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识海是其意识所居之所,其中安放修士无穷尽的精神认知。若不是裴子濯今晚虚损太多,放下了卸备,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其中的。
在沈恕的识海中,真火是青色,灵气是红色,天地皆是白色。若身处其中,孑然而立,宛如蜉蝣于天地,一粟入沧海,似我非我,罡气自如。
凡是修士都善于养精排浊,识海大差不差,本应皆为纯色,而他却被裴子濯的识海被吓了一跳。
混乱、压抑、灰暗……整片识海似乎被浓雾笼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怪不得裴子濯的脾气总是不辨阴晴,任谁识海乱糟糟一片,也不会轻松愉快。
沈恕不免觉得裴子濯有些可怜,他拨开浓雾,看见万千灵气全被黑雾裹挟拖拽,逃命似的在识海中飞蹿。
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沈恕顾不得其他,弹出一道仙气打散黑雾,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识海的剧烈震颤,仿佛他刚刚打散的是裴子濯自身的根基。
怔了片刻,沈恕才后知后觉的伸出手,仔细感受着识海中的气韵。无论是淡灰色的灵气还是寒意森森的黑雾,皆起伏一致,随着裴子濯心念而动。
沈恕能确定裴子濯丹田中的是金丹,而非魔丹。可他体内的煞气与灵气并存为真,扰得识海混乱一片也是真。
这是什么奇技淫巧?此事超乎认知,沈恕不解,可他明白若煞气长存于体内,裴子濯想飞升成仙,便如同天方夜谭。
无论是想完成任务,还是纯粹的心疼裴子濯,沈恕都想帮他缓解一二。
这人日日不得好眠,至今还没疯魔已是不易,何况裴子濯除了不爱穿衣服,也没什么奇怪的迹象,就如那日他强忍接骨剧痛一样,也不知道在暗自跟谁较劲。
沈恕天生爱替人担忧,便留下一分真火埋进裴子濯的识海里。
红莲真火至纯至阳,刚露头便洗涤出一方素净的天地,仿佛幽夜中的灯塔,散着无瑕暖光。
他正想趁着裴子濯没醒,继续探寻其中蹊跷,可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灵殊亲亲,我来看你啦!”
竟是武陵仙君来了,沈恕从识海中抽身而出,见裴子濯仍在沉睡,眉眼间似乎放松许多,便松了口气,出门迎好友。
武陵仙君是孔雀明王座下首徒,原身也是一只孔雀。成仙多年但仍难改本身习性,他喜欢一切漂亮的,无论是人是物。
他将府邸建的比天帝府还华丽,所有衣物皆出自九天织女之手,嵌着百鸟彩羽与天蚕织锦。每一身都五彩斑斓,分外夺目,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位是孔雀成了仙。
所以当沈恕推开门,瞧见武陵仙君提着酒坛一身素白,登时惊掉下巴:“你怎么穿成这样?”
武陵仙君挂着标志性的笑意应声转身,看见仙气澎湃的沈恕,险些摔了酒坛:“你怎么这样下凡?”
“你终于被天帝惩戒了?”沈恕关切得紧,全然没听见武陵说了什么。
“胡扯,我来神州找你喝酒喝酒,穿着那招摇羽衣作甚。生怕别人不知道神仙来了?”武陵捻着一根孔雀翎,在小楼前变换出一座四角琉璃重檐宝亭,将那酒坛一放,兴师问罪一般又说了一句:“你怎么就这样下凡?”
沈恕扫量自己一圈,面容干净,衣冠整齐,鞋履洁白,没觉得有何不妥:“我有哪里不对?”
武陵摇了摇头,直叹道:“太对了,身上仙气充盈,气质超世脱俗,一看就是位独一无二的当世大能。”
沈恕脸上一红,当即想明白了关键。他已渡劫飞升成仙,无论仙途开始了多久,他都是个跳出轮回,不在五行的神仙。
还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的下凡扮作修士,没被裴子濯发现真是个奇迹。
他摸了摸鼻子认错认得爽快:“是我疏忽了,武陵仙君有什么封住灵脉的办法吗?”
武陵不吝赐教,指导他封住了七成修为,瞧着他还是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忍不住上手勾着他的肩道:“灵殊亲亲,你这模样太招人疼,再猥琐一点。”
沈恕愕然:“……猥琐?”
