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静下来的模样太过俊俏,无端让人心神荡漾。沈恕屏住呼吸,一个不留神竟将手戳在裴子濯的脖颈上。
指尖一热,沈恕忙抽开手,可下一秒就被人攥住手腕,朝前一拉。
这出猝不及防,他仿佛做了坏事,慌乱到不敢反抗,被裴子濯一下子拽进怀里,掌心按在他喉结处。
他腰背绷得僵硬,整个人直挺挺的贴了上去,却无意间占据高位,一垂首便对上裴子濯那双好看的眼。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屋内只余下似有似无的雪莲幽香。
沈恕掌心清楚的感受到裴子濯喉咙滚动了一下,哑声问他道:“你脸红什么?”
他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抽回手,连声道歉:“我就是想看看你寒毒发作了没,不是故意扰你修习的。”
裴子濯虽闭目调息,却没关闭五感,他想故意当饵。只不过收网的时间太久,等到红烛燃尽,他才听见丹霄有了动静。
掌中寒刃早已备好,就等人自投罗网,可丹霄隔空一触就收回了手。
裴子濯还以为露馅了,可等丹霄第二次撤回了手,他才反应过来,那人竟在察觉自己的体温,看寒毒是否发作。
他心里骤然一拧,有点琢磨不对味来,丹霄到底在憋着什么坏呢?
若这次丹霄没碰上他,他也忍不住要睁眼问问。
他本想借题发挥,可一时用大了力,将人拽进怀里,猛然贴上了。左右该是自己吃亏,但丹霄这羞赧的模样,怎么像自己占了便宜一样。
裴子濯一向随心所欲,把良心短暂的抛了出去,一手压着那人,故意使坏道:“你险些吓得我真气行岔。”
“啊?”沈恕轻咬下唇,一双桃花眼满是无措,紧张地磕巴道:“对,对不起,我我我下次一定小心。”
裴大爷将这反应一眼不眨的看进去,觉得很受用,就松开了他,半躺在床榻上撑起头,眯着眼睛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睡觉。”
说完便利索的翻过身去,面朝墙内,给沈恕留下一挺拔的,不带感情的背影。
厢房内的床榻不小,至少躺下三个人,裴子濯捡回良心,只占了半壁江山。
沈恕规规矩矩地躺在榻上,双手叠在小腹,睁着双眼直盯床幔。眼下已过子时,裴子濯仍不见有恙,难道今日寒毒不发作了吗?
窗外只听鸦叫,不见日出,看来这夜多有难熬。
一人心中惴惴,难以得眠,另一人也不好受。
裴子濯入梦魇了。
与以往无数次一样,他又回到了燕云十六州的晨钟楼之上,孑然一人,独对凌空千百御剑修士。
天被厚雾笼罩,阴得浓郁,云层沉重灰暗吞没漫天雷鸣,压得人喘不上气。
“就是他屠戮了燕云十六州!他入魔了!”
裴子濯撑着一把残剑半跪在钟楼上,蓝色外袍被染成血红,几道要命的剑伤卷开血肉,森可露骨。
这是梦,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妄图冲破梦魇禁锢。可钟楼上,焦褐伴着血腥随风而来,鼻尖嗅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清晰的令人作呕,石板地上无数断臂残肢,尸横遍野皆是首身分离,他仿佛被这些毫无生气的手死死拉住,半点动弹不得。
残剑上的血珠,叮咚一声,滚入遍地腥红,荡起血色涟漪。
裴子濯闻声抬眼,眼珠已被血染红,远处那些层层叠叠的残影,逐渐在他眼前放大,不由分说的对他口诛大骂:“这是数千条人命啊!你好歹也是从燕云出来的人,良心都喂了狗吗!”
“这就是山海宫的高徒?唯一的天灵根?呵,天赋再好又如何,人性都没了还妄图登仙?!”
“今天请大家替修界清理门户!诛杀裴子濯!还天地公道!”
“诛杀裴子濯!还天地公道!”
