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游戏开始(搁浅十三次的鱼)

“我不太喜欢游戏对你的称呼，也不喜欢『真知』这一称呼，与之相反，我更好奇的是，你是从什么时候代替的陆拾？”091将陆拾嘴角的笑意抚平，“至少目前来说，我还看不出来，所以姑且认为所谓的任务只是一个谎言。”
“什么称呼？”
“耗子。”091凑近了，近到咫尺却没有吻下去，“二十一位混进玩家中的魔偶，『真知』的任务是找到这些耗子，并除掉他们以通关游戏。”
091嘴角微微上扬，“你真的是耗子吗？如果你是，那真正的陆拾在哪里？是安枕槐世界里被我杀掉的那个红舒，还是我世界里的那位？”
“我不是魔偶。”陆拾的目光直白而纯粹，“我不是，耗子。”
“你很会骗人，哪怕是魔偶。”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091喃喃道，“暂时还不太舍得，毕竟我不久前还吻过你，说过情话。”
陆拾目光转向被浪潮席卷过的平台，在江水褪去之后，横七竖八着折断的枝条和短碎的石栏，花瓣被冲洗殆尽，露出依次排列的青色地板，更有几处塌陷，还盛着浑浊的江水。
“攻源是机制，决定了游戏玩家的积分倍率，及类似血屠的通关方式，『真知』不过是一个洛水迷城的小设定，或许就像任务提要说的那样，清理所有耗子『真知』即可通关游戏，只需要分配阵营即可，为何偏偏要为其加上耗子的身份，令玩家可以名正言顺的自相残杀吗？”091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刺客已经解除了长梦境，和kid分立在阶梯口和岸边，他的语调越来越轻，“我猜并不是。”
陆拾抿了抿唇，回忆起在稷兰维塔见到偃师的魔偶时，魔偶说过的话。
『既然你选择了太子，那便从这两场游戏里，找出那只真正的魔偶来吧。』
六年前的峡谷迷宫陆拾暂时还没有头绪，如今的洛水迷境更是将自己划分成了虚假的魔偶，陆拾只确定一点，偃师为他设下的这个难题，答案一定在少数，毕竟偃师提到的是‘那只’，两场游戏的共同玩家只有太子和沈长夏，如果最后的答案和他们两位无关的情况下，每场游戏各有一名真正的魔偶，那便是陆拾需要各交出一个答案。
这是偃师为他留下的难题，也是陆拾通关洛水迷境的关键。
而现在，他需要确定一点，是只有自己见过偃师，还是所有被划分为『耗子』的玩家都与偃师有过对话。
目前看来，第二位『耗子』是kid。
江面恢复平静，kid茫然无措地立在已经塌陷了小半的栏杆处，他的脑袋左扫右晃，焦急地寻找着沈长夏的气息。
在数查无果后，kid再克制不住胸中恨意，面部扭曲颤个不停，“你耍我！”
“我没动沈长夏。”刺客立刻否认，皱了皱眉瞥向江面之下的那团浅浅的墨色，犹豫着要不要讲出这一点。
冥神之护不仅可以屏蔽声息，还会隔绝所有的探测，091在，那么陆拾肯定也在，只是刺客暂时只能确认091将沈长夏锁在水下，是为了报当初的玫瑰湾之仇，声势浩大破坏力如此之强的水浪，至少是A阶阳术或以上，091手握的阴阳术中正有控水的S阶阳术，这一点kid不可能不清楚，却将矛头直指自己，丝毫没有考虑过091出手这一点。
他扫视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位置，如果只是为了报仇，实在没必要藏的这样深，连露面都不肯。
091到底还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你就这么笃定kid不会怀疑你吗？”
091摇了摇头，“揭晓答案，你猜错了。他自然会怀疑我，只不过那是在解决完刺客之后。”
用仅余的那只右手扶住陆拾的下颌，强迫他的目光转向那处激烈的战场，“你想留着刺客，但我不想，你不是自信带走沈长夏就可以让他们休战吗，那就好好看着，看着刺客是怎么死的。”
“这是你妄图引战到我身上的代价。”
陆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确实有引战到你身上的想法，091。”
“我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去中止这场决斗，但我更看重收益，因为你不会放过沈长夏，你只有看清了kid和沈长夏之间的关系，只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091，你到底是因为我看重刺客而愤怒，还是因为我利用了你而愤怒？我猜都不是，只是你还没想好是否要留着我，所以在等一个真知和耗子之间的结局，对吗？”
091赞许地看着他，“是，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怎么能由游戏说了算呢？”
