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昭珩脸有点黑了:“你不是说我没有吱哇乱叫吗?”
“哄你的,”冼观坦然道,“看你不开心,就想哄你高兴。”
童昭珩扬起眉毛:“那现在怎么不哄了?”
“你现在不开心吗?”冼观说,“可是我很开心。”
“哦,你看我吃瘪你就开心。”童昭珩没好气道,但见他微微阖着眼,似乎很累的样子,又问:“要不要睡一会儿?休息一下,你刚才失了好多血。”
“不用。”冼观说。
“用的,你需要吃东西吗?你给我的巧克力还有。”童昭珩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身去口袋里扒拉。
“这个是真不用,你吃吧。”冼观怀里空了,索性把腿往床上一搁——因为身高原因,脚伸出床底一截,指挥道:“你的小毯子呢?”
“这呢。”童昭珩立刻放弃巧克力,抱过毯子给他盖好,像对小孩儿一样,给他掖好四个角。
“你给我盖这么严实干什么,你也上来。”冼观道。
童昭珩哭笑不得:“这张床哪里睡得下两个人。”
冼观朝一侧挪了挪,空出一小块地方:“睡得下。”
“睡不下,你老实呆着吧,我又不去哪。”童昭珩好笑地低头看着他。
“睡得下,我抱着你。”冼观很坚持。
“小观老师,你好粘人。”童昭珩没办法,只能侧身躺了上去,冼观从背后搂住他,往怀里团了团,又亲亲他的肩膀。
童昭珩头枕在他左臂上,怀里抱着着他的右胳膊,就像肚子上压了一块水晶,根本不舒服,又沉又硬,但他还是很珍惜般地紧紧抱着,好像这样就能逆转感染,让那些霸占冼观身体的异物离开他。
“接下来要怎么办?”童昭珩问,“藤壶四大天王都解决了。”
冼观贴着他后背笑起来:“你都取些什么名字。”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童昭珩完全没有危机解除、劫后余生的实感,“现在这个馆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其他活人吗?”
“很快就有了,”冼观说,“只需要最后一次重启。”
童昭珩微微侧过头,但这个姿势下,他不太能看见背后的冼观:“最后一次重启?”
“对,”冼观说:“这一次重启,我会尽可能把时间重启点提早,然后发布全馆广播,说今天设备检修要关园,请所有游客立刻离开。”
“但我也没把握能提早到什么时候,”他又道,“如果无法早于你进馆之前,到时候你就带着你同学和老师出去就行。但别再分神去管其他人了,我会尽力引导所有人都迅速离开的。”
童昭珩安静听着,却没等到最关键的内容,忍不住问:“那你呢?”
“我要等你们出去了之后,我需要清除所有藤壶的痕迹,再最后重启一次。”冼观轻描淡写道,“有游客在这里,会影响我的消杀工作。”
“你说了两遍最后一次。”童昭珩抓住他的语言漏洞穷追不舍,“那你呢,你打扫结束后就会出来是吗?清扫会很辛苦吗?清扫痕迹应该不会有危险吧,需要清扫多久?”
“嗯。”冼观安抚地亲了亲他后脑勺的头发,“确实不是几分钟能搞定的事,藤壶已经渗透到全馆每一处角角落落,以及所有系统、电机、通风管道,至少需要几周,或者数月才能完全搞定。”
“几周!?”童昭珩腾地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扭过身体看他:“或者几个月!??”
冼观依旧躺着,头发散在枕头上,淡然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一件很正常自然的事:“是的。”
童昭珩瞪着眼怒视他良久,粗声粗气道:“那我也不走。”
冼观眉头一沉,声音也冷下来:“你又不听话了。”
“我……”
童昭珩自知帮不上忙——冼观要做的事只有他能做,任何人也插不上手,只会成为障碍。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有过充分的认识了。
可要他就此离开亚特兰蒂斯,把冼观一个人留在这深海之中数月,完全没有联系,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这实在太难为人了。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会听话吗,”冼观闭上眼,收回手臂,脸转向墙的一侧:“反正你随时想反悔就反悔呗,就像之前你明明说好会在这里等我,但又闹着要出去,我也拿你没办法。”
“我不是……”童昭珩急了,“我没有,你怎么这么说。”
但着实是因为他,才害得冼观失了更多不必要的血——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冼观的血确实就是抵御净化藤壶感染的关键因素,所以对方现在半身结晶化,说到底自己要负很大责任。
童昭珩妥协了:“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冼观撩起眼皮,斜昵着眼瞥他。
“可你不能骗我,你会尽快处理完这些事,然后离开亚特兰蒂斯对不对?”童昭珩问,“然后你会来找我对不对?”
“你能找到我吗,你知道去哪找我吗,你会坐地铁吗?”他一焦虑,又陷入了唠叨的模式,“我把手机号留给你,不过写在哪里才不会被重置掉?”
冼观看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学校叫东城理工大学,位于高新区鸿叶街,我去了以后就拿着喇叭在校门口喊,我找海洋地质专业研二的童昭珩,这样可以了吗?”
