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和那张写满了紧张和询问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你们要去哪?”
“去跟咱们的‘好邻居们’正式打个招呼。”
肖靳言随口应了句,率先迈步走向602。
宿珩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张春和犹豫片刻,走出601,站在他俩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和其他两个房间相比,602门上的使用痕迹更明显,门板上油漆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门中间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发黄,边角卷起的倒“福”字。
肖靳言抬起手,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叩叩叩——
清晰的敲门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开来,带着一种打破沉寂的突兀感。
门内安静了几秒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空无一人。
就在张春和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开门时,一阵带着迟疑和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谁……谁啊?”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听起来有些懦弱胆怯的男人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了出来。
随后,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轻响,老旧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宽度将将够露出一张脸。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头发有些稀疏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黄变形的旧汗衫。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三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时,男人那双本就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立刻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局促与不易察觉的畏缩。
“你们是……?”
“你好。”
肖靳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开口,“我们是刚搬来的邻居,住603,这位住601。”
他指了指宿珩,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几步远的张春和。
“刚才听到这边动静好像有点大,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有点担心,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听到“邻居”两个字,男人紧绷的肩膀似乎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但当他对上肖靳言那双过分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沉眼眸时,脸上那点放松又迅速被更深的局促和不安所取代。
男人下意识地将身体往门后缩了缩,似乎不太想让他们看到屋内的景象,同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牵扯得有些僵硬。
“啊……原来是邻居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刚才……刚才家里出了点小事,现在已经解决了,实在对不住,打扰到你们了。”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慌乱。
宿珩站在肖靳言侧后方,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这个男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身上残留着一种,在长久压抑下形成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懦弱。
但在这些表层情绪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更深沉,更晦暗,被他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不愿被人窥探分毫。
男人似乎急于结束这场对话,不等肖靳言他们再开口,就连连摆着手,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真没事了,谢谢你们关心啊,那个……我这儿锅上还炖着东西呢,就不跟你们多聊了啊!”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匆匆忙忙地就要关上门。
“砰”的一声闷响。
厚重的木门在他们面前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
但奇怪的是,门关上后,门后并没有立刻响起男人离开的脚步声。
他似乎还站在门后,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沉默的存在感,比声音更加令人在意。
楼道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春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因为听到人声而涌起的一点微弱希望,如同被风吹过的烛火,又迅速黯淡了几分。
“他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们说话……”
“意料之中。”
肖靳言耸了耸肩,对此毫不意外。
他侧身让开位置,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宿珩那还沾着些许灰尘的指尖上扫过。
宿珩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上前一步,抬手叩响了房门。
屋内没有任何立刻的回应,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
过了几秒,门后才隐约传来老太婆不耐烦的低骂,以及男人更加微弱的辩解声。
最终,在一句尖锐拔高的“你聋了啊……听不到有人敲门是不是?!”的呵斥声中,男人才再次带着满脸的为难与畏缩,不情不愿地将门又拉开了一条缝。
这次他连头都不敢完全探出来。
宿珩垂眸看着门缝里那双躲闪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们刚搬来,房间里的水龙头好像坏了,暂时用不了水。”
他抬起那只沾了灰的手,动作自然地展示了一下。
“能麻烦借点水洗个手吗?”
“这……”
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犹豫,他下意识地回头朝屋内望了一眼,像是在征求谁的同意,又像是在惧怕什么。
就在他迟疑不决的瞬间,他那本就单薄的身体,突然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把推开。
一个颧骨高耸、面相刻薄的老太婆,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占据了门后的位置,用一双精明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宿珩。
“洗手可以。”老太婆的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按水费收钱!”
宿珩眉梢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多少钱?”
老太婆哼了一声,伸出一只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张开了五根手指:“5块!”
5块钱洗一次手,这价格都够普通家庭用上一吨水了。
但只要能顺利进入602这个核心区域,这点钱不值一提。
“没问题。”
宿珩回答得干脆利落。
说话的同时,他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肖靳言,用眼神无声地催促:快拿钱。
肖靳言:“……”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刚准备伸手去掏口袋,找找看有没有零钱。
站在他们身后的张春和却反应极快,抢先一步从自己皱巴巴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略显陈旧的二十元钞票,急切地递了过来。
“我有零钱,那个……多出的钱……我还想顺便洗个脸、喝口水,行吗?”
