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姝 (缇米)

　　那地仙指着脚下的风铃谷，语气悠然地反问：“神座可知这风铃谷中有何物？”
　　“有何物？”
　　那地仙阴测测一笑：“有我们上万地仙的阴魂啊。”
　　“你这话何解？”
　　那人道：“神座有所不知，这风铃谷下有数十座剑池，每日都有神力散出，若无血肉抑制，那神力外泄，恐伤亡更多，因此剑池之畔关押着上千名地仙，只为到了关键时刻，便交给剑池作饮血之用。”
　　尹歌的雷公脾气也是人神共知，他最见不得这等阴鸷龌龊之事，听到这里已经动了怒气。
　　这是草菅人命！星野宗是十一重天最有法度之地，却不料竟成了如今竟如此乌烟瘴气，也不知这华飞尘是如何坐镇这星野宗的。
　　那紫眸人又道：“今日温画神君恰巧路经风铃谷，见我们被困死地，心生不忍，遂动手将我们救出，但我等同袍死伤无数，也不能算了，地仙位卑言轻，恐报仇无望，是以将此事托付神君，如此才有了今日这场风波。”
　　这人若所言非虚，这一切自然是在情在理。
　　只是也不能偏听他一人所言，背后真假还需更多商议。
　　谁料一个幽冷的声音淡漠地在十一重天之上震荡开来，叫所有人为之一震：“回禀神座，他说的都是真的，温画神君只是在替我星野宗清理门户罢了。”
　　华飞尘静静地立在云端，目光掠及他星野宗血迹遍洒的风铃谷，看着他的师兄正在屠戮自己手底下的徒儿，他竟没有一丝反应，一双眼如封印了数九寒天的冰层，毫无情感。
　　尹歌也颇为惊讶，华飞尘对这般影响星野宗声望之事竟毫无避讳，他道：“华上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何这些日子以来你不插手制止？”
　　华飞尘低垂眼睑，没有为自己分辩一句，只面无表情道：“回禀神座，此事是我的失职，还请神座让我自己处理。”
　　尹歌眉棱一挑没有反对。
　　他要做的是捉拿温画，至于这些多出来的事情非他职责之内。
　　紫眸人对华飞尘不敢兴趣，听了他的话，只懒懒一笑，目光落在那屠杀场中的怀穆身上，笑道：“看来怀穆真人是动了怒要清理门户了啊。”
　　他张扬一笑，丝毫不惧那里的血腥，举步前去，站在斩云法界之外，兴致盎然地看了会儿，道：“我数了数，怀穆真人一共清理了......九百三十七人，嗯，差得太远了。”
　　他说着掌心盈起一道紫色玄光，反手往法界之外的星野宗弟子劈去，谁知半路却被人截下，他看着眼前那素服冰冷的女子，笑了：“神君这是何意？”
　　温画冷冷道：“我才要问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呵笑一声：“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地仙们报仇了？”
　　温画道：“你有这么好心？”
　　紫眸人微微耸了耸肩，道：“我当然......”
　　但温画打断了他，一字一顿道：“斩云是神兵，能辨忠奸，他们在斩云法界之外，他们是无辜的！”
　　那人讥笑一声：“在我们鬼月姝眼里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温画，死的人越多越利于我们的计划不是么？”
　　“来之前你答应过我，要服从我。”
　　她面无表情地拦在他面前，冷漠地告诉他：“无辜之人不杀，这是我的原则。”
　　紫眸人轻笑：“呵，温画，你真是越来越心软了，你以为你的手就真的干净么？你不要忘了，当年觅萝山满山的生灵最后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上？”
　　温画全身一僵，长睫几不可见地轻轻一颤，她不愿承认紫月说的是对的。
　　目光幽幽地掠过风铃谷里那片尸骸，她许久不曾这么杀过人了，方才下手时也惊觉自己的心或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不可摧。　　　
　　怀穆当年屠杀觅萝山为的是逼出鬼月姝，怀穆做到了，他当着她的面斩下这个孩子的腿，劈开那个老人的头颅，那些温热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她疯了。
　　血气煞气上涌的瞬间，她听见鬼月姝苏醒的声音，那潮水般的神力从她的身体中流淌而出，因她的神力外泄，觅萝山剩下的仙灵在那瞬间尸骨全无。
　　她无法面对，她可以杀该杀的人，可以杀敌杀奸，却无法原谅自己的手染过无辜者的血。
　　觅萝山其实最终是毁在她的手里。
　　如今她要做的是和怀穆当年一样的事，她要用血唤醒上阕。
　　当年在莲洲为了从圣光塔中迫使天诛现身，宋翎作了血祭。
　　因为鬼月姝是戾器，凶煞之物，见血入封，血祭解封。
　　如今要唤醒上阕鬼月姝，他们需要更强大的血祭。
　　《天机策》有言：聚齐下阕鬼月姝方能参见上阕。