童昭珩心中忐忑,都没心思反驳,点点头:“嗯。”
看他这么乖,冼观又有点不忍心了,坐起身摸摸他脑袋:“别担心了,你不是知道我在这座馆里是无所不能的吗?”
童昭珩声若蚊蝇:“知道是知道……”
“但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已经好多年没出去过,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吧。”冼观把他搅在一起的手指分开、捋顺,轻声道,“现在大家吃什么玩什么用什么我都不了解,还得靠你带我了。你到时候不要嫌弃我,把我丢在路边。”
“怎么可能!”童昭珩抬起头,“你把我当什么人。”
冼观微笑了一下,继续交待道:“重启之后,胶囊电梯也会短暂地恢复,虽然应该不会再滋生新的藤壶拦路,但毕竟建筑结构已经受损,而且主体倾斜严重,电梯运行的时间不会很长,所有人都要尽快撤离出去才行。以防万一,在出馆的这段路上,我会给你开好权限。”
他点了点童昭珩的眼睛下方:“这样确保能够畅通无阻。”
童昭珩看了眼被扔在一边的眼镜,明白了,却又产生新的疑问:“你能够完全控制深海之心是吗?你的优先级高于亚特兰蒂斯主脑AI,为什么?”
“因为我是‘管理员’啊,”冼观答了又仿佛没答,“你认真听我说,不要打岔。出去之后,不要在海面平台逗留,立刻离开主岛,知道了吗?”
其实童昭珩根本不想听。
过去几小时里,他们俩的关系好像突然变得很近了,连他自己也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本来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对冼观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对方在危急时刻一直为他提供帮助的安心感,也许是因为一起经历很多生死时刻的吊桥效应,也许是因为在拨开他一层又一层的假面之后,些许窥见了他的本质和内心——对方仿佛对其他人漠不关心,连这时候也反复强调让自己不要顾及他人、优先离开这里。但一举一动、每分每秒,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馆里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一个人说的话可能有假,但做的事一定都是真的。
而他所有缜密的计划里,唯独不曾提及他自己的去路。
也正因这样,他们的关系好像很近,但距离却仍旧很远。
反过来想,他从一开始就隐约察觉冼观对自己不太一样,其实这份特殊也很好解释——在冼观一次次重置时间之后,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不会失去记忆的人,其行为很可能会影响每条时间线的故事走向,对他报以多一点的关注也实属正常。
并且冼观居然还说两人过去就见过面,远在五年前、外面的世界里,对方就见过他,并且因为他大脑活跃程度非同常人留下了印象。真的是这样吗?
当天现场有没有一位戴着口罩坐在角落翻ppt的工作人员,童昭珩是真的没有印象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很难想起来的事,毕竟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注意、没看见,事后自然也无从检索。
可除了这些之外呢?冼观主动亲了他,是也喜欢他吗?
他刚才那么自然地列举了很多“喜欢他”的点,但这些就是“喜欢”吗?
他不知该怎么理解,此刻似乎也无法求证。
在亚特兰蒂斯发生的一切都带不走,因为冼观会重置时间、重置所有人的记忆,到时候发生过的一切,就只存在于自己脑子里了。
毕竟从时间线上而言,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未来都还没有发生过。
那么如果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冼观,他要如何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漫长的梦境、仅仅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呢?
他忽然觉得亚特兰蒂斯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而他们都是身处其中的、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既生又死、似是而非的状态,只有当盖子打开、离开此处的一刹那,所有一切才终能成为定局。
“好吧,”童昭珩点点头,“但我不可能回学校去干等几个月,你这人前科累累,是撒谎的惯犯了。接下来三个月,我每周末都会到海边来的,如果能见到你,早一个小时也好。不过三个月后,就算你到我宿舍楼下拿喇叭喊我,我也只会从窗户朝你泼水。”
冼观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说:“知道了。”
第41章 后会有期
两人又在医疗室休息了一会儿,这里温度适宜、又很安静,暖黄的灯光柔柔和和,温馨极了,于是反而是童昭珩率先变得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睁眼后发现自己脑袋搁在冼观颈窝,并且手脚都很不客气地搭在人家身上,像夹着一只大抱枕一样。
他呆滞地抬起头,正对上冼观出神的双眼,见他望过来,那双墨绿的眸子立刻对焦,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嗯?”童昭珩茫然道,“你已经醒了,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也就半小时。”冼观说。
“哦,你怎么没睡,睡不着吗?”童昭珩撑起上半身,检查他脸上和领口处,发现结晶没有再明显地进一步扩大,稍微放心了点。
“没有,已经休息好了。”冼观答,“你饿不饿?”
童昭珩摇摇头,盘腿坐在床上,仍在醒神儿。冼观也坐起来,背靠着墙,长腿没处搁,只能垂在床沿。
“时间也差不多了,”冼观说,“那我们出去吧。”
童昭珩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这就要开始了吗?重启。”
冼观点点头,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做的?你不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离开这里吗?”
