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冼观又问,“现在还感兴趣吗?”
“呃……”童昭珩顿时面露菜色:“可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脱敏。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是你在不停问我问题,关于你的事我还知道得不多。”冼观语气十分自然。
童昭珩颇为新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之前冼观还从未展露出对任何好奇,只有当自己提出疑问或者抛出想法时,他才会被动地补充一些信息,或者配合地行动。毕竟他们就身处亚特兰蒂斯,而这里的一切他大概都了若指掌,早已没有什么新鲜的。
可现在居然对自己感兴趣?
难不成……难不成冼观也在期待结束一切后离开这里的场景?
这么想着,童昭珩嘿嘿笑着凑近了些,冼观立刻警觉道:“又怎么了?”
“我就说你在这馆里呆着很无聊吧,”童昭珩笑嘻嘻道:“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些外面的事听听啊?嘿嘿嘿。”
“不要。”冼观光速拒绝。
童昭珩一副“我都懂”的欠揍表情:“哎哟,别不好意思嘛……”
冼观却打断他:“不要外面的事,是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童昭珩不明所以,“关于我的什么事?”
“你不是记性很好吗?所以应该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都记得,对不对?”冼观说,“只要你看过、听过、经历过,都能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嗯?”童昭珩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劲:“你这是把我当收音机用吗!”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小时候的故事,长大后的故事,一切关于你的事。”冼观略低头直视着他:“如果是这些,我想听。”
自从冼观把眼镜收起来后,他目光的存在感就有些过于的强了——是太锐利还是太直接?童昭珩只知道这份不经任何过滤的视线没来由让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乱瞟地小声嘟囔:“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很普通一个人。”
“你并不普通吧。”冼观道。
“很普通啊,家庭、长相、成绩、生活,一切都很普通。”童昭珩耸肩,“就算你说要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就跟全中国万万千千小孩儿一样,上学、读书、考试、长大。”
“你并不普通吧。”冼观又重复了一遍,“我就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亚特兰蒂斯虽然现在没什么人气,但日访游客依旧成百上千,一年下来就是四十万人,五年就是两百万。他们来到这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知道,你并不普通。”
童昭珩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
冼观继续说:“你知道这座建筑为什么可怕吗?因为它是活的,并不因为这些藤壶和变异生物,这座馆本身都是活的、是邪恶的。它吞噬一切,吞噬一切负面的情绪和恶念,不论是恐惧、绝望、怨憎还是仇恨,统统都是它的食粮。所以这座馆里从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除了你,你是唯一的好事。”
童昭珩眨了眨眼,不可置信:“我?”
“通常而言,人的崩溃只需要一次直面死亡。就算只是闻到死亡的气息,比如接近事故的地点或者和什么意外擦肩而过,也会立刻陷入无法控制的负面妄想。”冼观说,“可你为什么可以在一次次死掉重来之后,都还能不假思索地继续出发,还愿意对完全不相干的人施以援手?为什么在次次尝试次次失败之后,都还能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不受挫似的,继续找寻新的出路和解决方法?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所以,你并不普通,一点都不。”
这一番话带来的震撼无与伦比,沉甸甸地压在童昭珩心脏上,他移开目光,看着身侧斑驳的墙面,又看看冼观,再将目光移开,复又重新落到冼观脸上。
“我吗?”他还是不敢相信,“你在说我吗?”
冼观退了半步,装模作样地环视了周遭一圈,意思是“还有谁在?”
“可你不是嫌我又笨又吵吗?”童昭珩脑子里仿佛塞满缠作一团的毛线,鼓鼓囊囊又令人费解:“还嫌我到处乱跑不听话。”
“是啊,”冼观直言不讳,“因为不想你死,不想你再见到恶心可怕的东西,所以才生气你乱跑不听话。没想到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幅度摇了摇头:“结果你居然给我自杀?你真是……”
他话没说完,但童昭珩感觉他下半句应该是“气死我了”。
“哦,哦……我不知道……”童昭珩小声嗫嚅着辩驳了两句,忽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当时你那么吓人,还一句话不说把我锁起来,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
不过冼观已然回过头去:“现在说那些也晚了,反正是你自己一定要跟上来的,准备好了吗?”
