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应天棋开口打断了他。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嘉阳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姑母,是不是和应沨关系不错?”
听见这话,方南巳点头。
见此,应天棋确定了,原来自己没有记错。
他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嘉阳长公主的名号耳熟了。
应天棋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可能是哪篇文献,也可能是在哪本书里。
之所以能记到现在,是因为当时他觉得作者简直是把两个正史中毫无关系的人扯到一起,杜撰出的情节堪比小说,印象便十分深刻。
故事的主角就是嘉阳长公主和太子应沨。
说是嘉阳长公主与应崇华的第一任皇后陈容秋关系十分亲密,情同姐妹,之后陈容秋病逝,嘉阳便将感情尽数寄托在了她唯一的孩子应沨身上。
嘉阳视应沨为亲子,对他处处照拂,疼爱有加。后来应沨出事,在狱中被赐死,嘉阳得到消息之后连夜入宫,发疯般跟仁宗大闹一场,惹得仁宗生了大气。那夜,原本关系亲厚的姐弟二人闹得十分难看,嘉阳回去之后一病不起,一直到死,仁宗都没再看她一眼、问候她一句,死后也只是草草给她办了丧事,半分哀荣也没赐下。
虽说到了仁宗应崇华执政后期,“应沨”二字几乎成了他的逆鳞,朝中民间皆无人敢提应沨此人,提了便是惹火上身。但即便如此,应天棋还是觉得为了应沨让皇家姐弟反目撕破脸什么的……有些扯,所以看过就过了,没怎么在意。
但现在看来……
应天棋皱皱眉,其实心里还有一个疑惑未明:
“为防外戚干政,驸马及其近亲均不得担任官职,既如此,白家做了什么,何故会被流放到岭北?”
方南巳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
而是来了一句十分惹人恼火的:
“猜猜?”
“我要是能猜到,还问你作甚?”
话是这么说,但应天棋想了想,还是试探道:
“……谋反?”
“没。”
还好还好。
要真加上这个驸马,光他知道的想谋反的就有整整三位大能了,那应崇华应弈父子俩这皇帝当得也实在有点太惨。
再说,谋反的下场怕也没有流放那么简单。
那么,既然不是谋反……
“也差不离。”
还没等应天棋这口气松出去,方南巳又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于是应天棋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
方南巳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而后淡淡公布答案:
“他是太子党。”
应天棋只觉心里“噔咚”一声。
他抬手,独自消化这信息:
“……等等。”
“嗯。”
“这个白同轩,以驸马之身参与党争?”
“嗯。”
“长公主知道这事吗?”
“自然。”
顿了顿,方南巳又道:
“倒也不算参与,但嘉阳长公主与端仪皇后交情甚深,应沨与白尧又有竹马之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站在太子一队。后来太子倒台死在狱中,长公主为此同先帝闹过一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但先帝在那之后就发落了他们一家,只给长公主本人留了半分情面,没问她的罪责,还准她继续留住公主府。只是,家里出事不久后,长公主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这剧情,倒是和应天棋知道的那部分对上了,还补充了更多细节进去。
应天棋兀自点点头。
他懂了,理顺了。
白尧和应沨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母辈也颇有交情,好得就像一家人。
结果应沨出事之后,算他半个亲妈的嘉阳长公主为他出头不成,还搭进去自己一家。
白尧也被祸事牵连,大老远从京城被赶去了岭北,但心中一直记挂着自己枉死的兄弟,而同样记挂着应沨的,还有远离京城隐姓埋名的诸葛问云。
两个人不知怎么联系到了一起……是想谋反?
推到这里,应天棋开始有点迟疑了。
因为他觉得有哪里稍微有点说不通,好像不太合理。
如果把自己代入这个处境中,如果自己是白尧,那他的进度恐怕不会那么快,不会一上来就合伙谋反,中间应该还有一点循序渐进心态转变的过程。
比如,白尧和诸葛问云自身其实并没有受过皇室的直接迫害,受到迫害的是应沨,他们为的也是应沨,这么一来,他们的仇恨应该不会立刻挂在新帝身上。
如果好兄弟和挚友不明不白冤死了,应天棋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查清当初这事背后究竟是谁动的手脚,要为他报仇、为他翻案。而在谋划这些事的途中,世道乱了,别说为前太子翻案,皇家自身都难保,家国内忧外患,百姓水深火热,在这种情况下,再将“翻案”目标转为“谋反”,就顺理成章多了。
可方南巳又说在秽玉山找见一些东西能证明白尧确实意图谋反……
应天棋想不通。
反正这些都不是重点。
应天棋思索片刻,感觉到手中的粥碗的温度正一点点流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顿饭没吃。
他将疑惑暂且放去一边,捧起碗拿起勺子,专心大口大口把食物往肚里咽。
方南巳坐在旁边,瞧他这认真炫饭的模样,有点意外地微一挑眉。
毕竟应天棋从虞城出来时状态很差,方南巳原本以为,按应天棋那拐弯担责的性子,估计得纠结自责低落好一阵,具体表现为话变少人不笑茶不思饭不想叹气变多。
但现在看他这样子……
不知是不是方南巳的错觉,看起来,应天棋似乎并没受虞城那事太多影响,大哭过一场后,他看起来除了消瘦憔悴不少,状态和以前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既如此,方南巳也不必避讳了。
他直接开口问:
“你的疑惑我帮你答了,那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聊聊我的问题?”