一张张嘴里,吐出无数正义之言,慷慨激昂,人神共愤,如紧箍咒一般缠在裴子濯耳边,怎么赶都赶不走。
“呵……”裴子濯冷哼一声,他当时是怎样反驳的?暴跳如雷,还是奋力辩解?他忘了,也许那时他真的疯了。
乌云更浓了,天上那些黑影纷纷降落下来,在裴子濯耳边扯着百种面皮,放声吼叫,愤怒,嘲笑,幸灾乐祸。
裴子濯被吵得痛入脑仁,他再一次提起了剑,指着这些道貌岸然。结局是什么他早已知晓,可他仍是不愿垂首认输,不就是百剑穿心,哪怕再痛,经历数百次后,也早已麻木。
“呲啪”一声轻响,在这片嘈杂里尤为突出。一豆大的火星燃成火苗,飘簌簌地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在内。
这零星大小的光,驱散了阴云,赶走了梦魇,温暖又炽热。
周身再度有了光亮,耳边的嘈杂散尽,裴子濯将遮住脸的手拿下,直愣愣地盯着那火。
他见过不少火,烛火、灯火、石中火……可对火从来没有如此贪恋过。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抓,心想哪怕被被烫开皮肤,烧焦血肉都在所不惜!
可这火像有灵一般,轻轻地落在他掌心,亲昵地蹭着他,散着无尽暖意。
这是哪里来的火,通体赤红,搏动地柔柔的光辉,太好看了。
裴子濯珍惜地捧着,举在眼前,一眼不错地盯着,连大气不敢喘,视如珍宝。
天忽地飘起雪花,落下时卷着凛然寒意,刺骨地很,险些让裴子濯握不住那火。
可眨眼间,如鹅毛般的大雪倾盆而来,寒风卷着冰碴,狠狠地扑打在脸上,如坠严冬。
冷,好冷,冷到四肢僵硬,满脸白霜。可裴子濯仍是死死攥着那豆火,将其埋进怀中,用全身遮挡冷风,护得严严实实。
直到意识飘然,他要冻死在这阴寒之中。
可背后徒然一热,裴子濯瞬间被一个滚烫的身躯罩住。那人怀抱着他,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在耳边喷着炽热的呼吸,柔声道:“别怕,我来了。”
一觉睡到辰时,浓烈的阳光泼进屋内,暖和得不似深秋。
裴子濯翻身下塌,瞧着空无一人的小屋,深深地蹙起了眉。
昨日虽深陷梦魇,但其间种种他记得一清二楚,
若说丹霄中途对他起了什么不轨的心思,借着他虚弱无力就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那他还认了。
毕竟丹霄将他救下的目的就是如此,那才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可丹霄昨晚却时时刻刻守着他,恰好在寒毒刚发作时靠过来,细致入微又谨慎小心地照顾,其间可见真诚。
一点取乐之心都没有,哪里是用来对待娈宠的,更像是,像是求爱……
裴子濯被自己臊得一个激灵,但也想通了关键。是啊,以丹霄的能力手段想要对付如今的自己轻而易举,根本不用费心思与虚与委蛇。
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裴子濯已被逐出山海宫,背负修界骂名不说还落得一身残废,若说要利用他,可实在没有可图之处。
他思索半刻,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难得笃定道:丹霄这是爱上自己了。
怪不得丹霄总是一副情真意切,眨着那双无辜的眼,在自己面前装得纯真无害,毫无威胁,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想通了之后,裴子濯觉得更难办,抛开一切背景不谈,丹霄是救他命,接他骨的大恩人。
以前还能唾弃丹霄不耻,可现在他只觉得头皮发紧,心里怕着什么,想逃命似地跑了。
可这丢人的念头还没成形,门“吱呦”一声开了。
沈恕鼓着腮帮子,嘴里嚼着什么美味,手上端了一只长托盘推门进来。
瞧见他醒来,便乐滋滋地挥手唤他道:“这是小桃送来的华容团子,说是巴陵特色,我尝了一颗果然软糯鲜香。”
糯米滚着腊肉的香气扑鼻而来,本是一道美味,可裴子濯如临大敌般缩回床榻,闷声道:“不吃。”
沈恕以为他还在气昨天的事,便特意抓着盘子走到床榻,用筷子夹起一小块举在他眼前道:“我没骗你,快尝一尝。”
裴子濯扭脸道:“不尝。”
真是石碑烤火一面热,沈恕自己叼了那团子,故意在他跟前砸吧嘴,舒服得眯起眼馋他,“不愧是巴陵特色,浓郁鲜美好吃得不行。”
不知是香气馋人,还是眼前人碍眼,裴子濯干巴脆地翻过身去,继续用后脑勺对着他,拒绝接收贿赂。
看来昨天真是气极了,沈恕放下碗盘,凑到他身边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见他不答便自顾自道:“那我做点什么能让你消消气,要不……你也摸摸我?”
裴子濯嘴角一抽,捶床道:“我摸你做什么!”
