚀骨剖心,何况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将对方的煞气引走导走。情急之下,他只能释放背上的四重瓣莲刺青的魔气,与其对冲。
意料之外地,不知是幻听还是如何,他听见了那团绛紫似乎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旋即那股威压竟凭空消失了。
真宿判断对方若有了心里预备,下一发攻击,凭借这点魔气,他多半也没法拿下对方。
那威压太霸道了,他竟反抗不了!
“还是先撤吧。”于是真宿没有恋战,抓起裤子和蓑衣,赶忙就溜了。好在那团绛紫气并没有追上来,到了地面,一看东方露白,真宿心想糟了,他们不会丢下他先回去了吧?!遂以更快的速度朝棺木所在地方奔去。
而与此同时,被魔气袭中的那团绛紫之气,渐渐凝成了巨大的龙蝎轮廓,与黑暗同色的煞气与滚滚魔气交汇之中,一双墨色凤眼得了一息的清明。
第109章 阴司 贰
自真宿突然脱离队伍, 牛头马面与一众阴兵原地候了一会儿,眼见东方即将露白,真宿却仍未出现, 因此有人焦急不已地问道:“可要回地宫看看情况?!”
当即遭到了反对,有阴兵心有余悸道:“咱能逃出来已然艰难,再全身而退岂有那般容易?”
“来历不明的家伙, 别管了吧!是他自己去送死的,可没人要他单枪匹马去对付鬼将。”
“唉,指不定已经……时辰快到了, 大人, 再不动身便走不了了!”
部下催促的声音打断了马面的烦思,他知晓真宿是阿桂引荐的人,他与阿桂交情不浅,自是不忍就这么让人徒留在此处。可单凭他一个,又不足以与鬼将对峙,更遑论从虎口夺食, 救下真宿。
牛头看出马面几欲回头, 便擒住他的后颈,粗声粗气道,“再不走,咱全得交代在这儿!!甭管那小子了,方才若不是我殿后,咱一个都别想逃出来!”
马面斜看着牛头缺了一边牛角与半截手臂的模样,垂下了头。
众人便立马动身, 往玄黑棺木行去。
孰料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极快地从他们身旁越过,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生生刹住了脚步,蓦地回头。
“啊!你们还在这儿!那太好了,赶上了。”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那个不起眼的脱了队的小子,看到他毫发无损的样子,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你、你没事?!”
真宿轻叹可惜道:“别提了,没能收服,那鬼是挺强的。”
“……”合着这小子还打算一个人收服那鬼将?!他们都还没问他是如何逃出来的。众人听得脸皮都快抽抽了,尤其牛头马面。
不过时间紧迫,众人心下波澜起伏,但一时都没有多说什么,纷纷先往棺木前去。
在时辰将过的前一刻,法阵红光终于亮起,一行人传送回了仙鬼层阴司,心急如焚的阿桂等阴兵当即迎了上去。
这回许多阴兵依旧伤势不轻,但总归早有防备,撤离及时,总的来说有惊无险。
只是阿桂没想到真宿这个临时搬来的援兵,竟是手足最完整的一个。
“你没事?!”阿桂逮着人前后左右地打量。
真宿尚未回答,马面却率先踱了过来,道他可以带真宿去领个阴兵牌子。
显然是要赋予真宿阴兵的身份。
真宿抿了下唇,掩下唇际的笑意,道:“我先过去了,阿桂姐。”
阿桂看着真宿同马面离开的背影,还颇有些恍惚,待回过神后,她迫不及待地跃到其余阴兵那儿,打听起出任务时的细节。
衙门的阴兵来来去去,依旧一派繁忙。马面身形比牛头精瘦些,但个儿更高,长得比门楣还高,故而一路上不停地俯身越过门槛,时不时用余光打量跟在侧后方的真宿。
真宿能感受到马面的目光,只是他心下嘀咕着,等会儿莫不是又要卡在生死簿处。他一介活人,该如何是好。
真宿没想到的是,仙鬼层的衙门管理,主打一个粗中无细。他成功取到阴兵腰牌时,都有些懵,没想到得来如此轻易,连面纱都不用摘,也没有查问祖上三代,直接就给记名上了,他甚至报的假姓真名。
