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低头望向身前冒着氤氲的茶,淡定从容道:“那天宋世子不是道过歉了么?今日我同夫君一同前来,不过是想见识一番京中风貌罢了,几位不必在意我。”
“咳咳。”林常怀被茶呛了一下,连忙放下杯子抹了把下巴,偏头看向燕危笑眯眯道:“夫人不必同他们客气,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局促。”
宋玉箫几人交换着眼神,都不好贸然开口,心下却道:谁跟你自家兄弟?
他们叫林常怀出来无非就是想过问一下这场婚事的意义,却没想到对方连带人都给带来了,这让他们怎么开口?
大婚上皇宫里的那位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且家中长辈也纷纷猜测,所以他们才组了这个局来一探虚实。
谁知道林小侯爷对他夫人如此喜欢?前一刻还放出消息卧病在床,后一刻就带着人大摇大摆出现,也不怕被那位怪罪?
燕危像看不见他们的眉眼官司似的,撑着脑袋偏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因在三楼,而这房间的位置正面对着集市,而此时正午时分,阴沉沉的天气下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大半天没个声音,燕危眉头轻蹙了一下,转头看向房间里的几人。
他们端正坐着,品茶的品茶,眼神交流的眼神交流,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夫人可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林常怀开口询问着,往外看去。
“没什么,我观这天气好似要下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燕危开口提醒道。
“嫂子说得在理,看这天色,今日怕是要下大雨。”孟陵接过话,笑吟吟道:“不过下雨天嘛,正是品茶的好意境,嫂子和常怀兄不妨品尝一番,体验体验这意境如何?”
“是啊常怀兄,今日君佛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国师请来,难道常怀兄就不好奇那位国师吗?”周成双朝林常怀挤眉弄眼,眼里满是好奇之色。
君佛是黎家世子,家中只他一个独苗,可这世子却一心赤诚为天下百姓。
黎家正在走下坡路,黎君佛想趁着这次品茶的机会,邀请国师前来一聚,为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圣上追求长生,不顾江山也不顾百姓,甚至是连立太子都没个消息。
他们心中就算是百般急切,却也难以去做些什么,只好把主意打到国师身上来,毕竟对方和圣上走得近,想来很多事情都是知情的。
林常怀摸着青色的茶杯,唇边笑意加深,“你们请国师,要想做什么呢?”
国师又能做什么呢?
四人紧紧盯着林常怀,异口同声道:“想请国师,给我们指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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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小世界写得有点多了,大概三十多章,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太拖拉什么的(小声bb)毕竟笔力有限了,大家就将就着看叭[笑哭]
第40章 六皇子(17)
“荒谬。”林常怀轻嘲一声, 抬眼扫向四人,“国师能给你们指什么明路?难道不是要靠你们自己去如何做吗?”
圣上只是让国师寻长生之法,并没有多信任他, 他能指什么路?难道他还能看出谁是未来国君不成?
黎君佛抿了抿唇,低头看向桌上的茶, 圆圆的茶杯里倒映出自己不得志的模样。
他声音低沉, 略显疲态,“我家与常怀兄不同, 没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黎家如今越来越不景气,连我未婚妻也……”
说到这里,他紧紧握紧拳头, 咬牙道:“国师为天下百姓,我想他应该会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
“那可能要让黎世子失望了,我想我并没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改变一国国运。”清冷的声音传进房间内, 透着事不关己的散漫劲儿。
房门从外推开,一身青色长袍、姿色无双的男人走进来。
他一头银发就那么用一根木色发簪别住,身形颀长, 看着像是位谪仙,神色冷清不带一点烟火气。
国师看向屋内坐着的几人, 视线在燕危身上停顿了一瞬。
黎君佛脸色一白,朝国师打着招呼, “国师安, 请坐。”
国师撩起衣袍坐在空位上,双手交迭在大腿处,眉眼冷肃,冷凌道:“几位千方百计让我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吗?那非常的遗憾, 我为几位做不了什么。”
名义上说白了是国师,好似大事都有他的参与,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国师,只是个虚有其名的名号而已。
“我……”黎君佛嘴唇蠕动几下,终是什么也没再说。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孟陵脸色凝重道:“科举刚过一年,被皇上亲封的几位都在五部做事,近日皇上有为他们任命的打算,而这,也是我们找国师来的原因。”
“皇上让他们进五部,本就有替换朝中大臣的意思在。此时你们才来找我,会不会觉得有些晚?”国师嘴角微勾略带嘲讽。
千辛万苦考上的人都是为了报效朝廷,圣上有意历练他们,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就是为了代替朝中那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无所作为的大臣。
时间过去那么久,此时才反应过来,该说他们蠢还是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放进过心里?
“你们也在为朝中做事,那几人品质如何?行动力如何想必你们都看在眼里。”国师冷笑道:“世家子还没有微末之人的勤政爱民和克己奉公,你们不被罢黜谁被罢黜?”