武陵:“弓腰塌背,晃晃悠悠,反正咋俗咋来。”
话还没说完就先动了手,揽腰抚背,作势要拍弯这修竹般的身板。
“这是哪位道友?”一道冷声不高不低地出现在在背后,“来了客人我都不知道,岂不是太过冒犯?”
裴子濯倚在小楼门侧,斜昵着亭中搂抱的二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语气不咸不淡。
寻声而望,武陵仙君瞪直了眼,耳根一红,小声对沈恕嘀咕道:“神州现在时兴这种穿法吗?故意穿一号的漏着胸?”
沈恕大惊,他哪里知道裴子濯醒得那么早。依照武陵见着美人就迈不动的腿的德行,裴子濯迟早要被他缠上。
他忙遮住武陵那双罪恶的眼,褪下外袍飞到裴子濯肩膀当做长围巾,遮上一片风光。
沈恕低声警告道:“这是我的任务对象,你收敛些。”
这二人在亭中悉悉索索地咬耳朵,远看就是一副浓情蜜意之姿,裴子濯双眼一眯,盯着沈恕不设防的举止,蹙起眉来。
一听是有关于极阳宫的任务,武陵正色半分,他整了整衣领道:“那就去打个招呼,总不能失了仙家的礼数。”
沈恕:“……”
武陵一张笑脸如沐春风,径直贴到裴子濯眼前,全然不顾裴子濯的眉头已经拧成个疙瘩,“在下普陀山散修武陵,见过道友,敢问道友尊号?”
裴子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语气冷淡道:“无名散修,不足挂齿。”
能被天命白简选中的人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这显而易见的敷衍没击退武陵的热情,他从乾坤袋里请出一套九云金乌黑甲,十分体谅道:“虽说初次见面,但觉十分投缘。区区天阶护具,望道友不要嫌弃,小友一片心意罢了。”
又是这招,沈恕不忍扶额,他初见武陵时也被送了见面礼,一颗避水圣珠。
他自由长在神州,水里功夫差劲,而礼物送得太拿捏心意,只是过于贵重。婉拒多次无果,只好收下,回赠了从四方阁带来的雪莲仙露。
看武陵故技重施,送得也正是裴子濯所需,他也没多打扰。自己连灵脉都没封就下了凡,若论尺寸把控,武陵定要远胜于他,自然不必担心。
天阶护具,打着灯笼难找,以裴子濯的处境没理由拒绝,武陵将其举到眼前,内心已经十拿九稳。
可裴子濯轻笑了一声,“既然道友知晓这只是件天界护具,何必要呈上来自讨没趣。”
那语气,活似一位腰缠万贯的暴发户,瞧不上这“小恩小惠”。
武陵脸上笑意一僵,这黑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便干笑了一声,“恕在下久居蓬莱,竟不知道神州已如此富贵奢靡,是我短视了。可黑甲既已拿出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道友不要,就请此甲回炉重造吧。”
话音刚落,武陵便作势要毁了这黑甲,他余光观察裴子濯,仍是一副看戏的反应,不禁为这黑甲呜呼哀哉。
虽不是沈恕的物件,但他看着肉疼不已,飞身从那滚烫的仙法中救出黑甲,宝贝似的护在怀里,“成物不毁,连小儿都明白的道理,你们两位活了几百年大仙,为逞口舌之快将这宝贝说毁就毁了,真是大有能耐!”
武陵没想到沈恕会生这么大的气,仙法没来得及收回,火舌舔上了沈恕的掌心,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亲亲,你受伤了!”
武陵反应飞快,他掏出白绢绑在沈恕掌心,一脸心疼的认错道:“都是我不好,亲亲莫要生气了,这黑甲就送你保管可好,我下次再也不……”
“碰!”一声巨响,小楼的门被人关了个严实。
“……”
“诶?”武陵疑惑半刻,眼珠在木门与沈恕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登时想通了什么,低声坏笑道:“灵殊亲亲,我们好像被人误会了。”
裴子濯着无名闷火,将颈前的外袍摔在地上,翻身倒回床榻。
那黑甲是有多金贵,居然赤手从那烈焰中夺。雪白的掌心被烫出一道乌黑,鲜血红得刺目,得有多疼。
裴子濯蹙眉暗骂,那是丹霄和他那装腔作势的姘头恩爱呢。左右不关他事,他在这愤愤然个什么劲儿?
辗转一圈,他摊开那柄寒刃冷静下来琢磨着,怎会心绪烦闷,莫不是丹霄无意间给自己下了什么丹蛊。
寐魇之惑都没让他动摇半分,丹霄能有如此厉害的手段吗?