姓庆怕是太扎眼了,他不得知阴曹里会不会有魔头的势力渗透,到阳间执行任务更是有不小的暴露身份之风险。而要说更换什么姓,他到底写下了脑中首要浮现的——那人的姓。
记名后,给真宿递去新腰牌的阴兵倒是诧异不已,这能让马面亲自领过来登记的新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马面也想知道。
他左看右看,都没瞧出真宿身上有何特殊之处。论阴煞之气,不及阴司里任意一个被囚的阴魂来得猛;论道行深浅,即便是渡劫期大能,进了阴曹,就会被地煞压制;论阴魂阶级,若是比他们牛头马面更强,那这小子应当在黑狱,而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因此马面想不明白。
而真宿也不知晓在其余人心里,自己竟无意翻搅出了惊涛骇浪。他将水滴状的阴兵腰牌一系,入目所及便顿时截然不同——原来方才看着空荡的好些地方,都堆满了鬼,尽是些被押着的阴魂、带着镣铐的阴魂,从衣着上能看出是修士,但大多数由于死相难看,或是妖化严重,大都偏向于面目全非,异常惊悚。
真宿终于有了来到了阴曹地府的实感。
看来修真者大多没好下场,没几个善终的。真宿眸光微沉,甩了甩头。
不过到底能见着鬼了,这腰牌果真如他所想,能通阴阳。
真宿正欲向马面道谢,发现对方仍在紧盯着自己不放。片刻后,马面终究什么都没说,捂着亏了个大洞的腹部,摆了摆手,寻医修去了。
“谢过马面大人。”真宿在后头揖了一礼。
跟衙门的阴兵聊了会儿,谈及落脚处,真宿才知道阴兵大多住在酆都的地煞大院里,只有黑白无常级别及以上的阴差,方在阴司里头有寮舍可住。
真宿初来乍到,暂时没有俸禄可领,阿桂那边借的账只能先赊着,再想了想,现下腰牌没亮,无任务委派,他决定先去地煞大院瞧一瞧。
仙鬼层酆都。
真宿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热闹的景象,鬼山鬼海,青烟缭绕,峭壁上建有民房道观祠堂,密密麻麻的火光幽嶙,犹如星点。四间有着华贵重檐歇山顶的彩楼交错相接,气势恢宏,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矗立于酆都的正北,无论从何个角落看去,皆可一眼瞧见。
——那便是地煞大院。
但是地煞大院远不止这些楼房,彩楼底下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勾栏瓦肆,占据着酆都核心地域的大半,亦是为阴兵和阴魂提供丰富多彩的娱乐服务的主要去处。
是以真宿这回即便能见着鬼了,但仍旧少不了磕磕碰碰,去往大院的廊道和巷路上,委实太过拥挤了。
阴兵腰牌虽不算什么稀罕事物,但在该大院,已然足够去往大部分的区域。
大院的管事之一,一位白孔雀先生,上来见着真宿的水滴腰牌,盏茶时间便给他安排好了住处——一间还算僻静的一进独门小院。
白孔雀先生赶巧也姓白,服务实在周到,甚至有些过于周到了。真宿刚歇下没多久,两位雌雄莫辨的狐狸花魁便被送到了他的床榻之上。
不过真宿又一次被拽入了噩梦,而这回他处于不自知的状态,是以全然察觉不到有人偷偷进了他的房间,一左一右爬到了他的身侧,以气息能喷洒到脸上的距离,悄然窥视着真宿。
雪狐狸花魁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大耳狐花魁那点了乌膏的唇则牵起了一丝玩味。
就在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纤纤玉手,欲要扯开真宿的衣领时,一道浓到发腥发骚的黑雾蓦地从真宿眉心冒出,发出嘶嘶的尖刺声音,似在威慑狐狸花魁二人。
“啧,怎么躲到这儿来了?你是邪祟的祟,而非鬼鬼祟祟的祟,老这么偷摸着坏人好事,可别怪咱俩不客气了。”
“识相的,就从他身上离开!”
