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方竛)

　　我前不久想办法把那几天写的字拿回了自己屋里，和以前写的放在了一起。有用没用的，留作参考也好。
　　“我不练字，还能干吗？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缝衣绣花？”我白了他一眼。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指望你。”十三阿哥失笑着摇摇头，过去翻了翻我的字。这老师当久了，大概是出现了职业病。
　　“不过还真写了不少，从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在练？包括……你被软禁的那些天？”看了一会儿，十三阿哥皱眉问我。
　　“嗯，反正我也一直没事做啊。我自己一个人被关在屋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我走到十三阿哥身边，蹭着他的肩膀问他，“有没有一些进步？”
　　“你……你还真是心宽。”十三阿哥哭笑不得。
　　“担心也没有用，还不如顺其自然。”我摇摇头，又催促他，“哎，师父，我这字究竟有没有进步啊？你也不夸奖我一下？”
　　“有，有。你练书法，真是快要成痴了，早知道，我也就不必担心那么些日子了。”十三阿哥叹了口气，“来，你再怎么练，还是有不到位的地方，我来教你，你认真听着。”
　　他语气温柔又及其耐心地给我讲解，很久没有见他，我总是听着听着就看着他出了神。冬日的阳光粼粼地映进他的眼底，仿佛是湖面跳动的萤火，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温暖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太阳西移，十三阿哥也该走了。
　　“唉，你总是这样忙，要不是今年我好歹随行了一回，还真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你几面。”我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即使如此，你依然不愿意嫁给我么？”他的脚步顿了顿，侧了头，面有忧伤地看着我。
　　“胤祥……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我怔了怔，却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即使你愿意，皇阿玛一时也不会放你走了。”十三阿哥叹气。
　　“别难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顿了顿，还是开口，“月珊的身孕已经好几个月了，你最近多在家陪陪她吧，别总是来找我。做额娘的要是开心，生下来的宝宝也会健康漂亮的。”
　　他却愣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你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真以为能瞒我多久啊。”我笑笑，“你可算是尽了你的职责，我也终于不用再催着你了。”
　　“小若，你……真的不介意？”他皱眉问我。
　　“都说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也不要难过，瞧你眉头皱的，这样很容易生皱纹。”我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毛。
　　十三阿哥看着我，叹了口气，拂了拂我鬓角的碎发：“好，既然如此，我会听你的。小若，那我走了。”
　　我看着十三阿哥的背影消失，心里也只有叹息。
　　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

　　
　　十三阿哥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做了，一直到过年，他一次也没有来找过我。他差人给我送来了新的字帖，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只写了一句诗：“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却握着它，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湿了眼眶。
　　很快便到了四十六年，正月里，康熙就闲不住了，准备着要去江南。
　　似乎是过了年，热闹了一通，康熙也不再计较我之前的事了，这回他又带上了我，说是让我也出去长长见识。
　　江南。虽然现在还是冬天，即使是江南，怕是也没什么美景，不过能出去逛逛，总是好的。
　　没过几天，我就随着康熙的车马，再次踏上了旅途。
　　一路上，我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十三阿哥。这回出来，不知康熙是不是有意，给我找了很多的活，我始终都在他的身边，很晚的时候，才累得精疲力尽地回去。其实他真的多虑了，就算我无事可做，在这种风波刚刚过去的要紧关头，我也绝对不敢再像上回去塞外一样，跑去十三阿哥那里蹭吃蹭喝。
　　当然，或许只是我多想。我一个小宫女，不值得康熙花这么多心思吧。
