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方南巳那么一撂,人险些又没站稳, 还好后邊又冒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过来扶了他一把,应天棋这才稳住身形。
他抬眸看了一眼,是蘇言。
苏言与他对視,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应天棋好像从苏言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一瞬间的呆滞迷茫错乱和疑惑,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他回头瞅瞅,见方南巳已经跟那七八个大汉打起来了,但以苏言为首的这帮人一点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因此没忍住问:
“你们不过去帮帮他吗?”
“不必。”苏言神智还有些恍惚。
他自个儿想不明白,又不敢开口问,一邊混乱着,一边分出最后的神智回答应天棋的问题:
“大人一般不动手,动起手来,这种場面,一个人足够了。”
这么自信?
听苏言这么说,应天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旁人一起退避至角落,安安心心瞧着驛站里那场打戏。
没記错的话,这还是应天棋第一次看方南巳正儿八经跟人打架。
方南巳平时的姿态散漫隨性,多给人阴森凉寒的侵袭感,那种威胁是一点一点缠上来的,像是夜里悄无声息凝结的霜。
但如今他一把弯刀战于人群间,攻势幹脆利落,身形犹如鬼魅,那种压迫感叫人无法直视亦无法抗拒,应天棋都还没看清,那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便挨个儿倒了下去,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我的妈呀。”
应天棋真情实感感慨一句,又转头看看苏言:
“原来他这么厉害?”
应天棋知道,既然有方南辰这样的姐姐、苏言这样的护卫,还是一点一点从大头兵拼杀到如今这个地位,那方南巳本人的身手定然不会差,但他没想到能强得这么超过,还这么美观,手长脚长动作漂亮,说句赏心悦目也不为过,跟大导的武打戏比着也不差。
眼见着那边结束了,最后一人被方南巳一刀刺穿肩膀,抽刀时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方南巳抬手擦擦脸上喷溅的血迹,苏言身后的人也上前去准備收拾残局,应天棋忙嘱咐一句:
“留点活口,我还有话要问!”
苏言在旁边应了声“好”,便前去加入了善后行列。
方南巳则从那堆横横竖竖的人里迈步走出来,收刀入鞘,过来时,他上下打量应天棋一眼。
应天棋看着他那目光,就觉得他没憋好屁。
他朝后退了半步,警惕道:
“你幹什么?”
方南巳什么都没干,只盯着应天棋,淡淡道出一句:
“一根藤上七个瓜。”
“?”应天棋磕巴两声,对出自己为驿站接头设置的幼稚暗号:
“風,風吹雨打都不怕。”
“啊。”方南巳微一挑眉,点点头,稍稍倾身,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参见陛下。”
说着,还作势往应天棋身后看了一眼:
“陛下的友人何在?还需陛下亲自来送,想来也是位金贵人物。”
“……”
被尘封的記忆缓缓打开,应天棋后知后觉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难怪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好像少了点什么……听了点墙角,跑了场酷,看了场打戏,怎么还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他没易容!!!
“他……”
应天棋真是硬着头皮在编:
“他有事儿不来了。”
“嗯。”
“所以我亲自来顶上。”
“哦——”
方南巳稍稍拉长声调,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话锋一转:
“那宫里怎么辦?”
“哎呀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宫里怎么样自然有宫里的人操心着,你少问,对了你刚留手没啊?要是‘唰唰’几刀都被你砍死了那我可没人能问话了……”
应天棋作势要往那边走,他是真的迫切地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方南巳却一把拦住他:
“都还有气,陛下要问什么?”
虽然方南巳声音不大,但他这一口一个“陛下”还是听得应天棋心里直突突。
他拽了一把方南巳的袖子:
“你……在外面就别叫陛下了!”
“那陛下想被唤作什么?”方南巳微微歪着头瞧着应天棋的表情。
“什么公子少爷兄弟伙計嘿哎喂……直接用‘你’代称也行啊……哎呀隨你,这不是重点。”
应天棋瞅了一圈,见周围没什么人,就又凑近几步,抬手遮掩一下,悄悄同方南巳说:
“我无意中听见了,这些人是为他们‘主子’辦事,私自联络朝苏可汗,说什么条件什么交易的,还说要把皇帝从龙椅上踹下去……都已经开始畅想加官进爵后的美好未来了!”
方南巳轻轻扬了下眉梢,似是有些意外:
“陛下还听见什么?”
“没什么了……就这些,所以才要问。”应天棋说完,又随手拍了一把方南巳:
“不是说好不叫陛下了吗?!”
方南巳没在意,只点点头:
“所以,他们要灭口。”
“是啊。”
应天棋应道,之后却听方南巳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应天棋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没。”
方南巳瞥了应天棋一眼,眸底还藏着未散尽的笑意:
“你真是,无论在哪都能惹上点祸事。”
“……”
这话说的……
好吧应天棋承认自己无法反驳。
那他能有什么辦法?!