拐过这道弯,通向珊瑚步道的大厅便出现在了眼前,金属舱门已经扭曲,门框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烧蚀痕迹,像是被某种高温而粘腻的物质从内部“溶穿”了。踏上浅海厅的一瞬间,童昭珩便感到鞋底传来轻微颤动,顺着他的骨骼肌理传达至头皮,随之响起的是某种低频的“嗡鸣”声——像是设备故障的噪音,又像是一种有意识的残响,在钢铁与血肉的交界间回荡不止。
是的,血肉,曾经透明通透的步道,如今被一种半透明的红黑肉膜所覆盖。它缓缓起伏,宛如一片正在呼吸的巨大肺叶。膜体表层爬满密集的血管状脉络,有的鼓胀跳动,有的破裂并泄出蓝绿色的黏液,顺着步道内壁缓缓下流。液体所触之处,金属开始起泡、剥落,显露出一层新生物质般的灰白肉芽。童昭珩试图屏息,但那股混合着铁锈、血腥、脂肪与潮湿黏膜的气味,仍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气息在寻找宿主。
原本的步道入口早已被某种生物结构替代,那里现在是一张巨大的、肉质的“嘴”,似昆虫复眼一般的骨板围绕其上,中央则是一圈圈螺旋状的肉瓣。螺旋状的肉瓣一圈圈向内盘旋,缓慢开合,分泌出荧蓝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嘴”的边缘由层层骨质结构环绕,仿若某种深海巨兽的骨骼残骸,被重新拼接成了活物。而就在他面对此等恐怖景象无法动弹之时,一根细长的触须悄然从肉瓣缝隙中探出,仿佛活蛇一般,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鞋底。它柔软、温热,并带着一种诱导性的颤动,仿佛在发出“邀请”。
下一刻,一根锋利的冰棱插在触须上,将之死死钉在了地板上。
童昭珩根本没注意到脚边这番变故,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寒。他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耳边回响的低语逐渐扩大,直至占据了他所有听觉感官。那不是幻觉,而是一种语言——他绝对从未听过也根本无法听懂这种语言,但他却莫名理解了里面“邀请”的意味。
他本能地后退,更多的杂讯却钻过耳膜进入他脑子里,好像有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在对他说悄悄话,过载的信息量立刻让他太阳穴尖锐地刺痛了起来。那些呢喃的低语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发毛的空洞顺从。
他很确定,眼前的怪物已吞噬了不知多少灵魂,并且正在将他们逐一消化。
冰凉的手掌贴上他的耳朵,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了,童昭珩宛如被捞出水面一般喘着粗气,眼睛被冷汗蒙住,死死抓着冼观胳膊不撒手。
他终于知道那些诊疗记录里的人是怎么疯的了。
“血液的效果看来减弱了,”冼观说,“我给你补一点。”
童昭珩惊魂未定,任由冼观沾血的手指在他脸颊和身上摸来摸去,好半天终于重新镇定下来。他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站到珊瑚步道的入口面前,强撑着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对啊,”冼观漫不经心道,“你能帮我做点什么。”
童昭珩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在重复自己的问题,而是在嘲讽他!恐慌彷徨的情绪立刻退居二线,对冼观的愤怒重新回到顶点。
“你怎么这样!”他悲愤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哦,我以前怎么样?”
