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就是还有话想说,方南巳扬起眉梢:“那你想如何?”
应天棋没有回答,而是在短暂犹豫后,反问:
“你们有没有想过……放弃做山匪、改头换面闯一番新天地?”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向二爺从鼻孔里喘出道粗气:
“我们生是黄山崖的人,死是黄山崖的鬼!什么山匪,我们在这里,便是黄山崖的山大王!你意思改头换面、到外面去给人做小伏低当孙儿?那可不能够!”
向二爷张口就是一通反驳,直到对上方南辰冷淡的目光,才默默闭了口。
见他消停了,方南辰才朝应天棋扬扬下巴:
“你想说什么?先说来听听。”
除却中间那些大大小小的插曲,至此,应天棋才終于露出了自己特意跑这一趟的目的:
“郑秉烛多疑多思,你们现在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未来的日子定然不会安稳。如果这次这批死士没得手,那么郑秉烛还会派人来第二次第三次,如果死士得手了,他依旧会派人前来暗中探访一遍又一遍,确认你们确确实实死透了死绝了才会罢休。这样一来,无论生还是死,你们都很难再继续以前那样的日子了,除非你们可以放弃向过往商队索要‘过路费’,就此在黄山崖隐居。”
“你这小孩不是招笑吗?要是不收钱,我们这么一大幫子人吃什么,喝什么?西北风吗?”
向二爷应该很满意自己如今的生活,因此很反感从应天棋口中说出来的任何一种可能性。
“没错,所以,如果你们留在黄山崖,就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那就永远摆脱不了郑秉烛。除非郑秉烛明天立刻入土。”
应天棋顺着向二爷的话,道。
“那又如何?”向二爷握紧拳头:
“他们那些半吊子有什么本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可是郑秉烛不可能一直讓死士来送死,一次两次三次不成,他势必会改变策略。”
为了让向二爷静下心来听他说话,应天棋稍稍提高了声调:
“他会开始查你们的底细,比如组织里的头领是什么人、甚至周边城镇往年那么多次联合剿匪为何次次以失败告终……查来查去,总有一天会查到方南巳头上、查到你们和方南巳的关系,到时候,受牵连的人只会更多。”
“那又如何?”方南辰突然輕笑一声:
“只允许他让我背黑锅,不允许我拖他下水不成?”
“话自然不能这么说。”
这姐弟俩的性子当真是像,说个话都绕着弯刺挠人。
应天棋花了500积分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踏青春游呼吸一下宮外的新鲜空气。
当初他把火引到黄山崖,原本就是因为看不透这帮山匪的立场,索性借郑秉烛的手去探一番,若不可用,正好让他们狗咬狗。
但现在不一样了,河东旱灾的完成通知令应天棋心里多了“山匪或许可用”的念头。
跑这么一趟也不是脑子一热毫无准備就来,而是因为火已经烧到他们身上了,除了自己就是郑秉烛,这帮人没得选。
这套说辞,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应天棋把这群山匪算计到死角,却没想到算来算去,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
若方南巳一早和应天棋摊牌说实话,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应天棋张张口,正想继续攻心,方南辰却先道:
“小家伙,你知道沉龙寨里都是些什么人吗?”
应天棋眨了下眼睛,没吭声,只望着她,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贱籍、死囚、流放官眷、战场上捡回来只剩一口气的‘尸体’……你一句改头换面说得轻巧,可是这些人除了留在黄山崖当山匪,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们?”
应天棋自然知道,除非走投无路,不然没人会选择躲在山里当强盗。
这世上能解他们困境的人不多,可是恰好,应天棋算一个。
“如果我说,我真的有办法给你们新的选择呢?”
应天棋静静与方南辰对视,他看见方南辰微一扬眉:
“不如先说说,你说这话的底气从何来?”
“我的底气从何来,我也不好说,我只能说,我从京城来,从宮墙中来。”
应天棋现在还不方便表露身份,连大饼也只能模模糊糊给人画了:
“各位或许不太了解宫墙中事,如今那位也还在困顿之中,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没法立刻助你们解决困境,但那位可以承诺,待到功成之日,定让各位能够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生活,不必为匪,自然,更不必为奴。我这次来,一是受方南巳所托,其二,便是替那位表表诚意。”
虽然应天棋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哪还能不懂他口中的“那位”是哪位?
“我说呢,叽里咕噜扯这么多,原来是招安来的。”向二爷嗤笑一声:
“就咱们头顶上那位皇帝,等他功成,不如等我养的那两头山猪开口叫爹!就算真能成,到时候卸磨杀驴,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谈笑间,应天棋膝盖“噗噗”中了两箭。
“愈发放肆了。”方南辰冷声打断了向二爷。
应天棋将苦和泪咽进肚里,轻咳一声:
“……其实,那位很欣赏辰大当家。你们姐弟二人当真厉害,一个在前朝用那么短的时间积累战功,终做到一品大将军。一个隐姓埋名在山间经营匪寨,劫富济贫,竟也做到了如今这规模,带出了这么一帮能干的兄弟。”
“欣、赏?”方南辰琢磨着这二字,大约是觉得好笑,突然轻嗤一声:
“怎么,还想把我抬进宫做娘娘不成?”