应天棋狠狠瞪了方南巳一眼。
看在他刚刚救了自己的份上,暂不与他計较。
倒地的那几个男人被苏言和其他几人捆起来拖了出去,留了一地歪倒的桌椅和凌乱的血迹。
驛站老板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知道这群人惹不起,便也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指挥店里的伙计收拾残局。
苏言给老板留了一锭银子作为赔偿,其他桌的客人见冲突止歇,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方才的大场面压根没有发生过。
应天棋也随方南巳一起离开了黃山驿站。
方南巳给应天棋准備了一匹蛮俊俏的白马,他骑着小马跟在队伍后面溜溜达达,一路听苏言大致说着,也弄清了眼下的情况。
方南巳此次前来河東一共带了七十人,跟朝廷报备的名册上记的都是普通底层官吏,但实际都已经被方南巳暗中替换成了心腹精锐。等到了黃山崖,一队人马兵分两路,三十人继续往河東去,黄山崖中自会有提前预备的另一队人接应,补全其余四十人的空缺继续前往河东,而脱身的四十人则会同方南巳一道走陆路至江南。
这出金蝉脱壳倒是可行,应天棋便也没太担心,只一门心思想着那七名汉子的事儿。
方南巳带着他们进了黄山崖,一帮人寻了个偏僻平坦的位置扎营帐,另一帮人将那七个汉子排一排捆着手吊了起来,一人赐一盆冷水,挨个给他们泼清醒。
应天棋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借着四周火把瞧向那个领头的粗犷汉子:
“你们身上有伤,又在这吊着,想必是挺难受,那我也不多说废话浪费大家时间。你们为谁做事,口中的主子是谁,与朝苏可汗密谋何事,具体计划是什么,统统招来。说了就饶你们一命,不说就丢进山里喂狼。”
“……呸!”
那汉子攒够身上全部力气朝应天棋啐了一口:
“听人墙角的腌臜玩意,今日栽在你手里,算我们哥几个时运不济,要杀要剐随你!想要我们行那叛主苟活的不仁不义之事,不可能!”
“弟兄几个倒是忠义。”
应天棋就知道这事不可能轻易被自己办妥了,但之前逃命时被这群人拿酒盏砸的那一下还在痛呢,再看眼前这一排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他也懒得好声好气去想办法攻心撬话,索性直说了:
“我是个好说话的,你们现在对着我,还有机会无痛解放自己,我还能好心给你们治伤、花钱想办法安置你们,让你们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若是现在不识相,一会儿换了我身边这位活阎王,可就要遭老罪咯,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一旁方姓活阎王闻言,朝他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应天棋其实感受到了,但没跟他对视,就假装看不到。
“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老子混迹江湖十多年,真以为老子怕你这毛头小子不成?!”
大概是有了必死的决心,那汉子竟嘶哑着嗓子大笑出了声:
“你指望我今日将主子供出去、让你去给那狗皇帝通风报信斩草除根吗?做梦去吧!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贱种,就等着大厦倾颓的那天吧!老子日后不论在天上地下,就等着这一天,我就看着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的确忠义。
应天棋没招了。
他私心其实挺敬佩这种忠诚,如果不是事情威胁到了自己,他说不定真会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可惜有些忠心只要摆出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怨,应天棋还保留着一份仁心,但不至于蠢到给自己埋雷。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眸朝瞧了一眼方南巳。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方南巳与他对视一瞬,懂了他的意思,主动接过话头,淡淡开口道:
“来人,衣服扒了,拿马鞭和浓盐水来。”
“……”
单听这几句话,应天棋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方南巳手底下的人都很利索,很快就将他要的东西呈了上来。
他握住马鞭扬手一挥,鞭子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对此,方南巳应当还算满意,因为他很快便持着鞭子蘸进了盐水里。
又有几人拿着刀上前去打算扒衣服,但在动手前,方南巳先叫了停,而后回头瞥向应天棋,将他上下打量一眼:
“你还坐这干什么?”
“?”应天棋有点茫然:“我为什么不能坐这?”