“祭祀一过,春猎时便是他们绽放光芒的时候,几位世子不想着怎么去弥补过错,来求什么虚无缥缈的一句话?”国师喝了口茶,直白了当指出他们的不作为。
“他们在五部表现怎么样,你们世家子的做法又是如何,想必大家都有目共睹。”国师放下杯子,抬眼注视着几人,“即使是如此,几位还想让我为你们指路吗?”
几人纷纷站起身,朝国师道谢,“多谢国师指导,受教。”
周家和孟家一时半会倒是不会被罢黜官职,但黎家和宋家就不一样了。
宋家任命卫尉侍,主管宫殿、京城诸门禁卫以及武器。
可上月月末皇宫被人摸进去,圣上身边的死士死了两个,关键是泄露了机密。
黎尉侍虽被没被革职,但一个看守不利扣在头上,被下令廷杖五十,在家“养伤”。
而黎家任命为文选清吏司,负责官员的升迁和调动。
可黎吏司却懒散成性,为难、打压备选人员,被吏部尚书所痛骂,从而上了弹劾奏章在圣上的桌案上。
黎家不与吏部尚书深交,交好的另有其人,是兵部郎中。
而那兵部郎中却是七皇子的人脉,而吏部尚书是五皇子那边的人,为人清正廉洁,正是看不惯黎家这样的做派,才会被兵部尚书上了弹劾奏章。
倘若几家安分守己,按部就班地去做事,说不定后代的官位还能升上一升。
至此,储君之争初显端倪,圣上正是疑心病最重的时候。
这几家世家,都没好果子吃。
黎君佛和宋玉箫二人脸色一白,犹如晴天霹雳般砸下滚滚天雷。
被国师点醒后,他们只觉得前途无望,说不定还会因为参与储君之争一生与官职无望。
燕危从中听到大片的消息,从而也知道了朝堂上的小部分走向。
他在心中思考,只觉得甚是麻烦,脑中隐隐作痛。
“怎么了?头疼吗?”林常怀见他揉着头,关切道。
被林常怀打断后,气氛瞬间活跃起来,宋、黎二人提出告退。
周成双和孟陵也站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好好思量一番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至此,房间内只剩下燕危、林常怀和国师三人。
国师慢悠悠喝了口茶,雨点砸在建筑物上,大雨倾盆之声传进三人的耳朵。
国师放下茶杯,双臂环胸看向林常怀,语气带着淡淡的嘲弄,“怎么?之前让我办事的时候一天三封信,如今找到盟友后,倒是不理人了?”
“哦?是吗?”林常怀唇角一勾,笑道:“国师神龙不见首尾,连我大婚的贺礼都没准备,今日怎么倒是有空来了这醉梦仙?”
国师懒得和林常怀打口水战,而是把目光放在燕危身上,低笑道:“死而复生,你这恶鬼还真是有些意思。”
燕危敲打着桌面,脸色微冷,身后的雨幕衬得他气息危险,“国师觉得哪里有意思?不妨说说看。”
国师直勾勾盯着他,审视了半刻后移开目光,“你所求之事艰难无比,我劝你还是早些放弃。皇上并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昏庸无道,相反他手段极其狠辣,想必失败后是什么后果,你们应该都一清二楚。”
“怎么?这是国师给我的忠告吗?”燕危玩味地看了看他,“都说国师有一颗仁爱之心,为这天下、为这百姓费了不少的心,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不想和国师打过多的交道,燕危站起身来,偏头看向林常怀,“要回去吗?”
林常怀点头,含笑道:“雨下得大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国师抬手捏了捏眉心,蓦然冷笑出声,“你们找死可别拉上我,黎君佛请我来见你们一面,不就是为了大计吗?”
“所以黎君佛他们的大计,和你们二人的大计,是相同的吗?”国师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盯着外面的大雨。
耳边是哗哗的雨幕声,身后是轮椅发出的轱辘声,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燕危。”国师转身,看向两人的背影,“你打算一直隐瞒你的身世吗?我觉得,过不久你的身份应该会暴露吧?”
他含着一丝淡笑,眉宇间却锋利冰冷,“想来你的目的,也快达到了吧?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从未出现过在人前,也从未学习过什么治国之道,你想争那个位置,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去争。”
燕是国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林常怀亲耳听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心也安定了下来。
燕危站定在原地,良久后转身对上国师的目光,脸色冷凌,“国师还真是,有本事啊。”
他站在那里,好像冬日里的阳光,看似温暖却冷极了。
“所以呢?”漠然的声音响起,连雨幕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燕危面无表情道:“所以国师想怎么做呢?要去揭发我吗?”
