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等待一会儿,应天棋终于忍不了了。
他很轻很轻、很轻很轻地缓缓转了身,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就跟方南巳对上了视线。
他说方南巳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静呢。
原来此人一手撑着床头的木栏,探身过来,正低头盯住他看。
眼里没什么情绪,显得阴阴的,像只鬼。
应天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腾”一下翻了个身,贴近床和墙的角落抓着被子护着自己:
“你……干嘛?”
觉得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正是谋君篡位的好时机吗?
你这阴恻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方南巳也不回答,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只目光探究似的落在他眼角眉梢,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片刻才收回视线,直起身子,收回了那种让应天棋觉得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应天棋觉得此人多少有点毛病。
什么话也不说,就盯着人看是什么意思?他刚有惹到这位神仙吗?
没有吧?刚才的话题不是在方南巳那儿结束的吗?他俩互相阴阳互相嘲讽,最后还是方南巳占了上风。
那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应天棋想不通。
他脑子里重播着方才方南巳的神情,再稍作前情回顾,想到某处细节时,脑子里突然过电般闪出一个想法——
难不成,方南巳刚才……是在观察他有没有不高兴?
因为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过分,怕他是生了气才背过去不理人?
应天棋觉得这条最有可能,但他有点不大敢信。
……这还是方南巳吗?
“你刚是在观察我有没有生气吗?”
自己在这猜来猜去的也没意思,应天棋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没。”方南巳语调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在干什么?在人身后盯着人看,悄么声地没动静。”
“在想,”方南巳话音微微一顿。
“想什么?”应天棋实在好奇,忍不住追问。
“想,有人为何会叫自己方七?”
方南巳话锋一转,问。
这转移话题的手段实在太拙劣了,应天棋敢赌他刚才想的肯定不是这事儿。
但应天棋还是大方地为他解了惑:
“姐弟仨不能不同姓吧?少数服从多数,小的听大的,我自然得姓方。”
“那‘七’又是?”
“当然……”
应天棋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当然是应天棋的棋”,好在刚蹦出两个字他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还披着绝不能掉的关键马甲,于是赶紧拐了个弯:
“当然是,喜欢七这个数字呗,随口就用了,想个假名哪有那么多理由,怎么?”
方南巳听见这话,微一挑眉:
“‘田七’也是?”
田七是……
应天棋都差点忘了。
这是他在刚认识方南辰和宋立时用过的旧马甲。
方南辰连这都跟方南巳讲了?
“对啊。”应天棋硬着头皮答,努力地照着答案编过程:
“朕是皇帝嘛,皇帝,自然……呃,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百姓靠双手靠田地生活,所以田地是国之根本,我……我就爱姓田,又喜欢七,田七,高端大气朗朗上口,有什么问题?”
方南巳点了点头。
应天棋觉得他指定没信,或许压根没在听,但他既没有继续追问,应天棋就当自己已经安全的度过了这个话题。
“你在看什么?”
说着,应天棋注意到,方南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书架旁边翻书看。
“看书。”
“我还没瞎,自然知道你在看书。你看的什么书?”
应天棋感觉方南巳也没有很认真在看,取一本翻两页就放下了,再伸手取下一本,这没一会儿,桌上已经堆了好几本旧书。
想了想,应天棋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发现什么了是吗?”
应天棋没等方南巳应声,自己爬起来跑到他身边:
“我看看?”
这整个含风镇都很奇怪,应天棋自然不能对这里的任何一位原住民掉以轻心。
当然,应天棋很感谢林叔今晚的收留,可是早上他故意给云仪抛了个引子,又一个人转了大半日,就等着云仪找上自己。云仪若是大大方方来寻也就罢了,可若是想旁敲侧击,那么今日,自然是他先遇到谁、谁先跟他互动,谁就最可疑。
但到目前为止,林叔好像只是单纯地助人为乐了一下。
从头到尾,他没试探过应天棋哪怕一句,寻常问题也是点到为止,多的事一点没做,就只为他开了个门给了他一把钥匙。没有很冷漠也没有过分热情,真的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友善叔叔。
应天棋看不出疑点,原本还想着在这间旧屋子里好好瞧一瞧看一看,但人一累就什么都不想做了,念着明日一早睡起来打起精神再看也是一样的,谁想方南巳比较上道,这么主动就替他将这活儿干了。
桌上堆着的书也有些年头了,纸页发黄、边缘还落着厚厚的灰。
应天棋本没瞧出什么特别,但草草翻看几本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些书涵盖的范围很广……儒家经典、史书、兵法、政治……甚至还有治国之策。
应天棋微一挑眉。
首先,含风此镇靠果子果酒营生,对于果农来说……这种书是否有些太过深奥了?