寒刃在他手里淬着冷光,映出一双沉沉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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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误会?”沈恕纳闷。
武陵收起高深莫测的笑意,拉着他走回小亭才道:“白简里的任务有难有易,你这任务与人牵绊,不用多说一定是难的。”
见沈恕不解,他继续道:“极阳宫掌管天命,而在天命之中,人是最大变数。一入尘世,便生因果,但善因未必有善果,稍有不慎被卷入他人命盘,于你百害无益。”
“风起于青萍之末,你在神州处事须要记住,人之福祸早有定数。”
沈恕心里一惊,他何曾想过做了神仙要这般凉薄,蹙眉摇头道:“你是要我作壁上观?难道救人一命还会遭天道谴责?”
武陵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什么,颇有感触地拍了拍沈恕的肩膀,嘱咐道:“谁说天命不会坑人,你多留心些。”
说完便觉出这是一句废话,他与沈恕认识多年,早就看出他是个没心眼的,便主动分担道:“那人元阴丹吃得怎么样,寒毒且扛住了?”
说到寒毒,沈恕将自己熬了一晚的疑惑和盘而出。若裴子濯体内真存有难解的寒毒,那这元阴丹再吃下去无疑雪上加霜。
武陵虽博学见闻,但也不敢咬定原因,支招道:“还有个温和的方法,你可知癸水殿内有一地灵泉,哪里火灵旺盛,可用其代替元阴丹的功效。”
沈恕记下位置,连连道谢。
“你下了禁制,我看山脚下拦下不少山海宫的人。”
这手留对了,沈恕颔首道:“确实如此,我不精通奇门之事,这禁制是四方阁祖传,只拦凡人不拦神魔,对付他们够用了。”
武陵欣慰道:“妙哉,神州不比四方阁,多留心不为过。天命白简多看几遍,里面大有乾坤。”
一听到白简,沈恕不免摊手道:“我还未曾亲眼见过白简……”
武陵瞪起眼睛:“什么?!”
“任务来得紧迫,司命星君先让我下凡来救人,好在也没出披露,只是我发现所扮的丹霄散人魂飞魄散了。”
沈恕把丹霄勾结混沌做局,将乐柏山灵气抽干一事尽数告知。
武陵接过乾坤袋,蹙眉问道:“他的残魂和那缕煞气都在这了?”
沈恕颔首:“事关四煞复生,不敢马虎,只是这山中很蹊跷,一入地宫仿佛隔世,我竟与自己的识海断了联系。”
“这般古怪?”武陵难得蹙眉道:“八成是有人在此布下过隐秘结界,看来这里的事也没那么简单。”
沈恕眨了眨眼,“什么叫也没那么简单?”
武陵仙君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来此也是要与你说一件事,紫薇阁内主天命运势的白玉司南,又停摆了。”
紫薇阁掌管天地运势,自盘古开天,白玉司南一直随神鸟金乌轮摆,代表六界蓬勃运势,从未停息过,除了三千年前那场大劫。
那时仙官无故陨落,天地溃暗,魔王复生,黑夜长过白昼,神州战火连绵,凡人死伤无尽,六界似有重归混沌之征兆。多亏紫薇阁主,元时真君力挽狂澜,舍下仙缘性命终于换得六界运势回转,自那以后白玉司南便再未出现差错。
如今旧事重提,经历过此番浩劫的武陵仍心有余悸。因此这次司南再度停摆,让天界众人着实慌了阵脚,赶忙吩咐极阳宫的司命星君广发任务帖,网罗机缘之人速速飞升以抵运势冲击。
近日极阳宫也忙得脚不点地,多半是因此疏忽了,忘了给沈恕天命白简。
“你别太忧心,目前来看此次司南停摆还没扰得六界幽乱,我们还有时间,没准能在大劫之前找到解决方法。”但武陵话锋一改,又绕了回去,“话虽如此,你抽时间也定要去极阳宫看看,天命白简是何其重要。”
武陵仙君耳提面命嘱咐一堆,活脱一老妈子,奈何天界琐事缠身,不然他准能说到沈恕耳朵起茧子,只好留下一坛桂花酿匆匆离去。
待送走了武陵,沈恕思绪沉沉,他知道武陵仙君此番是对他宽慰良多,可他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上古四煞已有为祸神州之势,起码昨日他是亲眼瞧见了浑煞的。
沈恕自知能力有限,若想助天劫渡劫,首要是完成任务,帮裴子濯飞升成仙。
推门而入,离老远就瞧见躺在地上的外袍,孤零零的,可怜得很。
他想起武陵说了一半的话,莫不是裴子濯真以为自己带人过来折辱他?