刺客忽地头痛欲裂，无措地后退了几步，慌乱间踩进了一个凹陷的泥坑内，身形晃了晃，溅起了浑浊的水花。
陆拾眼角余光注意到施用启明界的那人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太子的方向扑了扑，眼神从淡漠到惊恐只消须臾之间，却被091牢牢揽住半边身体，却怎么都挣不出091的束缚。
“不！”
樱花再次纷扬了起来。
kid表情嫌恶地甩了甩指刃上的血迹，朝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傅萧嗤了一声。
启明界摧毁心智，潇湘引剥夺感识。
视野清明之后，刺客看着被穿透的胸口，瞳孔渐渐扩散，哪怕是一副傀儡之身，可心脏被割裂的极致痛楚却依旧清晰极了，掺杂着意志崩溃的哀哀欲绝，傅萧的全力一击及kid的指刃，他不是不能用叹息之壁或诡秘之身来抵挡。
可是启明界临身的一瞬间，心智崩溃之前，他脑海中忽地响起一句话。
“小玫瑰，我想你了。”
犹如贴着他的耳际，语调缓慢且慵懒。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怎么捂住伤口都不管用，殷红的鲜血顺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溢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091！”
陆拾咬牙切齿，太子胸口的红同样染红了他的眼睛，却因为恒明之纱的作用连调用维能和阴阳术都做不到。
仅剩下半边臂膀的091不仅束他束的紧,还要用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压低了声音质问道，“陆拾,他凭什么让你为他动容？”
“太子与刺客这些年来不仅听命于黑语,连为你做记忆清洗的也是他，控你到稽兰维塔的是他,杀死风铃福利院院长的是他，制作傀儡令乔南误认大意的同样是他，他早就不是对你言听计从的乖弟弟了,这一局,你赌输了，也结束了。”
091淡淡地瞥了一眼三人的方向,太子的手已经彻底垂了下去,跪坐在地上失去了生息。
这幅场面陆拾不是没有预料过，在得知为091做维枢清洗的是太子之后，以091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过太子。
可...
陆拾痛的整个人都在颤,仿佛kid的指尖刃贯穿的是他的胸口,撕裂的是他的心脏。
如他所愿091并未亲自动手,只是拦住了他相救而已，傅萧与kid配合的致命一击，更远超出了陆拾的预料。
控儡一术失效的情况下，拥有着诸多阴阳术的刺客有无数种方式来解决通明的偷袭，可在kid的面前,刺客放弃了使用阴阳术。
为什么不用呢？
谨记遵行黑语的每一句话，难道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kid远远瞥了一眼吊桥塔的方向，在触及到那股恒明之纱的限制后回过头来，擦拭完指刃后一步一步走到了河梯旁。
水面荡漾不止，他微微伏低身体双腿蓄力，随后一跃而下。
在入水的‘扑通’声响起时，陆拾能明显觉察到身后的091不受控地颤了一下，浑身肌肉紧绷了片刻后，渐渐卸了力。
“你是对的。”091望着那处江面，似乎透过水面看到了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孩在冥神之护外游来游去，试图唤醒领域内昏死过去的人。
冥神之护的光芒闪烁了几下，随后便在水下消失了，没有了结界的格挡，身形单薄的男孩飞速游向那个不断下沉的人。
陆拾深吸了一口气，奋力挣开了他的手臂，飞奔向刺客所在的沿道，他先用手探入刺客鼻下，可刺客已经没了呼吸，殷红的血和泥水掺杂着，身体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流失。
他把刺客横抱起来，绕开了上前的傅萧，几个瞬步身影便消失在了江岸。
091滞在原地，嘴角忽地勾起，略带自嘲的笑声起初压的很低，又渐渐张狂。
瞬间，一股汹涌的能量撕裂天际，天空犹如镜面般裂出斑驳，皲裂出的缝隙疯狂地涨大开来，灭世一般的红色光芒如同巨浪一般狂涌而出，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吊桥塔及周边的高楼大厦瞬间失色虚化。
阴风阵起，红月高悬。
091缓缓回过头来，彻底分裂开的黯淡的半边天际下，一头足有十米高的赤眼巨狼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贪婪无比，在幽邃的夜色下，散发着诡异的血色光芒。