他被困在这里一天一夜,别说洗脸,连口水都没喝上,此刻早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看到那张二十元的钞票,老太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贪婪的光亮,脸上的褶子都仿佛舒展了开来,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喜笑颜开的表情。
她动作麻利地一把将钱拽了过去,仔细确认了真伪后塞进自己衣兜里,然后才大发慈悲似的,将房门彻底打开。
“进来吧!”
房门洞开的一瞬间,宿珩便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特殊气味。
那气味混杂在老太婆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汗酸味,以及屋子里隐约飘散出的饭菜隔夜馊味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像是……煤气的味道?
虽然极其微弱,但宿珩确信自己没有闻错。
这屋子是标准的三居室布局,岁月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每一寸空间都透着陈旧与压抑。
斑驳泛黄的墙壁,磨损严重的木质家具,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灰尘,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透着一股沉闷。
在宿珩踏入客厅的一瞬间,一股比楼道里强烈数倍的负面情绪,宛如实质的冰冷潮水,猛地冲刷过来,激得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瞬。
种种阴暗晦涩的情感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压向他的感知,远比方才在门外感受到的更为清晰、更为浓烈。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特殊体质再次被这里的环境所引动。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方形木桌,桌面坑坑洼洼,油腻得仿佛能刮下一层厚厚的污垢。
三个女孩正围坐在桌边,她们低垂着头,面前摊开着皱巴巴的作业本。
最小的那个,看上去年纪不过七八岁,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头发枯黄,辫子松散。
她们脸上残留着清晰的未干泪痕,眼眶通红肿胀,显然刚刚哭过。
听到开门的动静,三个女孩只是怯生生地抬起眼皮,快速地瞥了进来的陌生人一眼,随即又像受惊的小兽,惊恐地低下头去,肩膀瑟缩着,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畏惧与排斥。
先前开门的那个懦弱男人,此刻正局促地站在门边,手足无措,不敢看老太婆,也不敢看进来的邻居。
狭窄的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煮汤声,伴随着一股食物放置过久,隐隐发酵的馊腐气味。
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蜡黄的女人背对着客厅,站在灶台前,手里还握着一把沾着菜叶的锅铲。
她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滞地凝望着面前那口氤氲着浑浊热气的旧铝锅。
“杵那儿干啥呢,死人一样!”
老太婆粗声大气地呵斥了厨房里的女人一句,声音尖利刺耳,“王秀珍,你没看见邻居要洗手吗?还不赶紧把屁大点的地方让开!”
那如同木偶般的女人,像是被按了开关的机器,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慌忙转过身。
她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她甚至没有看门口的宿珩他们一眼,只是低着头,脚步虚浮地从狭小的厨房里挪了出来,贴着墙根,像幽魂一样飘到了客厅角落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继续垂着头,一言不发。
老太婆嫌恶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转向宿珩,用下巴指了指厨房里面那个锈迹斑斑的水槽。
“去吧,快点洗!”
宿珩率先走了进去。
厨房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逼仄,墙壁上糊满了厚厚的油垢,灶台上也油腻不堪,堆放着几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碗碟。
那股之前在门外闻到的极淡的燃气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混杂在各种难闻的气味中,刺激着他的鼻腔。
宿珩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带着一股明显的铁锈味。
宿珩仔细地冲洗掉手指上的灰尘,又用指腹感受了一下水流,随后利落地关掉龙头,退了出来。
他刚一让开位置,一直焦灼等待的张春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他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早已渴得喉咙像是要冒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张春和猛地拧开水龙头,不仅胡乱地抹了把脸,还将头凑到水流下,双手捧起带着铁锈味的自来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水流顺着他的嘴角脖颈淌下,浸湿了他皱巴巴的衬衫前襟,他却浑然不觉。
老太婆就站在厨房门口,像个监工一样,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张春和狼吞虎咽地喝水。
看到他这副恨不得把水龙头吞下去的模样,脸上顿时露出了明显的不悦和肉痛,褶皱的嘴角向下撇着。
“哎哎哎!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水不要钱啊?!”
她尖着嗓子催促,“洗完了就赶紧出来,别磨磨蹭蹭地浪费水!”
