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方竛)

　　我呆呆看着九阿哥，却失去了语言。
　　九阿哥拿着一个食盒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打开来看，里面的饭菜，都还是热的。
　　“这里有些吃的，你先垫垫肚子吧。要是不够，等时间过了，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九阿哥的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烛火摇曳，映着他的侧脸，漆黑的眸子里，竟似流转着绵密的温暖。
　　我看看食盒，又看看他，眼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你这是喜极而泣？”九阿哥笑了，一只手拿着食盒，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抹掉我的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遇到麻烦，每次我受罚，每次我难过失意，出现在我身边的，都是九阿哥？又为什么，我还是不能爱上他？我究竟该如何才能还清他？又如何，才能忘记这份心痛？
　　“快点吃吧，要不菜都凉了，可没处再给你热。”九阿哥见我一语不发，依然只是看着他，忍不住催促我。
　　“九阿哥，我，我这可是在受罚中……”我摇了摇头，还是没敢拿过食盒。
　　不过，我虽然摇头拒绝，但是我的肚子却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果然，九阿哥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你给我闭嘴，不许笑。”我恶狠狠地骂他。其实我现在觉得尴尬不已，好在烛光暗淡，他应该看不清我细微的神情。
　　“你真不吃？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肚子答不答应？”就算我让他闭嘴，可九阿哥要是肯放过一个能够嘲笑我的机会，那才是天下奇闻。
　　“你闭嘴！”我没好气地回敬他，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问，“九阿哥，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过来？还给我带吃的？这样做，皇上不会责骂你吗？”
　　“你还有空担心我？说你傻啊，还真是没得救了。”九阿哥笑着挤兑我，见我满脸担心，不是在开玩笑，才赶紧解释道，“皇阿玛说了什么？让你在这里罚跪？可没有说不让人来探视，不让人给你送饭吧？”
　　“你——”我目瞪口呆，他居然敢挑康熙话里的漏洞！“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这是对给你送饭来的恩人说话的态度么？”九阿哥挑了挑眉，却又安慰我，“放心吧，我来的时候，屋子外面根本就没有人守着。皇阿玛虽然明面上要罚你，实际上却是放了水。”
　　“真的？”我怀疑地看着九阿哥，直接忽略了他的第一句话。
　　“不信？不信你自己去外面看。”
　　“不去，我还没有跪够时辰。”也许，康熙的确是有意放了水，但是，我却相信，我的一举一动，仍然在他的监视之下。
　　“那就快吃饭，嗯？”九阿哥把食盒端到我面前，“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喂你不成？”
　　“哼！”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食盒，自己吃了起来。一整天了，肚子里没有半粒粮食，这香喷喷的饭菜，简直就是我的生命之源。
　　我吃得狼吞虎咽，九阿哥不知去哪儿给我弄了杯水，然后在一旁席地坐了下来：“看你这吃相，唉，简直是乡村野人。”
　　我正嚼着食物，才没心情搭理他。瞥了他一眼，我就把他当做了空气，接着享用美食。
　　九阿哥也不再说话，又看了我一会儿，我已经把食盒里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他忽然问我：“皇阿玛是什么时候走的？”
　　“嗯？大概未时左右吧。”他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未时？那你就一直这么跪着？你还真是脑子一根筋，也不知道偷个懒？”九阿哥皱眉。
　　“你才是脑子进水了，皇上叫我跪着，我还能偷懒？那可是欺君啊！有几条命也不够用的！”我己经吃了个半饱，恢复了精神，也终于有力气骂他了。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你不吃不喝的，真是……”他摇摇头，复又叹息，“要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能过来陪你说会儿话也好。”
　　我的心里一动，却还是挤兑他：“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在这儿闭目养神也挺好，跟你说话？岂不是要被气死？”
　　“哼，狗咬吕洞宾。”他冷哼一声。
　　还骂我是狗？我当下反驳道：“九爷，亏了你还能跟狗对话。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从来没有良心，就不要总是怪人不识了。”
　　九阿哥又被我的话噎住了，几次想要张口，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话。最终他又冷哼了一声，算是表示了不满。
　　我哈哈大笑，他也不说话，屋里太暗，不知道他是不是正阴着脸。笑够了，我问他：“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九阿哥怔了怔，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竟连时辰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应是戌时，怎么？”