冼观敷衍的态度叫他更不爽了,他挂起一张假惺惺的笑颜,咬牙切齿道:“哎呀,你可真聪明啊,真厉害啊,好棒好棒。”
冼观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你刚才不还在夸我吗?呃……你刚才是在夸我对吧。”童昭珩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和这个男人呆得久了,他的情绪简直上蹿下跳,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他嘴硬道:“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好吧。”冼观没多反驳,似乎就这样认了下来,但也没有表示出反省的意思。他示意童昭珩往一边让一让,而后面朝洞开的血肉入口,甩了甩手腕。
几滴血液从未愈的伤口处飞溅而出,随即竟然停在空中,直接凝固成了血滴形状的冰锥。他做了个“上捞”的动作,那些猩红色的血珠瞬间如子弹般溅向蠕动的肉墙。
血珠一接触肉膜,便猛地被饥渴地吸入其内。但下一瞬,异变突生。
——咔!
第一声脆响就打破了嘈杂的呢喃低语。血液侵入的地方闪现出蓝白色的冷光,肉瘤先是泛白、抽搐,然后冰层以诡异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沿着管壁如藤蔓般疯长。血肉组织的表皮剧烈鼓动几下,而后像是被冰灼伤一般开始猛烈收缩,冰痕顺着血管纹路飞快蔓延,仿佛一条巨大的神经网络,顺着整条珊瑚步道延伸至百米之外。
寒意蔓延,如怒海破冰。整段血肉通道就这样被强行冻结,仿若时间停止。所有触须脆裂,肉瓣僵化,那张可怖的“吞噬之口”定格在半张的姿态,像被撕裂成两半的深渊咽喉,永远无法再闭合。
细密的冰雾宛如爆炸后的烟尘,腾空而起盈满整个空间,直到周围再次恢复寂静,只余碎冰落地的清脆声响。
冼观把手伸到童昭珩面前,拇指和无名指间还夹着一个创口贴,纸包装都被滴答的血液浸湿了。
“帮我缠上。”他说。
童昭珩目瞪口呆,大张着嘴活像个傻子,他机械性地接过创口贴撕开,缠在冼观手掌的伤口上。
他磕磕巴巴地问:“就……就这样就行了?”
“嗯,”冼观点头收回手:“你做的很好,真棒。”
第36章 二次初识
眼前一幕带来的巨大冲击直接给童昭珩整懵了:先前冼观说不需要他帮忙,那不是在糊弄他,更不是在客气。
他是真的不需要!
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太大了,根本就是人和神之间的差别!
他蔫头耷脑地跟在冼观身后进了珊瑚步道——洞口如今凝固在了一个半张开的瞬间,肉瓣交叠间透出冰霜的纹理,那些曾试图探出的触手此刻蜷缩如干枯的藤蔓,二者搭配在一起,竟然有一种怪异的美感。它不再狰狞,而更像一扇沉睡的门扉,一段被人遗忘的远古神迹。
整条通道更是晶莹剔透,原来那些恶心恐怖的黑红血肉全都被封在了冰层下面,身在其中,好像步入网上那种芬兰挪威的极地冰屋,除了透骨的寒冷之外,还有一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空灵静溢,仿佛通道的尽头就是极光。
童昭珩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
脚下曾被黏液覆盖的地面此刻变得十分坚硬且光滑,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脆响。天花板上的肉膜冻结后悬挂如冰瀑,冰柱垂落而下,有的内部还能看见被冻结的一只只眼球,死死地盯着路过之人。
童昭珩不适地缩了缩肩膀,往反方向的冼观身侧躲了躲。
冼观眼睛追着他转了半圈,心里也很疑惑:怎么夸完之后,这小孩儿情绪反倒还更低落了?
这时,他忽然眼尖看见童昭珩帽子上黏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藤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到身上的,于是快速伸手将之摘走扔到地上。
童昭珩隐隐感到自己帽衫被拽了一下,疑惑回头:“嗯?”