“……”应天棋动作一顿。
他大概能猜到方南巳要问什么。
这太容易了:
“你想知道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圣明。”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短暂整理过心态之后,应天棋将自己在虞城那一天两夜发生的事、认识的人,拣要紧的从头到尾同方南巳讲了一遍,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实情,唯独隐去了最后屠城时自己作为“旁观者”的视角,只说自己躲在了隐蔽处没被发现。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在一碗粥见底时讲完。
“所以,你觉得这一城的枉死魂,都是因为你给郑秉烛编的那句诗?”
方南巳听过故事后,微一挑眉,问。
“是。”
“现在呢?”
“什么?”
方南巳瞧着应天棋:
“现在还这么想?”
“自然。如果我当初没搞出那些事,今日惨剧也就不会发生。”
“不见得。”方南巳轻轻扯了下唇角,像是个不大愉悦的笑:
“按你所说,凌溯没能从白尧口中挖到情报,一气之下屠了虞城。但中间怕是有省略的部分,比如,他拿虞城里这些人命威胁白尧,但白尧没有松口,这才有了后续之事。”
“是这样。”应天棋没太懂方南巳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
“……其实我在想,白尧为什么没有松口。明明他心存大义,明明黎民百姓在他心里那么重要,明明连多一个无辜的人都不愿牵连……凌溯的威胁对他来说其实很狠绝,可那时为何没起作用……”
“很简单。”方南巳接了他的话。
“嗯?”
“因为他在心里权衡过后,觉得若是自己让凌溯如愿,未来,会因此死去比眼下多千百倍的人。眼下和未来,他选未来。就像他知道自己已入死局,所以……”
说到这,方南巳似有些犹豫。
略一停顿后,他才说出后半句:
“自己和你,他选你。”
这一点, 应天棋何尝不懂?
白尧知自己已落入死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想保住云落云霞他们,也想保住应天棋,所以才会选择自己站出来面对凌溯。
但应天棋一直没想通的是,自己和白尧, 说白了也就只那一两日的交情而已,阵营又属对立, 白尧何故会那么信任自己,信自己能替他行未尽之事?难道就因为自己与他聊天时那几段话说得比较好听?
按应天棋先前知道的信息,得到的故事未免有些生硬,但如果把他刚才推出来的可能性重新代入进去……也就是说, 如果白尧和自己从一开始说的就不是同一个目标, 那事情就会变得通顺很多。
把统乱世救万民的担子轻易移交给别人,看起来或许是有些不大合理。
可如果白尧对“目标”一词的理解和表达出的意思,从始至终都是‘还应沨一个公道’呢?
所以他从应天棋口中试探出对应弈的看法后很快选择了信任, 信任这个人能代替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是应沨的挚友,而应弈是应沨的亲弟。
应沨端方持重, 是君子中的君子,对亲友手足的爱护是出了名的,而应弈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在外人眼里就是个连龙椅的边都摸不到的孩子,未来能得块封地远离京城当个没实权的王爷就是顶了天,幼时在宫里受到薄待,应沨或许还为他说过话、出手照拂过他。
后来应弈作为傀儡皇帝被扶上了位, 虽然明面受到太后处处挟制,暗地里却依旧念着兄长当年的恩情,故决心冒险找回诸葛问云一同为兄长翻案……
这或许才是白尧视角看到的故事。
就身份来说,要想查清当年事为应沨洗清冤屈,皇帝自然要比他一个罪臣之子更合适。
而现在他知道了,皇帝或许并非如世人眼中那般昏庸无能,他受人钳制忍辱负重走到今日,还念着兄长的情分,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未来若能摆脱太后、能为兄长鸣不平,自然也能救万民于水火。
所以白尧不能供出诸葛问云的下落,也不能推应天棋去死。
他们一个是他求了数年的真相与公允,一个是未来触手可及的河清海晏与世间太平。
他只能那么选,即便那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惨烈。
应天棋心情复杂。
他就着瓷碗的边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想开了?”