　　康熙的江南之行，主要目的是去巡视河工。这水患之事，在历朝历代都是个大问题。我也跟着康熙东跑西跑，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治河之事，我也不明白，我的任务不过是照顾好康熙的起居。如果康熙带着我出去，我便穿戴暖和，拿好必备的东西跟在后面。春寒料峭，我是不愿意出来受这个罪的，不过，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好好看看十三阿哥，看着他跟康熙，跟太子商量着事，嘴角眼角都是那样意气风发，我简直无法移开我的视线。
　　他偶尔也会往我的方向看来，停顿几秒，或轻轻微笑，然后再继续和康熙他们说正事。他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他，我也知道，他一直在想着我，这样的感觉，真是美好得令人忧伤。
　　胤祥，他是多么优秀，又多么温暖的一个人啊，如果……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代里相遇，该有多好。
　　————————————————————————
　　三月份的时候，康熙换了个地方住着。可能是清明节将至，他的御驾直接到了江天寺。我对寺庙，确切地说，是对寺庙的后院，一直颇有好感。收拾完了行李，我就鼓起勇气去求康熙开恩，给我些时间，让我在这庙里逛逛。
　　本来我没抱什么希望，谁知康熙竟答应了我，给了我半个时辰。我谢了恩，自己一个人挑着没什么人的地方，在后院里慢慢走着。
　　现在还是早春，大多数花都没开，寺院的布置也简单，完全比不上御花园和畅春园的热闹，只有两旁的树木，斑驳的枯枝上，露出些许星星点点的嫩绿色。可就是这样小小的，柔软的绿芽，在我的眼中，却比那些明艳的花，都要温暖多了。
　　转过一片树丛，我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听见了说话声。这个声音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赶忙收住脚，侧耳细听。
　　“他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让人省心。让老九纳个侧福晋他也不听，他成家这么些年，直到去年才有个儿子，这叫人怎么安心？不知那精力都用到哪个狐狸精身上去了！真是活生生要把人气死！”
　　我一怔，竟是宜妃。这回宜妃也随着康熙来了江南，只是我始终跟在康熙身边，跟宜妃没有半点交集。她怎么会恰巧也在园子里？这是康熙特意的安排吗？还是我和她实在是冤家路窄？
　　“宜妃娘娘您别动怒，以免气坏了身子。九爷还年轻，这些年事务又多，难免会忙一些。”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我从没听过，也看不见脸，不知是谁。
　　宜妃冷哼了一声，依然火气不小：“不趁着年轻赶紧延续香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什么忙，没时间，我看德妃的两个儿子，家里倒是热闹得很。”
　　脚步声响动，她们似乎正往我的方向走来。我赶忙转身，轻手轻脚地快步走远，我连继续赏风景的欲望都没了，就回到自己屋子，也不敢再往外走了。
　　宜妃还是怨恨我的，可这几年，她并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为什么？她是嫔妃，我是宫女，她难道还会忌惮我？或者，是九阿哥做了什么？
　　而，令我惊讶的是，九阿哥，竟没有侧福晋？康熙怎么会答应他？
　　这也是因为我吗？我隐隐记得，他说过不再娶其他女人，只有嫡福晋，是在之前便已经进了门。可即使如此，这几年他也没少生孩子，虽没有儿子，却有好几个女儿，有没有侧福晋，又有什么分别？而且，即使他真的不再碰任何女人，他以为我就会嫁给他吗？
　　我觉得可笑却又想哭，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过。
　　半个时辰后我仍去找康熙，一切平静如常，偶遇宜妃的事情就像从未发生。我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照旧跟着康熙去各处巡视，天天累得没功夫去胡思乱想，而十三阿哥偶尔偷偷对我的微笑，已经足够消散我心底所有的阴霾。
　　然而，几天以后，我就听见了消息，说是十三福晋的女儿出生了。
　　我不由得愣住。虽然早知会如此，可心里竟还是会觉得难受，又胀又痛，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
　　那一天天朗气清，长空如洗，明媚的阳光携着早春的花叶浅香，洒了满枝的温暖灿烂，却，只像是为了反衬我的心情。
　　——————————————————————————
　　没多久便是清明，康熙遣官，祭拜了不少人，我也跟去凑了热闹。他们的名字我没有仔细听，我不过是个宫女，没资格到近前，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里。诵经的声音伴随着香火，缠绕着我的耳廓，一时间，我竟有种迷醉之感。
　　非严格地说起来，这也算是我的第二世了。因为想家，这一世便显得格外漫长，可是一转眼，却也过去了七年。
　　穿越到了这里，我始终不知究竟是福是祸。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幸运，我还留着曾经十九年的记忆和思想。然而，相比于那些在困苦中挣扎的人，我可能依然幸运得多。我有着喜欢的人，也有喜欢我的人，有一个难兄难弟，有几个朋友，有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和一个还算和蔼的老板，还有一个想要一生坚持、追求的梦想……这么想来，我真的拥有了很多，还有什么理由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