虽不知为何裴子濯总是对他忽冷忽热,但此事还需解释清楚才好,免得又生嫌隙,总归要将人稳住再说。
裴子濯将手搭在架起来的腿上,好整以待地半坐着,看沈恕走过才懒懒地掀起眼皮。
“我代武陵说声抱歉,他这人臭毛病颇多,你别见怪。”沈恕站定在床边,笑得恳切。
“丹霄散人于我有大恩,我哪里敢怪。”裴子濯故意咬字道。
这话透着怪味,沈恕忙道:“他就是那副德行,见谁都亲。但心里没有恶意,只是想结交个道友而已,你不喜欢我便不再叫他来了。”
若随之应下,那才叫吃了味,裴子濯不咸不淡,“你我相交不过几日,犯不上为我坏了你们的交情。”
沈恕松了口气,他这任务少不了武陵指点,好在裴子濯心宽气广不计较武陵的冒失,便赶紧说些得罪友人的话找补:“与他白首如新,与子濯你才是倾盖如故,投缘得很。”
一听就是假话,裴子濯心里不屑,但面上缓和几分,见丹霄用那只受伤的手捡起外袍,一举一动渗出血来,他蹙眉道:“怎么还在流血?”
若是寻常外伤,渡一层灵力就好了,可这是被武陵仙君的独门仙法所伤,再加上沈恕灵脉被封,自然好得慢些。
沈恕儿时经历特殊,对发肤外伤早已感觉麻木,只要没伤筋动骨他都没多在意,扫量一眼伤口,随口道:“武陵修为在我之上,这伤估计要养上几日。”
“知道治不好还冲上去夺甲,你是没见过天阶的法宝吗?”裴子濯冷声损他,活似一个没良心的。
也就沈恕心眼直,竟从中听出些关切来,顺势凑到裴子濯身前,抬眼笑得春雪消融,“这黑甲是绝顶的原材,得给你留着,炼一套只有天灵根才能穿的护具。”
这人眼里好像含了秋水,随笑意闪动波光,险些让裴子濯晃了神,他不自在地后退半分,嘴里不饶人道:“那也得能炼出来。”
沈恕搜刮了丹霄的藏书,准备找时间研究,他想着武陵的指点,便有心问道:“你只吃了一颗元阴丹,但寒毒接连发作两次,且势头不小。”
这是要寻根问底?裴子濯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若再吃下去,恐怕不利于仙骨修养。我知道巴陵郡癸水殿内有一处灵泉,你可愿随我一试?”
晨光笼罩在沈恕身上,在白净的脸上泛起一圈光晕,那双黑亮的眼睛粲然有神,满怀期待。
被这双眼一看,恐怕只有心是石头做的人才会拒绝。裴子濯自认心如坚冰,可照石头还差上一截,他别开眼,有些燥热地开了尊口:“听你的。”
纵使二人即刻启程,到了巴陵郡也已日薄西山。
巴陵郡乃是凡人都城,二人都不想惹上麻烦,便早早落地,徒步而行。
秋日明媚,晚霞如火,一片赤红映在身前,将裴子濯冷白的胸肌染上粉色。
沿路同行入城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沈恕不时向旁侧目。
忍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将裴子濯塞进一旁树荫里,脱下自己的白色外袍盖得严实道:“我去买件得体的衣服,你藏在这里不要动。”
还挺护食。
裴子濯脑子里蹦出一想法,等沈恕走了才惊怪,护他娘的什么食?
他一掌拍开繁杂的草木,横目冷眼,大步流星地朝城里走去,还故意跺着脚走。
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裴子濯算是天上地下头一个。
莫名其妙地牢骚也就发了一会,但脸依旧冷的要命,一副人人都欠他几百吊的模样。
但这脸还是太俊,刚入城就被一头戴桃花冠的妙龄少女缠上了身。
“见郎君面生可是初来巴陵郡?可有住处?”少女抬起纤纤玉手搭在他小臂处,笑得明艳灿烂,头顶桃花香气愈发扑鼻,“不知郎君要住多久,小女在城南有座小院,静谧干净,物美价廉,不知郎君可想一顾。”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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