狐狸花魁们一改慢悠悠的妩媚神态,也龇起了犬牙,发出威慑声。
那道黑雾在空中一个急转,辩驳道:“明明是我先来的!”
“白先生允许你来了么?”雪狐狸不屑地一笑,雪花状的雪片便朝那黑雾凌厉削去。
大耳狐则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羽扇,轻轻一拨,打着旋儿的强风便也朝着黑雾刮去。
黑雾并没有闪躲,反倒借机将自己分出数段,再拧成一股股绳般的触手,分别环绕上真宿的手腕脚腕和脖颈,骤然一收束,随即发出银铃般的嚣张笑声。
两位花魁登时收了攻势,神色不定。
若是直接攻击祟,必然会误伤到真宿,这可是白先生让他们好好侍弄的新主子,可不好真磕着碰着了。
“祟,你不过是要攒煞气,我去给你取来地晶石,怎么都抵得过这位爷身上的了,可好?”
那道黑雾却跟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震颤滚滚道:“哈哈哈!好让你去搬救兵吗?别痴心妄想了,都退开去,这小子我是吃定了,你们是不知道,他身上煞气有多……”
黑雾及时收了声,不再啰嗦,迫不及待地钻回真宿的眉心,与早已入侵真宿次紫府的余下部分重新合而为一,准备啃食真宿的魂。
真宿的印堂逐渐现出不祥的墨色,狐狸花魁们急得不行,进退两难之下,还是决心唤来无所不能的白先生。然而尚未迈出门,一丝魔气外泄,他们的狐狸耳朵敏锐立起,十指更是激出了尖爪,猛地回头。
只见那比魅还要猖獗狠戾十倍的祟,被漫天飞舞的墨莲花瓣给削成青丝,飘然落地后,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原来那青丝并非是黑雾的碎片,而是最后的残影罢了。
祟转眼间就被啃食殆尽,令狐狸花魁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真宿缓缓睁开金眸,眼中透着被打扰的薄怒,是以显出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可真宿这副模样,倒击中了两位花魁的心,他们只觉那双璨金猫眼朝自己斜看过来时,简直像是在无声地娇嗔,就跟狸奴的肉垫甩人脸上那般轻飘飘、软绵绵。
真宿见二人反应奇怪,脸颊绯红,才惊觉自己睡前摘下了易容的面纱,可此时再戴上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他便没动。
“谁让你们进来的?”真宿觉着身体轻盈了不少,睡意也驱散了,指骨碾了碾眉心,问道。
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对视一眼,纷纷低眉顺眼道:“是白先生让奴婢来侍弄主子。”
真宿直觉不似作假,便不计较了,只道:“出去罢,转告白先生不用再派人来。”
真宿的语气并不重,甚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绵软,但他没想到这两人却直接哭了,眼角挂着大颗的晶莹泪珠,大敞的衣领漏出的香肩一颤一颤的,还直往真宿身上挨。
梦魇虽走了,但麻烦又来了。
而与此同时的姩王朝,鸩王也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久久为梦中自己与那少年放浪形骸的旖旎景象所震惊不已,沾染上欲望的墨瞳如同被投入了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这已是第三回,梦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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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ps:庆宝随夫姓咯(不是)
第110章 阴兵 壹
他看到那个长着与自己同样面孔的男人, 极尽温柔地顺从着那个少年的要求,娇纵的,无理的, 在他看来绝不可能妥协的,竟都全让着对方。
一次又一次的水乳交融。
那固然不会是他,他怎会对一个人那般执着, 连尊严都舍弃掉。都说梦是相反的,他亦不可能为一个两个春梦较真。
只是感觉不爽。
越想越不爽……
不行,别让他遇着那个少年, 不然定叫少年尝尝在他身下求饶的滋味。纵使梦里只是虚妄, 他还是忍受不了有人骑到自己头上去。
鸩王搭在被褥上的手背青筋乍起,甫一提起,便将被褥扬开,下床塌,着皇靴,唤来大宫女。
芷汐低垂着眼, 将水盆端到了架子上, 然后稍稍朝前递着帕巾,静候鸩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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