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姝 (缇米)

　　如曾经在青麓山一般，他对她很好，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般看待。
　　即便如今他是雷神，她是罪仙，他也不会伤害她。
　　但是今天，她要让他失望了。
　　她看着思过峰周遭，没有看到华飞尘的身影。
　　她轻笑，这个时刻他居然不在。
　　上微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他甚至又催动了婴灵鬼煞。
　　身体里因为剧痛让她忍不住微微战栗，她闭上眼睛，让那些痛楚被吞噬，继而涣散，消失。
　　她不能去想煦儿，不要去想萧清流，她想的只有自己，只有此行的目的。
　　怀穆瞪着那从风铃谷中走出的鬼魅般的女子，她全身都是血，一道血痕像一道残酷的疤横过她的眉眼，有血珠染进她的眼，她的眼看起来仿佛是血红色的。
　　那是一双鬼月姝的眼睛。
　　风铃谷上空的仙障已经慢慢散开，怀穆惊恐地看着谷中尸横遍野，血腥气浓郁地几乎在云端也能闻到。
　　她在风铃谷进行了屠杀！
　　她竟然这么狠，她难道不知整座碧落都在通缉她，尹歌神座也亲临，她竟然还如此大胆，她竟完全不顾后果么？
　　怀穆冷喝，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千百里的长空尽头：“罪仙温画，你竟在尹歌神座面前犯下如此巨孽，你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
　　闻言，那穿着染血白衣的女子抬起头来看他，唇角缓缓地扬起，她的嘴唇动了两下。
　　怀穆看清楚了，她说的是：“你来。”
　　怀穆大骇：什么你来，来什么！
　　下一瞬，那白衣女子抬起了手，指尖化出一张弓，怀穆骇然想要躲开，可是来不及了，金色的羽箭燃烧着炽火朝他的左眼激射而来，云气被箭尖锐地刺开，怀穆只觉眼前金光热烈一片，眼底剧痛，剩下的全是虚无。
　　接着他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
　　她射穿了他的一只眼睛！一只眼睛！
　　他的眼睛，啊啊啊啊！
　　没人能阻止，尹歌也没能阻止，因为那支羽箭射来的一瞬间带着一道诡异的神光，那一瞬，他醒悟过来，那道神光是谁的神光。
　　他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他俊挺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身后的二十万天将也肃穆无声，他们军纪严明，不论看到什么，没有军令，他们绝不会有任何动作。
　　怀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云头堕下去。
　　温画驾云朝他悠悠地走过去，染了血的衣裳依旧在云风中轻盈得飘逸着。
　　她走到他身边，他正捧着鲜血淋漓的脸哀嚎，透过指缝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她轻轻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点，微笑地警告他：“嘘，小声点，你太吵了。”
　　他感觉她的手指摸了他的头，指尖轻柔地安抚着他，宛如安抚一条老狗。
　　他听见她说：“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当年你要杀了觅萝山满山的生灵，因为杀戮的快感无法代替。”
　　他浑身颤抖都置身狱火的岩浆。
　　他恍惚地记起一万年前，为了逼迫那个孩子的鬼月姝之力，他当着她的面屠杀了整座山的生灵。
　　她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颅，抚过他残缺的眼，她的一只手将一把刀放进了他的掌心，她俯下身来，清丽绝伦的脸逐渐幻化出一丝一缕妖异的光。　
　　怀穆狼狈地后退，蜷缩着颤抖着，眼底是无限延伸的恐惧。
　　“不，你要做什么？”
　　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提醒他：“还记得当年觅萝山是怎样的惨状么？”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踉跄着转身朝那远远站着的三千名弟子走去，他摇着头，拼命喊着：“不要！”
　　但他的手还是举起了手里的屠刀。
　　血光飞溅时，一切已无法回头。
　　“用你的眼睛看着你的手是怎样一点一点杀了他们的。”
　　“当年你下令屠山的时候不是很容易么？”
　　“这次只是换你亲自来而已。”
　　“很容易的。”他颤声着同意着。
　　那个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心底那埋葬的极深的恶念的。
　　那个声音告诉他：“你知道我是鬼月姝，这一切都是我让你做的，你不要觉得愧疚也不要痛苦，因为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从来都不是你。”
　　他在弟子们惊恐的眼里，绝望的脸上，看到了那女子绝美的笑靥。
　　是的，一切都是鬼月姝做的，与他无关。
　　仿佛梦魇般他安慰着自己，继续挥舞着手里的刀。
　　......
　　他们是鬼月姝，他们无所谓正邪，无所谓天道。
　　他们是恶魔，他们有着最可怕的力量，但他们从来不亲手作恶。
　　他们的手永远洁净，他们让别人的手沾满血腥，然后他们会微笑着伸出手拥抱抚慰那些犯错的人们，在他们耳畔轻声细语：
　　“你看，那些错事，那些恶，都是我做的，都是鬼月姝做的，你们没有错，你们只是不得已，你们是无辜的。”
　　他消除他们的罪恶感，让他们继续无休无止地堕落下去
　　瞧，他们多善良，他们没有做过一点坏事却担尽天下骂名，多可怜。
　　