方南巳瞧着他这反应,也算是确定了,这人这一次并没有在牛角尖里被困太久,短暂的消沉后,已然寻见了出路。
“嗯!”应天棋点点头,嗓音还有些哑,较之先前却少了几分颓丧,多了一点坚定:
“那孩子说的对。白尧的死是为了想做的事和想护的人,我若自怨自艾,反倒辜负了他的信任。既然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和诸葛问云,那么,他没做完的事由我来做,他想救的人也由我来救。虞城中被这祸事牵连的百姓……这笔债也有我一份,我抹不掉逃不开,那便等事成之日,用凌溯的头颅来偿,虽惨剧已铸,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却也算是一个交代。”
听见这话,方南巳像是笑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应天棋听见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方南巳拿过应天棋手里的空碗:
“本以为你还要在牛角尖里多住几天,现在看来,是我多虑。”
“……”这话,应天棋倒是不知要如何应了。
方南巳也没想等他的回答,只默默从椅子上站起身。
眼见着他要走,应天棋赶紧叫住他:
“……等等。”
方南巳脚步顿住:“还有事?”
便见应天棋一双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碗:
“我……没吃饱,再来一碗。”
瞧他这又想要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方南巳微一挑眉,眸中携了丝笑意:
“知道了。”
船还要两日才能靠岸,这两日应天棋没什么事干,就陪着白霖在船上到处转着玩。
他问过方南巳,打算如何安顿这个孩子。
实际上捡小孩这件事并不在任何人计划之中,方南巳也没想过要怎么解决孩子的问题,只能是先带在身边,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那日方南巳随口找了个由头支开白霖,说苏言决定给白霖雕一把木剑,轻轻松松骗走了孩子的注意力。
能这么轻易,实际是因为白霖早就看上了苏言的短剑,觉得此种兵器炫酷无比拿在手里的风采简直就是大侠临世,吵着嚷着要学,但次次被苏言婉拒。求之不得,心里简直猫抓似的痒痒。
所以方南巳这借口找得甚妙,拿捏住了孩性的脆弱之处,只是可怜了苏言,稀里糊涂被塞了件差事,还被小孩自作主张认了个师父。
那日苏言正好好坐着,突然被个团子抱住大腿,问说好要送他的木剑在哪里。
苏言一脸懵,却也大概能猜到这是谁造的谣。
否认是不成了,只能先行应下,好把孩子困在自己身边,不让他乱跑捣乱。
苏言的原则是不能说谎,尤其不能对小孩子说谎,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即便这事是旁人编了替他应下的,他也不想让小孩失望。
但船上什么都不方便,一时半会也找不见木材,苏言只能先安抚住白霖给他打个欠条,等船在中途的渡口暂停,他才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胡桃木,坐在甲板上拔出短剑开始给白霖雕他期待已久的小木剑。
白霖坐在他身边看得认真,亮着星星眼,一副期待模样。
正巧应天棋散步到甲板上,见他俩凑在一起这么认真,也晃过去瞧了一眼。
于是木工苏师傅身边很快又多了一个人与一只小板凳。
今日天晴,头顶天空湛蓝一片,阳光温暖但不灼烫,映得江水格外清澈,水面亮晶晶一片,像是坠入白日的星河。
江岸两侧是连成片的山林,一眼瞧过去便是层叠起伏的深绿,偶尔江风抚过,带着草木清新与江水湿漉漉的味道。
这种氛围难得安逸,应天棋也难得从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和生死危局中抽出空来感受片刻的安宁闲适、花一点时间从一双手和一截胡桃木中见证一把木剑的诞生。
应天棋也是才发现苏言如此全能,不仅文能探武能打,闲情逸趣还有木雕的手艺,一把木剑很快出了形,剑柄甚至还雕了云莲纹做装饰。
原来方南巳当时找这个借口时真的不算是刻意刁难老实人。
应天棋就那么看完了全程,最后苏言磨掉木剑上的小毛刺,确认不会再扎手,才把它递给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已久的白霖。
“哇!”白霖郑重地接过那把小木剑,立刻学着话本里的架势挥舞一番,瞧着还挺有模有样,一边不忘问身边两个观众:
“哥哥,我像大侠吗?”
“像!”应天棋为他鼓掌,努力扮演一位不扫兴的大人。
而后,他借了白霖的小木剑拿在手里仔细瞧瞧,在心里再次为这做工赞叹后,笑着看向苏言:
“真精致,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嗯……”大概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苏言挠挠头,解释道:
“家里以前做木匠营生,跟着父母学过一些。不算什么本事。”
“已经很厉害了!”
应天棋把木剑还给白霖,又问:
“除了武器之类,你还会雕别的吗?”
“当时没好好学,所以会的不多,陛……公子想要什么?”
应天棋只是瞧着新鲜,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努力思考半天,冒出个想法,立马大胆报出:
“小鸟会吗?”
苏言想了想,有些迟疑。
看来是不太会。
没关系,应天棋还有备用方案:
“小蛇呢?蛇会吗?”
苏言对着应天棋这一脸期待,正想说什么,但很快他目光微微一顿,挪至应天棋身后。
应天棋似有所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方南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这边,正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垂眸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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