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睡觉,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
应天棋轻咳两声,撑着身子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身:
“我不吃人,你想进就进来。”
“哦……”小男孩想了想,跨步从门缝外溜了进来。
走近了,应天棋也看清了。
男孩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就很机灵。
走进来时,他的目光始终都黏在应天棋身上,一直等走到床边,还在眨巴着眼睛细细打量他。
应天棋被他那认真的神情逗得有些想笑:
“你一直盯着我瞧什么?”
“你长得很俊俏。”小男孩如此评价道。
顿了顿,他又道:
“和那个冷脸叔叔一样俊俏。”
冷脸叔叔?
应天棋想了想:
“谁是冷脸叔叔?”
“就那个个子高高的,很威风的,其他叔叔都要听他的。”
小男孩努力形容着。
看得出来他很会抓特征,应天棋很难猜不到此人是谁:
“你说方南巳?”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个厉害的大人。”
小男孩自说自话地搬着小板凳在应天棋床边坐下了。
应天棋瞧他这副自来熟的模样,轻轻扯了下唇角:
“你呢,你是谁家小孩?”
“我谁家的也不是。”
小男孩惆怅地托着腮:
“我原本是跟着另外几个叔叔婶婶,要去寻我爹爹的。可是半路杀出坏人,他们把我藏了起来,但一直没回来找我。最后是冷脸叔叔他们找见了我,说要帮我找爹爹,让我跟着他们一起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刚上了船,他们又说,我大概找不见我爹爹了,我爹爹很可能已经死了。”
“……?”
是谁这么直愣愣地把这么残忍的话说给这么小的孩子?
古怪的是孩子居然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应天棋微微皱起眉,看着眼前的男孩:
“你……也信了他们的话?”
“嗯!”小孩点点头。
虽然不太合适,但应天棋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爹爹每次走时都说自己可能会死在外面,让我别找他,自己好好生活,他要是活着就回来见我,死了就算了。”
小男孩答得大大方方。
大方到每句话都能让应天棋错乱: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啊!”小男孩点点头:
“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了,要被埋在土里了。”
“……那,再也见不到了,你不会想爹爹吗?”
小男孩想了想,歪了下头,大概是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问题要问,但他还是大方地给了答案:
“想啊,但我爹爹是大英雄。我爹爹告诉过我,如果是为了想保护的人和想做的事死去,我们该引以为傲才是!他离开就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完成想做的事,所以,如果他不在了,我应该为他高兴,而不是为他悲伤。如果想他了、舍不得他,就等长大以后去接替他,做他没做完的事,成为和他一样勇敢厉害的大英雄。”
“……”
小孩这段话惹得应天棋出了神。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微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霖。”
小男孩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一点点骄傲:
“纯白的白,甘霖的霖。”
白霖, 字润声。
澧太祖白尧长子,后封太子,二十三岁登基, 上位后文有大刀阔斧行改革之策延续澧朝盛世,武有起兵北伐御驾亲征从朝苏手中夺回北境疆土,功绩两张纸都写不完。
应天棋一时没太能将史书中那个威风凛凛的皇帝和眼前这个滴溜转着眼睛的毛头小子联系到一起。
“你……”应天棋忍不住又确认一遍:
“你叫白霖?”
“嗯!”白霖点点头,抬手摆出个架势, 学着话本里的主角: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霖是也!”
应天棋却没心思欣赏他的表演:
“你爹爹是白尧?”
“是!”
白霖点点头:
“你认识我爹爹?”
“……”
应天棋哑了声,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轻轻抿了下唇角,犹豫片刻后,抬手摸了摸白霖的发顶。
白霖也不反感,就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瞧着应天棋。
应天棋如此与他静默相处片刻,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再开口时,声音轻了许多:
“……你以后,会成为和你爹爹一样厉害的人。”
“真的吗?”
听见这话, 白霖扬唇冲应天棋笑了,露出两颗还没长齐的漏风大门牙。
应天棋原本还有点惆怅,瞧他这模样, 一时又有点想笑。
他点点头,正想应句“真的”,但在那之前,先被一道闷闷的“咕噜”声抢了戏。
此声一出,船舱房间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白霖盯着应天棋瞧了半天,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歪着头大大方方问:
“哥哥, 你饿啦?”
失去意识是在虞城,醒来是在渡江游船之上,应天棋不知道自己在这中间略过去了多少天,但时间决计不会短。
光睡觉不吃东西,饿是肯定的。
但在小孩子面前饿得咕咕叫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丢人,应天棋暂时不打算承认,还想再赖一赖假装无事发生,白霖却没等他的回答,积极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去帮你要吃食!”