“没事。”冼观不动声色踩上那个发育不良的藤壶,还用靴子碾了碾。
“哦。”童昭珩垂着头继续往前走。
他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自不量力地叫嚣着说什么要给冼观帮忙,死活不肯呆在医疗室里,非要跟上来。仔细想想,偌大的亚特兰蒂斯里牵系着几百条人命,而冼观作为少数的知情者,以及唯一有能力处理这些事的人,已经够累够忙的了。他的身体已被感染了那么多,结晶已蔓延到了耳后,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难受。这还不算,还要分神留意自己在干嘛,还要不停划破手给自己血,而自己只是一个累赘,什么忙也帮不上,尽会添乱。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冼观的声音在光滑的通道里产生了回音。
“啊?嗯……什么不一样?”童昭珩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冼观伸出缠着创口贴的手指戳了戳他脑门:“这里,过目不忘,什么时候发现的?”
“唔……就是从小到大慢慢发现的。”童昭珩深深自责中,没什么聊天的兴致了,干巴巴道:“小时候我爸妈还夸我记性好呢,后来发现不对劲,带我去附近的医院看。但对于普通医生而言,记性好也不是什么需要治的病,做了核磁之后说没什么问题,就放我回去了。”
“嗯,”冼观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童昭珩不确定他想问什么,配合地回忆了一下,说:“大学……大一的时候,当时学校举办了一个讲座,客座嘉宾带来了一个新型的脑波采集设备,当时请同学上去实验。我有点好奇,就也举手了。”
冼观顺着问:“结果如何?”
“结果测出来海马体区异常活跃,比常人要大23%。”童昭珩说,“那时候其实我还觉得挺高兴的,因为我和他人不同的这件事,总算被科学地解释了——就是我的大脑主管记忆的片区比其他人更大嘛。不过现在想想,百分之二十三诶,肯定挤掉了什么别的功能区域。”
冼观失笑:“怎么这么说,随随便便就破了三项记录,这是一件很罕见也很厉害的事。”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童昭珩突然顿住脚步:“你怎么知道的?”
“嗯?”冼观随意投来一瞥,“知道什么?”
“三项记录,当时客座教授也这么说。”童昭珩喃喃道,“47分28秒的视觉记忆保持时长记录,0.3秒完成气味和图像匹配,跨模态信息关联速度记录,以及脑波熵值异常稳定值记录,一共三项。”
冼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这些倒是都记得。”
“不是不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你还能读心?你是不是在偷窥我的脑子。”童昭珩毛骨悚然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双目溜圆地瞪着他。
“那看来果然是挤掉了脑子一些其他的功能。”冼观浅笑了下,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不对,你是……你在?当时你也在?”童昭珩匪夷所思道,“你是我们学校的?不可能啊,你长这样……我要是见过肯定记得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随讲座一起来的啊,”冼观说,“我戴着口罩坐在角落里翻ppt,你没注意我吧。不过对于你……准确地说是你的大脑,我可是印象很深刻。”
“怎么可能!”童昭珩洪亮的声音在通道里来回震荡,“你是认真的吗?我们以前见过?五年前就见过?”
冼观不置可否,似乎看他炸毛的样子很好玩儿,故意不搭腔。
“你别笑了,你说话啊,”童昭珩围着冼观疯狂转圈,搞得冼观寸步难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最开始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了吗?还是后来想起来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啊?”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告诉你干什么?”冼观反问,“而且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吗,等了半天你自己也想不起来,我没耐心了。”
“啊?啊!”童昭珩大为震撼,“五年半以前,你在我们学校?你和我处在同一个礼堂?你……你是个普通人类?”
他的问题走向越来越奇怪,冼观眉毛拧着,表情也微妙起来。
“所以你是真的能出去、能离开这对不对?”童昭珩大叫道,“你不是这个馆的什么邪恶实验产物,也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深海妖怪,你就是个正常人类,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困在这里,所以暂时不能离开,对不对!”
“你的重点好奇怪,而且……”冼观为难道:“至于这么高兴吗?”
“啊!当然高兴啊,这可是个大发现啊!你不早说,我一直都可担心了!”童昭珩不围着他转了,张开双臂朝前跑:“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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