“当然想……”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加入这个校外研习就好了。如果他今天请假了,或者学校另有计划,或者来的车辆半途抛锚……总之,假如时间能够退回到他们进入亚特兰蒂斯之前,这种种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所有折磨都不必经历。
但他现在却打心眼里惧怕着这一种可能性。
如果就这么一直留在这,留在这间屋子里,和冼观两个人,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划过童昭珩的脑海,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太可怕了,他小时候看盗梦空间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耽溺在虚假的梦境之中,不愿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去,现在他懂了。
因为梦境的世界很简单,规则也很单纯,满打满算只有这一栋建筑、上下四层,不过几百个房间,简直就像一个老式RPG游戏的副本地图一样。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游戏的“管理员”,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点石成金,自由控制馆内的一切。
难不成冼观被困在这座馆,并非出于物理上的桎梏,而是心理上的原因吗?
思及至此,童昭珩忽然意识到,冼观若非真的想要离开,就一定不会真的放自己走——因为这两件事本就是两相矛盾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不管是哪一种喜欢,喜欢的程度几何,倘若他自己真的不打算离开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留下来陪他。
甚至冼观还不曾提要求,我自己都动了这样的念头。
毕竟,谁会愿意一个人孤独地活在漆黑海底,就算是坑蒙拐骗,也要留一个人作陪,这样虽不道德,但才算合理。
但他刚才交代我各种出馆细节,事无巨细,不像是随口说说,且他也明知我不会因重置而忘掉。
这么推断的话,冼观应该确实是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童昭珩忽然醍醐灌顶,想通了。
他精神一凛,拍了拍脸,说:“好的,我醒了,那我们开始吧。我需要做什么?你需要去哪儿启动一个什么特殊的装置吗?”
“不需要,只是不想在这。”冼观说,“不想弄脏这里。”
“嗯?为什么会弄脏?”童昭珩不明所以。
“因为重启的条件不是你的死亡,”冼观说,“而是我的。”
“什,什么?”童昭珩愣了半晌,脑子嗡嗡的,勉强干笑道:“你在说什么冷笑话吗?”
“当然不是,你之前弄错重启的条件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几乎每次都是你死在我前面。”冼观平静地解释,“从你死亡后到我完成重启之间的时间,你没有感知,所以会这么认为很正常。”
“等等,你认真的?”童昭珩懵了:“你的……死亡?我脑子有点乱……”
第一次受困时,两人一齐死于坠落的胶囊电梯,第二次他因肺功能衰竭死在安全楼梯间,第三次两人一齐死在溺水的鲸鲨厅,然后是珊瑚步道、总机房……
他嗓子干涩,缓缓发出疑问:“所以每次我感觉死后到重生的时间差略有不同,有时候很漫长,有时候又很快,是取决于你在我之后多久死掉?”
冼观点了点头。
“在总机房的那次,我感觉自己在黑暗中飘了特别久,那是因为你当时……在补刀那个藤壶心脏是吗?”
总控台上密密麻麻的刀痕锋利又深刻,触手几乎全被剁碎了,就算是为了确保藤壶巢穴彻底死亡,现场也过于惨烈。
冼观闻言却有些懊恼:“当时有点大意了,没想到那东西居然垂死挣扎,把你给捅了,我实在生气,杀它耽误了点时间。”
根据事后现场来判断,那根本就是虐杀吧。
诸多线索在童昭珩脑子里一一串联,他又问:“我在探索舱上吊的那一回,几乎是立刻就又醒来了,是因为你察觉到我死了,所以……”
不提这个还好,冼观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再哪样?再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用死亡来测试因果,用自杀来改变结局?
可这不就是冼观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童昭珩深深记得自己自谥于狭窄幽暗的探索舱时,那种孤独和无助几乎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而这就是冼观一遍又一遍在反复经历的命运吗?
就算知道能重来、就算确认可以复活,但每次死亡的痛苦是不会减轻的,这些记忆会层层叠加、长久相伴,最终沉淀为某种剧毒的情绪物质,将人心腐蚀溃烂。
难怪之前冼观对赵爽说:你死了就死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但他却能记得每次死亡的景象。
原来那不是瞬时的理解,而是反反复复的切身体验。
“你……究竟重启过多少次?”童昭珩问。
冼观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
“你告诉我,”童昭珩声音抑制不住有些颤抖,“我想听实话,我能接受得了。”
冼观还是摇头:“实话就是,我记不清了。”
童昭珩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份量,他的心都要碎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但第一次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困在电梯里六个小时的。”冼观忽然解释了一句,“醒来后发现你们居然还帮我止了血,分给我氧气面罩……”
童昭珩也想起来了:“我当时随口说,怎么会有窒息这么憋屈的死法,还不如赶快被鲨鱼吃掉,然后这话说完,电梯瞬间就掉下去了。”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谜底的拼图又凑齐了很多,全貌逐渐明朗,拼凑出的却是极致黑暗的景象,童昭珩颓然地垂着头,简直无法相信。
“没事的,”冼观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又不痛的。”
“怎么会不痛呢!怎么可能不痛呢!”童昭珩情绪有点崩溃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凭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你,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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