“非也。”
应天棋重新正色:
“你的谋略和本事,绝不逊于你弟弟,那位说过,如果你当初同方南巳一起从军,如今的地位,绝不会比他低。虽然如今往事已定,时过境迁,但他愿意重新给你这个可能性。”
至此,方南辰倒有些听不懂了。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眼前这小孩的意思,应当是龙椅上那位有心提拔她,只是……
“谢那位厚爱,但我没有兴趣去为了那点虚荣扮男人。”
“不。”
应天棋看着方南辰的眼睛:
“不扮男装,也不用顶任何人的身份。
“那位的意思是,女子并不比男儿差一丝一毫,刻薄女儿身的那些老古板,说白了只是怕女子的德行与能力超过他们,伤害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男子身份,为了保持那么一点可怜的优越感,所以才不许女子这个不许女子那个,只许将她们困在后院,相夫教子传宗接代罢了。
“那位从来不屑这些所谓的规矩,所以,只要你辰大当家想,就可以用你原本的名姓、光明正大以你女子之身,和你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领兵打仗入朝堂、建功成家、立业封爵。
“这是那位能给的最大的诚意,只看辰大当家你信、或不信,肯、或不肯。”
第64章 六周目
方南辰此人的野心绝不逊于她弟弟, 应天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有底气同她说这番话。
这对于方南辰来说,绝对是目前最具诱惑力的条件之一。
毕竟在这种时代背景下, 女子处境艰难,绝大部分女人都得依附男子存活, 而方南辰恰好有个有出息的弟弟。
方南巳是什么人?御赐蟒袍,一品镇军大将军, 年纪轻轻便已是武将之首。
方南辰是方南巳的亲姐姐, 当年方南巳功成名就之时, 方南辰大可以讓他把自己接入京城, 在宅院里锦衣玉食地过好日子,再从朝中挑一名青年才俊嫁了,从此安稳一生,夫家混得好了或还有诰命加身,从此地位和荣耀便都全了, 做个被众人仰望的京城贵女不是难事。
但方南辰没有。
她没有选择唾手可得的安稳日子,甚至没有沾一点亲弟的光。
她选择隐入山野,帶着一群穷途末路人,藏在山里当起了山大王。
她帶着这群兄弟, 与权势作对,劫富济贫, 是恶贯满盈的山匪, 也是劫富济贫的仁义侠士。
她要的不是荣誉、不是地位、不是旁人的吹捧。
她要的是心中大义。
这种人有心, 也有本事,若没有那么多世俗限制,今日成就只会在方南巳之上。
方南辰是一只鹰,而应天棋愿意把她抛进碧空展开翅膀。
果然, 听完应天棋这番话,方南辰陷入了长久迟疑。
别说她了,连一旁的宋立和向二爷都目光灼灼地瞧着她看。
应天棋能看出来,方南辰身邊这群弟兄是很敬她很服她的。
他们或許比她自己都更加心动这份可能性。
他们或許不会为了名誉钱财和地位轻易动摇,却会为了方南辰成为应天棋的说客,与他站在统一战线。
眼瞧着宋立眼神中情绪越来越浓,就要开口说话了,方南辰却似察覺到了他的意图,抬手止住了他未出的声音。
她没理会宋立,而是瞧着应天棋问:
“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近似于痴人说梦、天方夜谭?我要如何信你、信你那位的保证?”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应天棋的难处。
他窘迫地摸摸自己的口袋:
“我这趟来的着急,并没带什么信物和保证,但……”
应天棋又搬出了万能公式:
“辰大当家可以暂时不信我,也不信那位的许诺,但你或许可以信信方南巳?辰大当家自然比我更了解方南巳的为人,他在朝中谁也瞧不上谁也不结交,如今却肯为那位做事,大约也足可见那位私下里的人品了。”
应天棋一邊贷着方南巳的款,一邊使劲夸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一点不脸红。
“我那弟弟性格古怪,心思阴暗,行事诡谲,我可不敢轻易信他的。难保过两天又要从哪个旮旯拐角里钻出人来要我的命。”
果真是亲姐弟,损起来也一点不留口。
但话是这样说,方南辰却没再继续质疑了。
她没有回绝应天棋,也没有答应,而是淡淡移开了话题:
“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离天亮已不远了,山谷里还有一堆死士等着解决,其他事,以后再提。”
应天棋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不将话说死,还要时间仔细考虑。
也是人之常情。
但只要能考虑就是好事,说明有希望能成。
应天棋稍稍心安了些,同时又听方南辰道:
“若按你的想法,你覺得此事何解?”
这是在考他?