张春和被她这声尖锐的呵斥惊得动作一顿,喝水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但他实在渴得厉害,又飞快地喝了两大口,直到腹中传来冰凉的饱胀感,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水龙头,用袖子擦了擦嘴,带着一丝满足又有些尴尬地走了出来。
就在宿珩和张春和轮流进出厨房的这短暂片刻,肖靳言并没有跟着进去凑热闹。
他站在客厅里,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压抑的家,目光黑沉,快速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视线掠过桌边那三个噤若寒蝉的女孩,掠过角落里那个如同背景板般麻木的女人,掠过门边那个大气不敢喘的懦弱男人。
最后,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客厅靠墙位置那扇拉得严严实实的厚重灰色窗帘上。
窗帘的料子很旧,颜色暗沉得发灰,上面沾染着不明污渍,沉重地几乎拖曳到了地面。
就在那厚重布料的下摆处,肖靳言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细节。
——一双小小的、赤裸的脚,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与不安,紧紧地藏在窗帘厚重的褶皱后面。
那双脚很脏,脚趾蜷缩着,沾满了灰尘和污垢,看起来最多只有四五岁孩童的大小。
它只露出来一小截,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
肖靳言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
这个看起来已经足够拥挤和不幸的家庭里,成员的数量,恐怕并不止眼前所见的这几位。
还有人……或者说,还有“东西”,藏在暗处。
肖靳言下颌微不可察地朝窗帘下摆的方向点了点。
宿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但几乎就在宿珩目光触及窗帘的瞬间——
那双脏兮兮的小脚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向后一缩,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瞬间消失在窗帘更深的黑暗里。
仿佛一只被窥破了藏身之处的小动物,仓皇逃窜。
张春和略显狼狈地从厨房里退出来,脸上兀自带着喝饱水后的满足。
他刚一让开,那个如同木偶般的女人,便又悄无声息地挪回了灶台前,继续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浑浊汤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行了行了,洗完了就赶紧走吧!”
老太婆显然对他们多待一秒都感到不耐烦,双手抱胸,开始无情赶人,那架势活像驱赶苍蝇。
宿珩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老太婆那张刻薄的脸上。
“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饭。”
老太婆眼睛一瞪,刚想发作,宿珩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想在您这儿,吃顿便饭。”
“吃什么吃?!”
老太婆的嗓门瞬间拔高,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家里就六双碗筷,哪有你们的份儿?快走快走!”
“不白吃。”宿珩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出钱。”
“钱?”
老太婆赶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宿珩,像是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假。
“多少钱?”
宿珩伸出三根手指,在老太婆面前晃了晃。
老太婆的眼睛立刻亮了,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试探着问:“三百?”
这价格在她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三十。”宿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
老太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三百到三十的落差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旁边的肖靳言微微挑了一下眉梢,目光落在宿珩那三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家伙,砍价倒是挺狠。
老太婆没有立刻暴跳如雷地拒绝,反而陷入了迟疑。
她咂摸了一下嘴,眼神闪烁,显然是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三十块钱,虽然不多,但只吃一顿饭的话……似乎也够赚不少的了。
就在老太婆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春和极有眼力见儿地再次从裤兜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连忙递上前。
“我这儿还有三十,就麻烦您给做顿简单的家常饭就行!”
看到又多了三十块钱,老太婆脸上的犹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把将钱抢过来,仔细捻了捻确认无误后,麻利地塞进了自己裤兜里,脸上的表情也由阴转晴。
“行吧行吧,看你们确实饿得慌,就给你们凑合一顿。”
她转身朝着里屋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真是倒霉,还得给你们找碗……”
没一会儿,她拿着三只碗和三双筷子走了出来,碗边都有明显的豁口,筷子也是长短不一,颜色各异,显然是很久没用过了。
与此同时,厨房里的王秀珍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开始机械地拿起大勺,往一个掉漆的搪瓷盆里盛汤。
客厅桌子旁,那三个原本低头写作业的女孩,也立刻放下笔,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作业本和铅笔盒收起来,甚至还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口,用力地擦了擦本就油腻的桌面。
肖靳言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再次飘向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
窗帘纹丝不动,底下空空如也,再看不到那双小脚的踪迹,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很快,饭菜被端上了桌。
一大盆浑浊得看不清内容的汤,里面漂浮着几片煮得发黄的菜叶,散发着一股类似泔水和肉腥混合的奇怪气味。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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