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闭眼颓坐在地上。
月光重现。
便是浓云散去的那一刻。
寅时一刻。
在那皎洁白月重新倾洒天地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一眼时辰,正是庞密所说的,壁水星终于亮起,今夜必不会有失的时候。
他回头看了一眼庞密,那人始终没有抬头,低低道:“皇上,壁水乃北方七宿之末,是为墙壁,乃家园之屏障,故壁宿多吉,在冬日寒夜隐亮,有固壁防危之意。”
皇帝极轻极轻的呼了口气,垂眸那个以命来相保的孩子。
江淮。
名中双水。
江本长流,淮淮润储。
这壁水星和当年那箕水豹星一样,都是因你而亮啊。
朕的皇途。
是由你来驻壁润养的啊。
皇帝不顾众人阻拦,一步一停的走到那殿外,瞧着那巨大的蒙了尘的牌匾,凌霄殿三个大字依稀可见,他哑然失笑。
长信王兄,到头来还是你保护了朕。
是你派你女儿来保护朕的吗?
还是。
来折磨朕心的啊。
原来朕的江山。
也是你们父女的江山。
黎明微熹,一众女眷纷纷被安顿回各宫各院,虽然这三天两夜的混战极其惨烈,但到底只有皇城西受损严重,余下皆无大碍。
书桐扶着太后出了那凌霄殿,走在回御景殿的路上,见着周遭无人终于将心事问出了口:“太后”
那人疲惫不堪,神色倒是平静:“你说吧。”
书桐这才道:“太后,御侍大人去杀宁越,那人必定知道他中了您的陷阱,若是狗急跳墙恼羞成怒,把咱们做的事情说了,该怎么办啊?”
太后却精明的摇了摇头:“无妨,江淮既然提头按照计划中来了,那宁越说还是没说,就已经不重要了。”
书桐闻言蹙眉:“可可御侍大人到底知不知道啊?”
“哀家说了,这都不重要。”
太后淡淡道:“重要的是,她来了”
书桐怅然一叹,随即点了点头。
而凌霄殿的废墟里,江淮因着要包扎伤势,和崔还留在那里,她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的伤口,轻轻道:“阿,我死不了吧。”
崔心酸:“你胡说什么。”
江淮靠在屏风处,虚弱道:“我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我自己的肠子飞出去了呢。”轻笑两声,“可把我吓坏了。”
崔无奈的忍俊不禁,从药箱里取出纱布给她整个腰身缠好,确定伤口不会再流血后才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抬眼责怪道,“你说你这个人,这么拼命太不值了,替孟满挡刀做什么?”
谁知江淮松泛一笑,由她扶着艰难站起来:“谁说不值的,我若不拼命厮杀,那兆林叛军打进来,你和长姐还有誉王怎么办?”
崔心生感动,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不是有皇后吗?我总算见过她出手,一挥袖便可横推掌风退敌军呢。”
江淮却继续摇着头:“叛军进来,皇后自然先保护皇上,长姐膝盖曾经受伤,没办法出手,誉王还小,我”
“罢了。”崔顺气道,“今夜去我的太医署吧,那里在城南,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在帮你重新处理下伤口。”
江淮点头,被她一路扶着出了凌霄殿的院门。
“我快饿死”
她说到一半,却被崔拉住。
那人面色僵硬的看着对面:“君幸。”
江淮回头。
长街上,宁容左就站在不远处。
他已然得知今夜之事,浑身衣衫破损,血迹干涸在脸上,俊美的五官多了几分决然肃穆的杀气,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眼神复杂。
江淮的表情并未变化,倒是旁边的崔略显冷漠,拉着她的手想要视若不见的径直掠过去,低冷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宁容左神色淡漠,一把拉住江淮的左臂。
“我有话问你。”
江淮的瞳孔极轻极轻的颤动了一下,哑声道:“阿,我和太子殿下有话要说,你到前面等我,我很快就过去。”
崔迟疑皱眉,只得依言照做。
第2章 物是人非
崔走了,江淮和宁容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前者无措,后者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犹如冰坨般凝结在原地。
只是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江淮平静道:“怎么了?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试着往回拽了拽手,“你倒是说啊。”
宁容左神色淡漠,轻轻转头道:“三王叔的头,是你砍的?”