　　“还好，终于快要结束了。”我呼了口气。我的双腿，已经跪得几乎没有知觉了，幸好也就还剩大概一个小时，终于快要解脱了。
　　“真是不知该说你乐观，还是该说你缺心眼儿。”九阿哥无奈地给我个白眼。
　　“怎么着，也比你聪明就行。”我吃完了，将食盒收好放到地上，问他，“我吃完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就连个谢字也没有？”
　　我皱了一下眉头：“九阿哥，多谢你送来的饭菜。那你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康熙肯定会知道九阿哥今晚来找过我，才刚发生那样的事，他在这风口浪尖上，也不怕招来麻烦？而且……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好好爱着十三阿哥，还是，让九阿哥早些放手吧。
　　而那些心痛，等过了时间，终会自己慢慢消失的。
　　他倒还真的拎着食盒站了起来，笑道：“你这是轰我走呢？”
　　我有些奇怪，他居然是笑着问我，他居然不生气？但顿了顿，我还是严肃地点头：“嗯，所以你快走吧。”
　　九阿哥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真的转过了身，就向门外走去，消失在门口。我忍不住扭头去看，心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惊讶。九阿哥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他不是应该说什么，“绝对不放手”之类的吗？不是应该当场跟我翻脸的吗？他又吃错药了？
　　……还是，他竟真的放下了？
　　我望着门口缓不过神来。我这是什么心态啊，不是刚刚还觉得，应该让九阿哥早些放手比较好吗？为什么现在，竟会有这样荒唐可笑的不舍？
　　然而，也好。
　　至少这样，我们终于可以，不再为彼此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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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转回身子，九阿哥的身影，却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如果说，刚才他就那样走开，已经足够令我惊讶，那么，他此刻的出现，却是让我的脑子彻底懵了。他嘴角微微上弯，笑得像是妖魅，我的目光呆呆地跟随着他，他关上门，走近，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了？以为我真的走了？”九阿哥见我仍然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过神来，便笑着调侃我。
　　我的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狠狠地攥了一下。
　　我忽然觉得双眼湿润，鼻子发酸。我真的只想哭，这一瞬间，我再也不想去考虑任何问题，任何人，任何的曾经和未来。我只想用力地，痛快地大哭一场。
　　九阿哥见了我的神色，静了静，抬起头望向窗外。月色温凉，他的语气轻缓但却坚定，向我重复着他曾经说过的话：“小若，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九阿哥，你又是何苦……”我哽咽着，几乎忍不住流泪，“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我……”
　　“是啊，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十三弟。”他勾了勾嘴角，仍然没有看我。
　　“那你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他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早已属于十三阿哥，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
　　九阿哥瞟了我一眼，又转头看着窗外，悠悠开口：“小若，你说得对，可能我就是傻吧。你还在塞外没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和十三弟的事。”顿了顿，他苦笑着摇头，“不，还要更早吧？十三弟大婚的时候，你就已经对他动了心吧？只是那时我还抱有奢望，以为那只是我的多想，以为，我还有机会。毕竟那天从新房出来，你显得那样依赖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也有着短暂的希望，我却依然越来越不能说服自己。直到几个月前，我才终于绝望了。”
　　他都知道。原来，早在几年前，他便猜到了。或许我的每一个变化，他都默默看在眼里，猜测着，祈求着。可是他这几年的辗转反侧，我却从来不曾关心。
　　我压抑着心痛又说：“既然如此……”
　　“等我说完。”九阿哥打断我，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放下你，小若，自从得知了塞外的消息以来，我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放下你，忘了你。我不再去打听你的消息，也努力不再想起你，就那么过了几个月。我以为我终于做到了，甚至是你回来，我也可以忍耐着，不去见你……”
　　“然而，当我听说你被软禁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也被提得老高。我表面上不去管你，假装不在乎，可是那些天，我食不知味，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天八哥告诉我你被罚跪的事，我当时就急了，埋怨八哥不早些让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赶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