这变化诡异到了极点，毁天灭地一般，仿佛不同的两个世界强行融合，半边是白日下的洛城，半边是血月狼影。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间，巨狼身影与红月光芒便急剧收缩，天空与洛城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目睹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091猝然回首望向陆拾离开的方向，同样在天星贪狼的目光朝向，不由得心间一震。
陆拾并没有走太远，正呆立在一处沿江公园里，刺客的身体虚化消失，以及天幕骤然发生的变化，都令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处公园其实很漂亮，花团锦簇色彩缤纷，阵阵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就算是偏小的一些花的直径都有十几厘米，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色彩艳而不俗，一片片花圃各绽其姿，犹如于花海之中争芳斗艳。
陆拾认得这种花的名字。
太子称呼刺客的时候，也是用的花的名字，会叫他小玫瑰。
玫瑰花苞比上牡丹要小上许多，依照陆拾曾见过的，色彩也不如眼前的牡丹多，多是艳红或粉色，还有少数的白色。
他缓缓扶住陌路刀柄，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缭绕在刀身上的红色光芒便顺着刀柄蔓延到了他的手腕上，很快便被一只宽大的手连带着红光和他的手一同握住。
“我好像明白了...”陆拾轻声喃喃着，“我好像...知道了。”
在目睹眼前这一片灿烂夺目的花海，以及悚然惊骇的天星贪狼后，一直以来疑问的点彻底想通了。
091问，“什么？”
“太子...”
陆拾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原本还沾有刺客的血，可在那副身体虚化消失之后，陆拾衣服和手上的血渍也没了，甚至于连一丁点血味都嗅不到了。
“如果说...如果说真正的太子从未走出过六年前的魔偶之城，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091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刺客和太子是不同的两个人？”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陆拾缓缓抬头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纤尘不染的天空下，这处暗香浮动的沿江公园平静而美好，雅丽华美的花簇，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路，顺延着目光，能看到公园外的临江别墅区。
“我曾经也以为太子和刺客是同一个人，只是人格分裂导致性情大变，在两个人格都想要占据住一副身体时，自然会产生不可调节的矛盾，无论刺客是否为新生的人格，都该对太子心生怨恨。”
陆拾顿了顿，“可是偃师和我有过一次交谈，他重现了当年太子在峡谷迷宫中的景象，并提到了一个承薪者备裔，名为F004，刺客认为F004是他自己，而太子却对我坦言，说他亲手杀死了F004，那时我就在想，我们眼前的刺客可能并非是太子的另一个人格，而是一个太子制作出来的虚假的傀儡，真正的F004或许已经死了，而刺客被冠以代号并取而代之，只是摆脱不了太子的控制。”
傀儡有了意识，有了脱离傀儡师自主思考的能力，甚至于拥有了和人类相似的情绪冲动...
那还能被称之为傀儡吗？
陆拾声音越来越轻，“太子第一次见我，是在祝福小镇，第二次同样，而第三次就在刚刚不久前，这三次露面都有着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在游戏里。”
曾经媲美黑语的游戏高玩，天赋异禀的傀儡师，鸣域精心培育的承薪者，论能力论资质都不该在魔偶之城副本后，渐渐退隐。
陆拾回头望向刚刚骤现异象的天空，“还记得六年前偃师曾在十凶中排行第六，但在太子通关副本之后，偃师便被榜上除名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天星贪狼可以出现在红海废墟与洛城，这两个毫无关联的副本，那是不是代表着，曾经在祝福小镇占据刺客身体，以及如今的太子，都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太子跨越了副本的界限，借由刺客的身体...”