然后应天棋就看他“噔噔噔”跑了出去,边大喊大叫着:
“叔叔叔叔,房间里的哥哥醒啦!肚子饿得咕咕叫啦!!”
“……”
要换做平时,应天棋不知道该尴尬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他看着白霖闹腾着跑出去,心里堵着许多情绪,尴尬只排最末位。
他坐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系统。”
许久,应天棋很轻地唤了一声。
【系统为您服务】
“……一定要这样吗?”
【回复宿主:请宿主说明具体问题】
……算了。
跟冷冰冰的人工智能多辩这么几句,也实在没意思。
应天棋关了系统界面,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就那么坐了良久。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房间的门重新被推开,白霖蹦蹦跳跳地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是方南巳。
方南巳一身紫灰色的布衣劲装,额上绑了根布条,大概是想乔装一下押运货物的伙计,但因为自身气质太盛,倒显得像个水匪头子。
他手上还端了个托盘,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应天棋才看见盘中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
方南巳什么话都没说,只抬手端起碗,递给应天棋。
应天棋抬手想接。
但好几天一直躺床上睡着,一口食物也没吃过,他连起身都费力,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方南巳目光落在应天棋打着颤的指尖。
想了想,他还是把碗收了回来。
应天棋接了个空,微微一愣:“做什么?”
“若你摔了碗,还得再去盛。”
方南巳拎起汤匙搅搅白粥,舀起一勺,垂眸吹吹凉气,送到应天棋唇边:
“省点功夫。”
应天棋有片刻的怔愣,但也没迟疑太久,很快便低下头就着方南巳的手将那勺粥含进口中。
温度刚刚好,粥里加了点盐,带着淡淡的咸味。
应天棋把食物咽下,抽空哑着嗓子打趣一句:
“喝个粥还能让方大人亲手喂,我的荣幸。”
方南巳很轻地嗤了一声,意味不明。
“……我们现在已经在闽华江上了?”
应天棋喝了几口粥,总算是缓了些精神,轻咳两声,问起正事。
“是。”
“我睡了几日?”
“快四日。”
这么久?
应天棋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垂眸思索片刻,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但抬眸时,他余光瞥到在场另一道人影,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位小观众。
应天棋将视线转向白霖。
见小孩还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瞧得十分认真。
“你看什么?”
这小孩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盯着别人看的时候,存在感格外强。
“我想我娘亲了。”白霖突然伤感了起来:
“以前,我娘亲也是这么喂我的。后来她说我长大了,让我自己吃饭,我不听,只想依赖娘亲,每次,只要我一撒泼打滚,娘亲就会继续依着我……直到她不在了,我才学会自己吃饭。”
“……”
这话一出,空气中又弥漫起诡异的静默。
白霖却对这古怪的氛围浑然不觉,只又问:
“哥哥,你也要早点学会自己吃饭啊!不然等……”
“……咳咳!!”
应天棋险些被呛到,赶紧咳着打断了这危险的后半句话。
这么大个人了一直让人喂饭也确实不好看,刚才几口热粥下肚,力气也恢复了些,于是应天棋立刻抬手接过碗:
“我自己来吧。”
接碗的时候,应天棋和方南巳对了个眼神。
方南巳大概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他将目光转向白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小鬼,苏言刚说要给你雕一把木剑。”
“真的?!”
白霖一下子从方才的忧伤老成感中抽离,瞬间来了精神。
方南巳没应他的话,只淡淡道:
“你去看看。”
白霖几乎是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
跑出去的时候,方南巳还不忘瞥他一眼:
“带上门。”
“好嘞!”
“砰”一声,门被合上,小孩跑走了,房间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应天棋手里捧着粥碗,却没再喝,而是先开门见山确认一句:
“他爹是白尧?”
方南巳点点头:“是。”
“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秽玉山。”方南巳微一挑眉,从床边站起身,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闲闲靠在椅背里。
那姿态,就像是告诉应天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顿了顿,他续上了方才那个答案:
“那晚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们接到周十五的传信,赶去秽玉山,从十名死士手中救下他。据他自己所说,他原本和母亲还有妹妹一起住在岭北。数月前,白霖的妹妹白霜夜半高烧,白尧的妻子、二人的母亲沈颜送白霜去寻郎中,结果遇见山中落石,双双殒命。
“白尧一直在外未归,行踪隐秘,白霖始终联系不上他。直到前段时间,白尧派人回岭北办事,托他们顺道瞧瞧家里人是否安好,白霖才把家中祸事告知于他们,求他们带自己去见白尧。妻女双亡是大事,白霖无了依靠一直受邻居照顾,也不是办法,于是那些人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带白霖去秽玉山见白尧,但到了秽玉山,他们却没能找到人。”
应天棋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因为白尧已经离开了,他们正好扑了空?”