江淮轻应:“不错,他一人逃窜到咸水门前,我就将他杀了。”
“你还真是狠心。”宁容左把她拽的更近些,“三王叔生前和长信王叔甚是亲近,你就这样把他的头砍下来,不怕皇祖母怪罪。”
江淮无言。
忽听宁容左问道:“是不是你。”
一阵诡异的风打在背上,江淮只觉得四肢寒凉,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血管里液体流动的声音:“什么?什么是我?”
宁容左紧紧的盯着她,似是拷问:“今夜三王叔谋反之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还是说,这就是你一手策划的。”
江淮冷眼失笑:“你胡说什么。”
“素来得流言好处最多者便是传流言之人。”宁容左咄咄逼人,“这句话是从前你告诉我的。”
江淮敛回笑容:“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谁砍了三王叔的头,谁就是策划者。”宁容左皱起好看的眉头,伸手掐住江淮的下巴,“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咸水门。”
江淮吃痛,却没办法拿开他的手:“咸水门只通奴隶,我见那里没被殃及便躲了过去,不是你说的要我照顾好自己吗。”
宁容左的表情冷如瓦上霜,让人看不出情绪,对于江淮方才的解释也不知道信没信,只道:“那还真是巧了。”
江淮对视着他,眼角渗出细密的血丝:“宁容左,下巴痛!”
她说到一半,宁容左蓦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江淮只觉得整个下颚骨快要脱臼,被迫往前踉跄一步,脸色秒趋惨白。
宁容左呼吸渐重,视线往下,瞧见她腰间衣服的破口,一看就知道是长剑所致,遂冷冷道:“你中剑了?”
他手上的力道放轻,江淮艰难道:“我若是中剑了,就没办法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拼力拿开他的手,“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宁容左眉梢一挑,眼底泛红的看着她:“太子殿下?”抓着她的手臂往前,低低道,“你这话,是拿刀扎我的心那。”
江淮转头无言,想要伸手去碰宁容左的脸,那人却避开了,她脸上的血色也如日出薄雪般消失,知道已经矫饰不过去了。
“我我得出永巷了。”
江淮淡淡的解释道。
宁容左讥讽一笑,阴冷的视线死咬着她:“出永巷?你若是想要出永巷的话,尽管叫我帮忙。”沉默几秒,“这一场兵变逼宫,说明你不是想出永巷,你是要回前朝,是不是?”
江淮被戳中心思,猛地拽回自己的手臂,心如刀割,已经没有精力和宁容左继续对峙,捂着腹间的伤口就要走。
“把把我当傻子是吗?”
身后传来宁容左的声音,居然带着些许颤抖和哽咽,那人孤零零的站在黑红交加的日出瞬间下,衣裳的血迹成了大片的涸。
江淮垂在袖口的手霎时间僵麻,强迫自己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略显手足无措的宁容左,薄唇难启:“你这么聪明,谁也骗不了你。”
“你就能。”
宁容左漂亮的眼睛通红,鼻音甚重。
江淮瞧见,只觉得身子被劈开,流出无法凝固的血来,耳蜗里像是结了冰,那三个字是偷偷溜进去了,遂咬牙道:“我不敢。”
宁容左闻言,左眼里噙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他不敢走过去,生怕江淮会再一次躲开他挣开他,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出永巷?为什么?”
江淮初次见他落泪,心疼的像是被锥子锥透了,也噙泪在眼,却死活不叫它落下,绝望道:“我弟弟死了,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寿水下游,你要我怎么安心待在永巷?”
宁容左蹙眉轻声:“我可以帮你。”
江淮哑然失笑,自古子从父纲,宁容左如何会背叛自己的父亲,眼泪吧嗒一声落下来,摇了摇头,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粗制褐衣,轻吸了下鼻子,转身准备离开。
宁容左见状,浑身上下痛的有如死马分尸,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就像是一场美梦,他还不想醒来,他也不能醒来。
“江淮,江淮你站住。”
他踉跄着跑过去搂住那人的后背,咽了咽冰冷的口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甚微道:“出永巷不要紧,你你还会和我在一起的是不是?我们不会像四年前那样你你快答应我。”
怀里的那人轻轻颤栗,却空无一言入耳。
回应他的,只有萧瑟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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