即使是身世的秘密被猝不及防爆出来,他也没有丝毫慌乱,稳如泰山般站在那里毫无半点情绪的波澜。
国师笑了起来,眉眼微弯,那张清冷的脸顿时满室生辉,“不,我并不想揭穿你的身份,我只是想扶持你上位而已。”
一个身处在黑暗里的人,他能切身体会到微末之人的不易。
这样的人坐上皇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燕危轻呵一声,眼里带着讥讽,“我想,国师应该多虑了,我志不在此。”
他当个屁的皇帝,不光是国事,就连那些大臣的官职都能累死他。
他身体亏空得厉害,今日他当上皇帝,明日他就能猝死在那龙椅上。
所以,他只是为了任务,从未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
国师胸有成竹,眼中满是欣赏,“我想,当事情不得已时,你会想要那个位置的。”
燕危转身推着轮椅,懒得再去废话,“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林常怀沉默着一言未发,只是那双手牢牢握紧把手,彰显着内心的不平静和波涛汹涌。
走出醉梦仙的大门后,燕危一句话也不说,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轮椅。
良久后,林常怀声音沙哑,“你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
踏踏的雨声震耳欲聋,燕危平静道:“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就被放弃的早夭之人,不过是活在黑暗里的无名小卒,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所谓的复仇,其实是想亲手把他们拉下高位吧。”林常怀神色恍惚,他对皇宫密事不知情,也很少有人知情。
“你可知,这条路是多么的艰难?后世史书留不下你的痕迹,即使是留也是无尽的骂名。”林常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他明明该身居高位的,他明明该平安顺遂长大的,他明明不应该经历那些黑暗和蹉跎的。
可他偏偏什么都经历过了,带着恨意从地狱里爬起来。
他心有不甘,他满心恨意,正是因为这些支撑着他毫无感情地活着。
林常怀抬手握住身后的那只冰冷的手,无声安慰着他、心疼着他。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两个捏造的名字的含义。
仇恨得报,恨意抵消,世上再无燕危这个人。
一朝得知燕危的身份和目的, 林常怀只觉得复杂又心疼。
他叫影卫给国师递了信去,随即提议让燕危跟着他一起去祭祖。
燕危诧异过后沉默下来,头疼道:“我想你应该明白, 我们即使是有些什么,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去祭祖。”
“林府被无数双眼睛看着, 而你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这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常怀含笑道:“难道夫人是想告诉那位,我们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吗?”
即使是权宜之计又如何?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 这林家祭祖他不去也得去。
燕危脸色微冷,直白地直视林常怀,“我很怀疑, 你如今心思不纯。”
“我要是心思纯,那日又怎会同你共赴巫山?”林常怀丝毫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借机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燕危嘴唇蠕动几下, 没接话,道:“什么时候去祭祖?”
他就知道这人说的话不可信,毕竟两人长着一张脸。
林常怀好似早就知道会这样, 没有半点伤心的模样,只是心中还是难免有些酸涩。
“先不急, 我想问你一下。”林常怀敲了敲把手,沉闷声传出, “所以你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 是因为圣上已知晓你的身份,之所以给我们赐婚,也有你这层原因在,是吗?”
“如今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觉得答案已经很明显, 你为何又要问这蠢话?”燕危瞥了他一眼,眉头轻蹙,“还是说,你想确定些什么?”
林常怀摇头,认真道:“没有,我只是在确认,皇上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起初我认为他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行事才会如此大胆。”燕危眼眸微眯,冷笑道:“后来大婚上他公然赐下酒,当你告诉我那催/情/药酒的弊端后,我就已经确定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正是因为知道,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无法做出那样的事后,所以赐下那酒想让他的一身内力散去成为一个废人。
“所以后面你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做,也是因为这样是吗?”林常怀轻声道。
燕危嗯了一声,“确实如此,现在我们暴露在人前,什么也不要去做。”
“难怪国师说要扶持你,你也确实合适。”林常怀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的夫人太过于沉静,做事有理有条,有自己的考量不为外物所引诱。你说我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生气?”
“生气?庆幸?”燕危眉梢一挑,倾身逼近他,轻声道:“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又有什么可庆幸的?对你来说,我的身份是什么,很重要吗?”
他们绑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对林常怀来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林常怀抬手摸向他的脸,眼神幽暗,轻声道:“生气是因为我的夫人曾经活在黑暗里,庆幸是因为我的夫人终于能站在阳光里,因为种种原因让夫人与我结识再到成为一家人。”
燕危拍开他的手直起身,面无表情道:“谁跟你是一家人?”
他嗤笑一声,眉目冷峻,“我可没把你当一家人,我之所以和你在这里好好说话,不过是我的谋算而已。”
被拍了一巴掌林常怀也没生气,那天留在手背上的痕迹并未消失,“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不过没关系,我们有这层关系在就已足够。”
因为有这层关系,他们一生都会绑在一起,即使对方的身份是皇子。
“不是要祭祖吗?走吧。”燕危站起身转移话题,不想和他谈论这些情感上的事。
林常怀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莞尔道:“走吧,想必夫人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见林家的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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