“是。”方南巳点点头:
“运气不好,没见到白尧,还正面碰上了郑秉烛的死士。带着白霖的那几人分为两路,一路带着白霖离开,一路断后,但都没能跑掉。半路一直盯梢的周十五出手帮了一把,他们便把白霖托付给了周十五,但周十五带着孩子处处不便,只能将白霖先藏在树洞里,自己去引开注意拖延时间。”
“……最后呢?”应天棋皱了下眉,语气略显急切:
“周十五还活着吗?”
方南巳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答案,然后略过了这个话题:
“白霖知晓的事就到这里,之后就遇见了我们。我猜,周十五正是在躲避追杀的途中匆匆送出信条。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山中拖了多久,总之,一直到我们赶到秽玉山,那群死士也没找到小孩。我们也是解决了人之后搜山搜了近一日,才在山南的树洞里找见这个孩子。”
一连串的巧合,才造就了如今的情形。
想想也有道理,都说得通。
应天棋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碗的边沿。
这个孩子出现在此地只能是意外,凌溯不知他的存在,白尧不知他的到来。
否则那一夜,凌溯就不会仅仅只用屠城来威胁白尧了。
“……”应天棋垂眸,犹豫片刻,又问:
“你知道白尧在做什么事吗?”
方南巳点点头。
“说说看。”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答得很利落:
“准备起义,谋反?”
“……?”
应天棋原本想接这话,开口前却是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方南巳这个答案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于肯定了?
或许是应天棋目光里的疑惑太明显,方南巳与他对视片刻,稍微挪了下视线,正正身子换了个姿势靠向椅背,又停顿片刻,才略略答:
“我们秽玉山上找到了点东西,很好猜。”
应天棋点点头。
他其实还有点想问,秽玉山上到底有什么,才让凌溯和方南巳都知道了白尧正在暗中预谋起义。
他觉得白尧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毕竟按方南巳所说,连他亲儿子白霖都不知道他在哪,也联系不上他,如此谨慎,为何会给自己留如此致命的把柄?
疑惑在应天棋心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深究。
因为他有比这更重要的问题想问:
“你知不知道……白尧,到底是什么身份?”
方南巳静默片刻,假装没听懂他的问题,扬了扬眉:
“准备谋反起义,或许是下一任皇帝?”
“……啧?”
应天棋责备地皱皱眉:
方南巳逗了这一下,心情似乎好了点,瞧他这气呼呼的样子,轻笑一声,才正色道:
“看来陛下记性不大好了。”
方南巳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尾调有丝细微的上扬,像是不易觉察的戏谑:
“连自己表兄也不记得?”
是父亲姐妹的儿子,或母亲兄弟姐妹的儿子。
应弈的母亲身份不高,只是尚宫局一位普通宫女, 后被仁宗宠幸封为才人,生下应弈不久后就去世了。
她家中有什么兄弟姐妹……应天棋确实不知,但想也知道,若应弈母亲那边的亲戚能拐来拐去最后和诸葛问云搭上线……就巧得有点太离谱了。
答案只能在父亲那边。
白尧, 应天棋只知道他是罪臣之子,却没想过他还跟皇家有关系。
那他就是应崇华姐姐或妹妹的孩子?但应崇华有哪些姐妹、分别嫁给谁了来着……?
大概是看他想得实在艰难, 方南巳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好心给他铺了个台阶:
“都是陈年往事了,陛下那时年纪尚幼,很多事都不知晓, 加之事发之后先帝对此态度微妙, 旁人不敢提及三缄其口,陛下不知情也属正常。我也是入京后,才偶然听人提起过一两句。”
“……”
那你不早说, 还停那么久?
应天棋还以为自己又露馅了,思考白尧身份的同时还在绞尽脑汁想要如何圆上这事,结果因方南巳一句话又轻飘飘地落回了安全区。
心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难以形容。
轻轻抿了下唇,应天棋点点头,认真应道:
“是,我确实记不清了……所以白尧他是?”
“嘉阳长公主次子。”方南巳答。
嘉阳长公主。
应天棋对这位公主的封号略感耳熟,但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这也难免,毕竟史书总是会刻意忽略公主的存在,很多时候都不会特意提及。除非拥有特殊的婚姻、生平过于跌宕, 或极受皇帝偏爱,才有可能被多提一两句,否则最多就是一句“某年嫁于某人”,潦草概括一生。
显然,嘉阳属于后者。
应天棋点点头,正在想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引导方南巳扩展这个话题,方南巳便似知他心中烦恼一般,主动道:
“嘉阳长公主当年下嫁给了裕国公幼子白同轩,二人育有两子,长子白盏九岁夭折,次子就是你认识的白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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