“回去等着,结束再给你回话。”
方南巳微一挑眉,解了身上的披风扔到一旁:
“后面的事就别看了,脏眼睛。”
时隔一月, 应天棋再次住进了黄山崖。
跟上次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担惊受怕的境遇不同,这次身邊都是自己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靠山。
入秋了, 山里的夜晚比应天棋之前感受过的要凉上许多,蚊虫一点没少, 吵人睡觉的狼嗥倒是没有了,当然也可能是被营帳外不远處的惨叫声盖住了, 反正应天棋这会儿是没听到。
他躺在獸皮毯子里, 盯着身邊的烛火出神。
方南巳这小分队支起来的帳篷质量还挺好, 钻进去几乎听不见外邊的风声, 又大又宽敞,什么獸皮毯子绒布床单铺了三层,又软又暖和,旁的被子枕头甚至茶桌都一应俱全,不像是赶路的临时歇脚地, 倒像个隨身的度假小房子。
其实还挺惬意的,如果外邊那惹人起鸡皮疙瘩的惨叫声能稍微小点的话。
到现在,应天棋开始有点明白方南巳为什么不讓自己旁观了。
方南巳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都是应天棋从旁人嘴里听来的,或从文字里看来的, 但其实他还从没有亲眼见识过此人的手段。
他只在城外庄子的地窖里看见过一些五花八门的刑具,虽然现在出门在外工具不够齐全, 但应天棋瞧着旁人送过去的什么馬鞭盐水火钳……反正能上的是都上了, 现在听着这背景音再稍微想象一下, 心里都有点发怵。
无论如何,应天棋都是个生长在温室里的现代人,虽然他进游戏这么久,已经勉强能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接受良好, 但他仔细想了想,直接死和虐待死是两码事,就目前来说,他恐怕还做不到对血淋淋的严刑逼供心如止水。
方南巳讓他回避,实乃为他着想。
应天棋在兽皮毯子里翻来覆去,外面的动靜闹得他靜不下心,索性翻身坐起来活动活动。
只是先前在黄山驿站时,那几个汉子一酒盏砸中他后肩,用的力气真不小,弄得现在他稍微动动手臂,后面那块筋骨就扯着发疼。
应弈这身体嬌生惯养的,也有点太脆了。
疼痛的存在感稍微有点强,应天棋三下五除二扒了上衣,坐在烛火边努力朝后扭着伸长脖子想看看自己的傷,但脖子都快别断了也没瞅着一点。
营帳里又没有铜镜,应天棋一个人在这努力半天毫无作用,正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外边突然有人掀帘子走了进来,还带了一身呛人的血腥味。
应天棋这才意识到,外面的乱声似乎已经止歇了。
营帐里昏暗一片,只内里支着几根蜡烛。
方南巳进来时没大注意里面的人,只低头瞧着自己衣衫上几道喷溅的血迹,抬手掸掸灰尘,解开最外面那层外衫隨手丢到角落,才抬眸朝营帐内望过去。
而后就见应天棋坐在烛灯边,里衣半挂,露出手臂和左半边肩膀,正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努力朝自己背后望。
“?”方南巳微一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应天棋没好气回了一句。
方南巳便大胆猜测:
“想扭断自己脖子?”
“你……!”
方南巳话里这嘲讽都快要溢出来了,应天棋正准备小发雷霆,結果猛地一开口一扭头,还当真扭着了脖子。
这下可就不止肩膀在疼了。
应天棋哀嚎一声,捂着脖子倒在了毯子上。
方南巳闲闲踱步过来,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应天棋气得狠踹他一脚:
“都怪你,问什么问?!”
闻言,方南巳退了半步:
“那走了。”
“哎——”
应天棋忙撑着地坐起身来:
“先别走,帮我看看肩上这傷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能这么疼?”
方南巳原本也没打算真走。
闻言,他弯腰拿起桌上烛台,半跪下身,将手中光亮靠近应天棋后肩。
应天棋就乖乖盘腿坐着,边问:
“外边怎么样了?”
“不怎样,没吐出一句有用的东西。”方南巳语气无甚波澜。
“哦……”
意料之中。
瞧那几个人的架势就是宁可服毒自尽也不肯出卖主上的角色,应天棋本也没报太多希望,方南巳若是问出真东西来就算意外之喜,问不出来,那也没关系。
大概是应天棋的反应太过平淡,惹得方南巳稍稍抬眸瞧了他一眼。
但应天棋背对着他,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这人任何表情。
眼见着应天棋是真不打算计较、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了,方南巳自己道出了下半句:
“臣倒是有些别的发现。”
“……?”
应天棋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正低头玩兽皮毯子上的毛毛,闻言动作一顿,立馬来了精神:
“什么?”
顿了顿,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忙补充一句:
“不是说好别说什么‘陛下’什么‘臣’嗎?出门在外,就别搞那些虚礼了,搞得好像你真的很在乎一样。”
方南巳没应他这话,而是答:
“他们手臂上都有同样的刺青。”
“刺青?”
应天棋愣了一下。
刺青在大宣可不常见,最多的用途就是……
“也就是说,他们是……”
“出逃死囚。”
方南巳接道。
“……哎,那这就好辦了啊!”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应天棋一拍手:
“难怪他们一个个忠心耿耿宁死不屈,原来所谓主子其实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应天棋豁然开朗。
他想了想,接着道:
“死囚一般都是有记录的,听他们是北方口音,那只要咱照着这一条件缩小范围划几个城镇,再把领头那人的样貌特征传过去,让官府在案卷里好好找找,到时候顺藤摸瓜,真能翻出点东西来也说不定?”
方南巳听过这话,却不大认可:
“他那位主子能想辦法把他从死囚中捞出来,自然有办法抹去他存在的痕迹。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大海捞针般从大宣北部近十年近千万死囚案卷中找七个人,搏一个不确定的結局,不值,且动靜太大,易引人注目。”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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