　　然，下阕鬼月姝至今仍有两枚散落洪荒，无踪无迹，今时今日要想聚齐，几乎不可能，她也没有那个时间。
　　原本想等麒麟现身，或许上阕就能苏醒，可是天诛想错了，上阕和麒麟是亦敌亦友的关系，若面临如此危险之境，麒麟只会更加不动声色地将上阕的痕迹抹去。
　　这是一条死胡同，她已经无路可走。
　　上阕喜欢血，血的祭礼才是欢迎他的正确方式，何况还有上微的法阵。
　　唤醒上阕，太危险，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她很清楚这是下下之策。
　　紫眸人盯着她，看着她眼中猝然之间出现的脆弱与坚毅，不觉心生怜惜，轻声道：“刚才我不该这么说。”
　　温画摇摇头：“你是鬼月姝，你行事按照的是鬼月姝的法则，但在上阕没有苏醒之前，我还是我，不是鬼月姝。”
　　紫月明白了她的坚持，终于退让：“好。”
　　怀穆手中的刀终于停下了，刀身穿透最后一具血肉，他愣愣地提着刀站在斩云的法界里，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他呆怔的神色逐渐恢复清明，可等他亲眼目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他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腥的手，沾满血的刀，看着眼前无数具尸首，他不敢相信，猛地回首，只见思过峰前其余千名弟子正惊恐地看着他，目光颤抖着从他们的脸上掠过，然后看见上天界尹歌神座以及他身后的二十万天将，他看到华飞尘冰冷淡漠的眼神，最后是温画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知何处传来个冰冷讥诮的声音：“你不是很想驱策鬼月姝么？我满足你的要求，不过，你要知道，驱策鬼月姝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你是谁？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是鬼月姝，天诛鬼月姝。”
　　他眼底有些迷惘，呢喃道：“天诛......鬼月姝......”
　　那声音温柔地在他耳畔蛊惑：“你可知我为何叫天诛么？”
　　“不，不知道.....”
　　“因为......”
　　她柔和的声音如夹杂着刀枪剑雨，令恐惧与痛楚滚过他的脊背，留下千疮百孔：“不论谁招惹上我，下场只有天诛地灭。”
　　那声音柔情蜜意地笑着离开了他。　
　　眼前的迷雾轻纱被人陡然掀开，血淋淋的现实映照在眼中，怀穆终于明白他刚才做了什么。
　　那一瞬，如堕阿鼻地狱！
　　云散长空，华飞尘幽冷的气息似乎充斥了天地，他站在星野宗上空冷冷地宣布：“星野宗弟子听着，怀穆真人擅用职权，滥杀无辜地仙上万名，罪无可赦，令死！”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斩云的法界散去，他看着华飞尘提剑而来，他惊慌后退，躲避，又慌不择地跪下，请求。
　　华飞尘冷眼将他望着，静默而立，手中的碧尘剑落下，无声无息......
　　华飞尘回到思过峰，碧尘剑收回腰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思过峰上的众弟子们眼见自己的师尊从祥云上下来，惊怔片刻竟瞬间推开数十丈之远，仿佛不敢靠近他。
　　华飞尘毫不介意，目光却轻轻落在远处的温画身上，山风云气正拂过她的发，那根白绦缠绕在她的手臂上，他可以看到那白色的丝络上也斑驳着血迹，她将白绦掠到身后。
　　他今日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可有半分......
　　霍云姬来到他身边冷眼看着他：“华上神是什么意思，你要倒戈温画么？”
　　华飞尘看了她一眼道：“霍神女，那谷中的地仙都是你合墟洞府的人是么？”
　　霍云姬勾起微笑：“是又如何？”
　　“你执掌神女之位，就如此对待你的门人？”
　　霍云姬眸光流转，纤长的手指将颊边乱舞的发丝勾在耳后，她轻笑道：“合墟山的生死存亡向来不在我的考虑之中，我做事从不是为了他们。”
　　“华上神不必急着说我，我看你也差不多，温画杀了你这么多星野宗弟子也不见你眉头皱一下。”
　　“他们是罪有应得。”
　　“哦？你竟然偏私至此，倒是令我叹为观止。”
　　华飞尘没有再多言。
　　怀穆真人所杀星野宗弟子共一千四百六十一人，斩云法界散去，温画斩云在手，引血气往思过峰下的剑渊而去。
　　那血气如一道凄厉的虹蜿蜒着蔓入剑渊之下，剑渊中风起云涌，恍若有巨兽奔腾而过。
　　上微站在她对面三丈处，道：“天诛，紫月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