“如果说,这屋子的主人是个书生,他若是为了考试准备这些书……倒也不奇怪。”
应天棋试图为此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南巳却用一句话堵了他的嘴:
“你今在镇里逛了大半日,可有瞧见书院?”
“……”
应天棋一噎。
他仔细回忆一番。
好像确实没见。
方南巳瞧着他的表情,抬手,又将手里翻了一半的书抬手递给他。
应天棋接过,大概扫了两眼,意识到手里这是一本《贞观政要》。
可让他在意的并不是书的内容,而是书中密密麻麻的注解。
注解以朱砂手写,共有一深一浅两种颜色,深的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笔迹颇有几分洒脱之感,大段大段地在书页中描述自己的想法与感受。
而那较浅的字迹出现较少,其中多是在思考深色提出的问题,以及看过深色注解后如何感悟云云。
就像,好友借阅读本?
这两种字迹明显隔着挺长时间,浅色用词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个跟随前辈思路的后生。
所以,这么说的话,这其实更像……
前辈与后辈,老师和……学生?
话是这样说, 但该转还是得转:
“……那么,现在的意思是,在这个没有书院、绝大多数人都靠种果子酿果酒为生的镇子里, 有一个书生。这个书生很厉害,涉猎的书目不止有考试重点,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学过治国策论。除此之外, 他还有个很厉害的老师,老师必然懂得比这更多, 才有资格教导他。”
方南巳听着他的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但,我好像不记得近年入殿试的考生里有江南人啊……”
应天棋瞎说的。
他哪知道进殿试的都是谁家小谁,只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 没想起宣末哪位有记载、时间和年龄都对得上的文臣是江南出身罢了。
读这么多书却不考试……又或许是没考中?
到底是没考中还是不想考。
没考中的话, 他现在人在哪,为什么不在这住了?
不想考的话,为什么不想考?在这个年代, 什么人会读这么多书却不想走科举仕途?
为了避免提前知道的答案影响自己的主观判断,应天棋已经尽力避开这个可能性去推测了,但是转来转去, 结局还是只有那一种。
“……这本书的主人,或许,是诸葛问云和他的学生?”
什么人拥有满腹才华与一腔热忱却不愿入仕途?
那自然是对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的人,才不愿让后生蹚入京城这滩浑水、步上自己的后尘。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教他这些呢?
自然是在等……
等黑暗过去,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等,亲手创造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天?
越猜越玄乎了。
应天棋合上那本书, 把它放到一边,犹豫着想跟方南巳说点什么。
方南巳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就那么默默等着,等应天棋纠结够了做足心理准备之后跟他开口。
其实应天棋从方南巳出现之前就在犹豫这事儿了。
但他觉得这事儿干出来实在不厚道,原本已经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奈新线索勾得他抓心挠肝,实在是忍不住不缺这个德。
于是,短暂的挣扎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坚定地问方南巳:
“你会开锁吗?”
林叔借给应天棋的这处院子一共有西、北、东,三间屋子。其中北屋最大,西屋和东屋相较之下就会显得稍微小一些。
林叔也只给了应天棋西屋的钥匙,北屋和东屋的门都是锁着的,按林叔所说,近日都没有人住。
如果事情真是应天棋想的那样的话……
应天棋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披着皇帝的皮,带着一国将军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撬别人家的锁。
小镇普通人家不像京城深宅大院,有成堆的金银珠宝囤着,得时刻防着小贼偷窃,上锁不够还得请护院。就像这两间屋子,门上就挂一把锁,用的锁并不精巧,甚至有些老旧,表面都生了锈,方南巳都不必费多少功夫,抽把匕首用刀尖撬个三两下,锁就“咔哒”一声开了。
“哇,”应天棋站在旁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
“你还有这手艺?”
“嗯。”应天棋不太确定方南巳是不是跟他讲了个冷笑话:
“技多不压身。”
……那也行吧。
他们先开的是东屋。
东屋的陈设和应天棋住的西屋差不了多少,也有书柜,只是上面摆的书不如西屋多。且这间屋子看起来就挺有人气,不像应天棋刚进西屋时瞧见的那样,只要是个平台就积着厚厚的灰。
看得出来,这屋子的主人离开没多久,甚至桌上还摆着看了一半的书,练字的纸页也好好攒着,字迹很工整,洗干净的衣服规规整整叠着放在床边,随时等着居住在此的人回来。
应天棋拎起一件衣裳,展开瞧了眼。
男装,普普通通的布衣,尺寸不算大,应该属于一位身材清瘦的少年。
想了想,应天棋环视一圈屋内,默默把衣裳叠好放了回去,自己抬步往门外走。
“看完了?”方南巳瞧着他,跟了上去。
“我有个想法……”
应天棋没在东屋多留,直接走向了北屋:
“把这门开了就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方南巳也不多耽误时间,从腰间抽出匕首便快步越过他,走去门前,三两下开了锁丢到一边,而后把门拉开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门开了,请进。
应天棋向他抛去一个认可的眼神。
而后小跑着进了屋里。
北屋的确比东西两间屋子更大,里面的陈设也更多更杂,且更精致。
与另外两间屋子不同的是,这屋里没有书柜,桌上也没摆笔墨纸砚等工具,只不起眼的角落里堆着几本话本,还有基础的百家姓与千字文。
应天棋还在桌上看见了其他两个屋子没有的东西——妆奁。
这只妆奁应当是三件屋子里最精致的物件了,如果应天棋没认错,它的用料当是金砂木,上面的雕花是不知名的简朴小花纹,不华丽,但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应天棋又拉开妆奁的小盒看了一眼。
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钗环,多是清新素雅的颜色。
他眸色略显凝重,片刻,将盒子推了回去。
方南巳不知道在干什么,应天棋回头看了眼,见他正站在屋子角落里一只不知作何用处的木架旁。
“看出什么了吗?”