“借由刺客的身体...”陆拾喃喃着，余下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来见他一面。
否则那半个多月与刺客的相处，凭什么太子一次都没出现过，反而次次都是在进入游戏后才出现。
为什么要退隐？
为什么刺客抵触进入洛水迷城副本？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刺客是后来者，可刺客却说出了“对于我来说他才是那个刺客，是想要霸占我身体的恶心家伙！”这种话来？
是不是每次进入游戏时，都很难阻止太子霸占这幅身体，而进入了洛水迷城副本，则要面对真正的太子，等同于羊入虎口。
091了然后沉默片刻，才道，“能够跨越副本的存在，不亚于十凶。如若太子真的如你所说，被困在了游戏里，那他又是怎么跨越副本之间的隔离去找你的呢，你的意思是偃师在当年败给了太子，而太子成为了这座城新的主人？”
“这也是我的疑问之一，太子曾和我说过，他与偃师的这一局还没结束，我一直不理解，当年的三重难题里，太子利用自己的傀儡取代了F004，改变了过去，而刺客也已经代表着太子走出了洛城，改变了现在和未来，难道这还不足以分清胜负吗，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在太子亲口承认刺客是他制作的傀儡后，我突然明白了那两幅场景的特殊含义，以及偃师告诉过我，说过他的肉身早已腐化。”陆拾眉眼又冷了几分，“太子当年走进的是未来的那条路，而偃师在幻境里，向太子展示过的所有他的未来都是死亡，登山路上的朽烂骨骼，以及跌进深渊底部，痛苦挣扎的太子。”
“这一局还未结束的原因，我猜测的是太子的人格还被困在那座偃师为他布置的峡谷迷宫里，所以我对他说，我一定会去找他，但我没想到的是，不是太子被困在了偃师的幻境里，而是太子很有可能成为了新的偃师，这座城新的主人，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改变偃师为他定下的结局，那就是永远留在这座城里。”
不久前太子心灰意冷地说‘我已经没有自由可言了’的场景还历历在目，091皱了皱眉，“如果他真的成为了新的偃师，想要用魔偶取代你倒不像是痴人说梦了。”
陆拾有些落寞地说，“他觉得如今的我是个废物，失去了记忆更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想要用魔偶红舒代替我的时候我就在怀疑刺客的身份了。”
091忽地低声笑了起来，“你这是自嘲吗？为什么你会觉得魔偶红舒会任他拿捏？此外，且不提羌戎的目的一直都是你，无论是沈心流星还是如今的kid，都是为你而来，以及黑语对你的密切关注，太子什么能觉得自己这一做法能瞒过他们的眼睛，将所有人蒙蔽其中？”
陆拾苦涩一笑，“091，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那只魔偶不是我的？”
091眸色暗了暗，似乎并不愿意回答。
“我猜是你想吻他，但他慌了。”陆拾仿佛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就这么苦笑着注视着091的眼睛，“我猜魔偶是自己告知，而不是你发觉了异常，否则你肯定会将自己也举例在内，提出你完全不认可魔偶这一点。”
“对于羌王来说，一个半废的陆拾，和一个拥有着巅峰移花接木维能的红舒，且有着完整的记忆，他会选择红舒。”
“对于黑语来说，一个永远不会选择他的陆拾，和一个尚未经历过他的背叛和羞辱的红舒，他会选择红舒。”
“他们会在乎红舒是不是一个魔偶吗？不会，因为即便是魔偶之身，他也是红舒，就像刺客同样是傀儡之身，你会因为他是一个傀儡而轻看他吗？不会，因为就连你，也在刺客的傀儡丝下吃过亏，所以凭什么你会以为他们会在乎这幅躯体是否为真实的呢，真实对于那些存心利用红舒的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不择手段以达成目的,向来是共识。
去区分一个虚假或真实的人，从来不是这些掌局者该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