于是应天棋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眼前的地图:
“若是按我的想法,黄山崖是待不得了,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殺人灭口斩草除根,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拖延时间,讓兄弟姊妹们安心地收拾东西挪腾地方。一来要把黄山崖那群死士宰干净,二来,要讓他们埋的火藥炸出声响。”
方南辰点点头:
“说下去。”
应天棋想了想:“你们山寨里有火藥吗?”
“有。”
方南辰答得这么利索,还让应天棋愣了一下。
这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宣朝律法,民间私造火器藏匿火药达三斤以上就是死刑。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都当土匪了,死刑不死刑也没什么所谓。
“那就好办。”应天棋短暂地溜了个号,思绪回笼后,继续道:
“夜半入山会打草惊蛇,咱们不如按原计劃,等明日天亮扮成商隊往里走。但我们的人也要分成许多支小隊,一、二两支隊伍守在黄山崖的出入口,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逃脱,三、四两隊跟主队分头行动,绕上云涧谷两侧,去解决伏击在崖上的死士。你们在黄山崖待了那么多年,对地形的了解必然远胜于他们这些人。
“崖上死士送命后,埋伏在小林中余下的那群就该反应过来眼前的商队只是伪装,这个时候他们就该改变计劃,放弃伏击,选择冲出来正面对抗,然后伺机拔引线跟咱们同归于尽。”
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再去想反制的策略就要容易得多了:
“所以咱们车上的粮得先卸下来,换成足够的水。现在这种□□设计得不够完善,限制很多,遇水就废。咱在车上装几桶水,等到了地方,把水捅砸了,到时候水一漫,他们费心埋好的大殺器都得变成哑炮。等把人处理干净了,再把咱们自己的火药搬出来炸一下,出点声响。
“还有一点。既然他们的计劃里有‘同归于尽’这一环,那黄山崖附近必然还有一个或者几个负责观望等候的人手,如果里边有人出来跟他们接头,那就是得手了。如果听见爆炸声了,那也是得手了。这个时候他们可能会回京报信,但更可能的是进山看看炸得如何了、炸得完不完整漂不漂亮,所以我们还需要分第五支队伍,负责找到这群人,跟他们进山,然后杀了他们。活口也不必留,都是死士了,多半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说完,应天棋自己迅速回忆一下这套计劃有无漏洞,完事道:
“这样一来,会有两种情况。要么他们还有人在山外,见进山探查的那几人没回来,就知道中了咱们的圈套。所以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而是回京通风报信,等下次计划完備了再杀回来。要么所有人都死在咱们手里,京城那边等啊等也等不到消息,就知道坏了,然后再重新派人,或者等计划完備了再杀回来。”
应天棋兀自点点头,边思考边说,声音便不由自主低了些:
“……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但是他们一来一回,中间必然会空出一段时间,那咱们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是安全的。你们就趁这时间搬家,去哪都好,你们似乎很擅长伪装……你们是不是原本也打算去河东送粮?正好,河东灾情未过,正是乱的时候,同时我会回京想办法绊住郑秉烛的脚步,让他没空分心找你们的事儿。你们跟方南巳隨时联系着就好,若计划有变动,我让他传信,或者我再跑一趟就是了。”
应天棋说完了,方南辰瞧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这小家伙,倒是有点谋划。”
说罢,她看向向二爷:
“向贰,刚说的都听清楚了吗?清楚了,就照小白兄弟的计划去安排人。至于小白……”
方南辰頓了頓:
“你原本和宋立住在一起?”
应天棋乖乖点了点头。
“那你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交给我们,你不必管了。明日势必有一场恶战,宋立,我把小白交给你,你明日一早带他沿着小路先回寨子,人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拿你是问。”
听见这话,宋立皱了皱眉,像是不大喜欢自己这份差事,还想辩:
“可是辰姐……”
“好了。”方南辰温声打断了他的话:
“小白去休息吧,你们两个留下。”
应天棋应了一声,暗暗缓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主营帳。
他走后,帳内一时只剩了沉龙寨这三位当家。
瞧见帐外的影子离开了,向二爷这才将心里憋的事儿一骨碌倒出来:
“辰姐,你信这小子的话吗?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还挺让人心动的,但我越想越不对劲。他编了身份和经历混到咱队伍里来,居心何在?若真是故人,何不一开始就亮明身份?若他在撒谎、明日和那帮子死士来个里应外合,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方南辰没有接向二爷的话,而是问宋立: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来时辰姐并未露面,怕是不认得我们,以为我们真是商队和镖师,才会隐瞒身份,目的是跟我们一起入山。因为咱们不劫落单行人,只劫商队,他只有跟着队伍一起走,才有机会碰上咱们。至于后来……可能是见到了辰姐,自己想通了来龙去脉,才与我们坦诚相见吧。”
宋立顿了顿:
“我好奇的倒是……辰姐你似乎很信任他,为何?”
“就是!”向二爷也追问道:
“他给你看的那个挂坠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你一见就觉得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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