应天棋走过去,见架子上什么也没有,但见方南巳看得认真,便问:
“这是干什么的架子?”
“武器架。”
武器架?
应天棋刚想说这跟在你家见过的不一样,就见方南巳抬头给他比划了一下:
“小型武器,短刀,鞭子,匕首,短剑之类。”
“……”
应天棋点点头,原本已经沉到底的心又往下陷了点。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有了答案,也没心思在这里多待了:
“走吧,我……大概知道了。”
“嗯?”方南巳微一挑眉。
“住在这里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应天棋原本准备出去了,可是余光一晃,偶然抬眸,他看见了门框上挂的三只干草娃娃。
进来的时候,他竟没注意门上还有这小玩意。
那玩具娃娃不算大,也就成年男子半只手那么长,整体是由干草和细绳扎成,还被人用心地做了小衣服穿着。
这是……
应天棋伸手,把干草娃娃取了下来。
三只干草娃娃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那只看着像个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大概是发型的小巧思,还穿着一身橙色的衣裙。而她旁边两只娃娃比起她来就略显潦草了,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护在她身侧。
应天棋握着娃娃,又回头看了眼屋内。
屋子的主人,一看就是一个在幸福和爱中生长出的女孩子,常年练武也不耽误她有很多颜色鲜亮的衣裙和首饰,住着院里最大最宽敞的屋子,拥有很多手工制作的小摆件,什么木老虎小木马,还有挂在门上的干草娃娃。
应天棋垂下眸子,片刻,重新将娃娃挂回了原处。
夜风骤起,带着暮秋的凉意。
娃娃悬在门上轻轻晃着,很快,便被门关回了浓重的阴影里。
次日,应天棋难得比方南巳起得还早。
小床还是不如营地的大毯子宽敞,人家好好的一居室,让应天棋和方南巳两个男人睡一起,挤得多少有点勉强。
但应天棋没睡好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心里装着事,一个人对着墙壁伤感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才贴着方南巳睡着,没睡一会儿,这天刚蒙蒙亮就又醒了。
隐隐约约听见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应天棋睁开眼睛瞧着天花板,出神片刻后,他缓了口气,默默从床上爬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应天棋不想弄醒方南巳,便尽量放轻动作,想从床铺里面爬出去。
但他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了。
手腕突然一紧,原来是方南巳隔着衣袖握住了他,不知何时醒了,正半睁着眼睛瞧着他看:
“做什么?”
“起,起床啊。”应天棋不知道自己在磕巴什么。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啊?”
“陛下也会早起。”
“……”
应天棋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话,我在宫里的时候每日上朝,天还没亮就得起,怎么着都比你们起得早吧!”
说着,应天棋拍了把方南巳,正准备光明正大跨过他,但腿伸过去怎么都碰不到底,瞧一眼才发现,原来方南巳小半边身子都在床外边。
应天棋一时失语,愣了一下,才默默收回腿,往里边让了让,又拽着方南巳的衣角往自己这边拉拉:
“你……往里边来呗,悬在外边不难受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难怪觉得这床看着窄但睡起来还行。
可惜一觉起来才知晓原因。
方南巳如他所愿,往里边挪了挪。
此人刚醒,没什么精神,嗓音带着点哑,显出点慵懒的温和,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如清醒时一般不动听:
“……臣怕挤到陛下龙体,惹陛下不悦,一怒之下发落了臣。”
“……”
怎么有混球睡醒一睁眼一张嘴就能惹人生气?
对着陛下随心所欲开嘲讽的时候怎么不怕陛下发落你?
“起开!”
刚才那点感动瞬间跑没了影,应天棋懒得管他了。
他迅速越过方南巳,穿上外袍踩上鞋子。
方南巳微一挑眉:
“去做什么?”
“皇帝做事将军少管。请这位大人离陛下的私生活远一点。”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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