　　第98章 天绝卷十七

　　一半的天黑云压阵, 一半的天霞光万丈，有更多的祥云瑞气在赶来。
　　温画神君，鬼月姝, 天帝谕旨，尹歌神座......
　　他们每一个都吸引着更多的仙神聚此。
　　这是一场千年万年难遇的盛况, 甚至比不久之前猎神和温画的那场万仙斗法还要夺目。
　　一万年前十一重天的诸人策划了鬼月姝剿杀一事，多少还是引得上天界的不满, 鬼月姝是不祥戾器所言是真, 但这戾器中的滔滔神力也为所有人觊觎。
　　试问，谁的私心里不想夺得鬼月姝呢？
　　这一次，有人前来观战是真，是否能趁乱夺取鬼月姝也是真。
　　怀穆像个疯子一样屠杀着星野宗的徒弟，眨眼之间已有上百人死在他的屠刀之下。
　　在某种神力的控制下，几乎没有人能逃出他的屠戮。
　　有人要去阻止, 只见一柄蔚蓝色的神兵清吟一声挡在来人面前, 剑身上深色的流光急窜而起, 巨大的白色光圈在剑身周围散开，立起, 数十丈的光壁无形地将所有隔开。
　　星野宗的弟子被分为了两拨, 三分之二者被隔在了斩云法界之外, 他们纷纷如获生机往山崖边逃去，剩下的便只能绝望地眼睁睁地等待着他们师叔手中的屠刀落下。
　　温画隔着那蓝色的光壁，让它们吸纳着那些漂浮而起的血气，她需要这些血。
　　罪恶的血, 才可以唤醒罪恶。
　　上微不让萧清流来这里，恐怕是知道了他麒麟的身份，有麒麟在，他会净化一切不洁的物或人，那于他的计划不利。
　　于她的计划也不利。
　　身后传来尹歌的声音：“罪仙温画，你是想罪上加罪么？还不速速让开。”
　　她转身仰首看着尹歌的眼神，即便她在他眼前亲手杀了这么多人，他手里的那枚印着赤羽火凤的军令状始终不曾投掷下来。　　
　　她知道他在等，等她的解释，等她对碧落的一个交待。
　　然，她终究要让他失望了。
　　温画道：“回禀神座，我不能让。”
　　“为什么？”
　　“温画受人所托，向星野宗讨要命债，这债没有偿完，自然是寸步不让。”
　　“何人所托何事？”
　　“受我所托，为我上万地仙同袍讨个公道。”
　　一人徐徐驾云来此，连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
　　远远站在思过峰上看着的上微不由全身一震，道：“那是紫月！”
　　紫月鬼月姝！
　　思及此，他不由笑了出来。
　　很好，紫月来了，温画果然不负他的期望。
　　霍云姬也是一惊：“既然紫月来了，那么天诛应该也在。”
　　上微冷眸微眯，目光在周遭巡视一番，才道：“你和苍痕鬼月姝是同脉，你可有感应到苍痕现在何处？”
　　霍云姬摇摇头：“没有，苍冥没有异状，近来我虽然和苍痕的感应加深，但是他极擅隐藏，我现在......暂时还无法确定。”
　　“看来苍痕不在这里。”上微道。
　　“他一定会现身么”
　　“会。”
　　上微勾起冷笑：“温画在这里，他一定会来。”
　　他说的笃定，霍云姬也不好反驳，只是担忧道：“那么只剩下七杀鬼月姝了，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七杀在何处？”
　　上微淡淡道：“关于七杀你不必担心。”
　　霍云姬惊疑不定：“难道七杀在你手里？”
　　上微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霍云姬满腹疑惑也不敢多问。
　　尹歌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见他相貌陌生，只一双紫色瞳眸叫人心惊。
　　尹歌道：“你是何人？”
　　那人来到尹歌面前作势揖了揖，笑道：“在下一介小小地仙，没什么名头说出来神座怕也是不知道的。”
　　此人状似恭敬，声音中却透着几分讥诮，神色间对尹歌这个上天界的神座都不放在眼里，颇为狂妄。
　　尹歌不喜，但以他上天界神座修为，自然一眼察觉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并非如他所说是个普通地仙，饶是他这个神座也不可轻视，思忖片刻，他道：“你既然说温画神君是受你所托，那你所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