沈恕忍着笑,将得来的消息告诉他,“我找小桃问到了入婵山的路,待我们降服那姻缘教主再去找地灵泉。只是这几日天气变热,不知地灵泉的泉眼还在不在,若不在你便还要受元阴丹的苦。但别怕,有我在,大不了天天同睡一屋,总能治好你这仙骨的。”
裴子濯听着就头皮发麻,丹霄是在想什么美事呢?天天与自己同床?时时刻刻用那眼睛勾人?
痴心妄想!
裴子濯第一次那么积极地行动,他利索地下塌道:“没那么多大不了,快走,除妖要紧。”
午时刚过,巴陵郡北的香火铺就排起了长队,纷纷抻长脖子,等着店面开门,好卖些线香和红烛去祭拜姻缘教主。
只可惜这店的老板太懒,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且每日香火都是限量售卖,总有人排了一天却什么都买不到。
巴陵郡也不是只有这一家香火铺,只是据传言被姻缘教主施法,第一个许愿成真的老汉就是在这家香火铺卖的香。这才让他家名声大噪,而且百姓也觉得只有晒着日头,苦心等待,求来这柱香才算心诚。
沈恕瞧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长队,着实呆了半刻,他平生是第一次看见一家香火铺能火成这样,这人头攒动的模样,简直堪比灾民求粥那般迫切。
他走到近前,打量着队中一牵着孩子的妇人,不由得惊异道:“您也是要求姻缘的?”
那妇人面容慈善,笑着回他,“不是,我是为我孩子求平安的。”
“姻缘教主还能保平安?”沈恕失惊道:“不是只能求姻缘吗?”
那妇人莞尔道:“原本是只能求姻缘的,但是前阵子有人去求了富贵,没过几天家里就天降一箱黄金。姻缘教主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我为人母也别没什么要求的,只求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这些凡人的俗愿连老君、月老这等大神都不见得一一应愿,而姻缘教主居然这般神通?这哪里是妖怪的派头,都快成邪神了!
沈恕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觉得此事蹊跷太多。
“开!”前方一声呵道,香火铺的木门档就被人从里卸开,是那老板终于出来营业了。
见人群顿时沸腾,沈恕不好多留,与那妇人颔首道谢便要转身,余光隔着几百米扫了眼香火铺老板,总觉得有些眼熟。
没等他细看,那老板就已经被人群吞没,心里有些迟疑但除妖要紧。他没再细想便走回裴子濯身边,见裴子濯的目光死盯着一处石碑,便问道:“怎么了?”
裴子濯指着那石碑示意他看向地面,“瞧这灰岩被风蚀的程度,应该已在这立了几十年了。但你看石碑脚下的土质却是松软,八成是被人翻动过。”
一座凡间石碑而已,就算是真被翻动过,也不会惹得修士侧目。可裴子濯一眼就盯上这石碑,说明这准有蹊跷。
沈恕还记着在乐柏山地宫里,他随手薅出煞气之事,对裴子濯眼力不疑,便从袖中弹出一团仙气去。
漂泊的仙气绕着石碑盘旋一周,最后顺着土层钻入地下,可眨眼间就猛然窜出,无比慌乱地缩回沈恕手心。
沈恕抓回仙气神念一动,登时瞠目道:“幻世境?”
有道云,一入幻世境,乾坤旋转,天地易主。
这幻世境本应是天界菩提老祖的独门秘境,而菩提祖师之徒无一不是神佛,怎会在此处设下幻世境?
此情景太过熟悉,几日前他不就在丹霄的地宫里见过本属于天界的登天聚气宝鼎?
一想到这,沈恕不免惴惴不安,心中仿佛被压下一块石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幻世境?”裴子濯思忱道:“就算能从老祖那里偷来秘境,但要施法布下,其修为定在大乘期之上。神州有这等修为的只有两位,一是蓬莱岛毕貅,二是四方阁沈恕。”
沈恕一愣,愕然半晌才确认他说的就是自己。
他虽是避世苦修,但飞升时所遇天雷旷世罕有,理应震撼修界,怎会还有人不知道四方阁最后一位修士已经飞升了呢?
“四方阁沈恕他……他没飞升吗?”
裴子濯淡淡道:“飞升需时、运,二者缺一不可,不是说任何苦修千年的修士,最终都一定会飞升。”
这是自然,不论修界,只看四方阁,算上掌门一共一十五人,最终只有沈恕一人熬过天雷而登仙,其中残酷可见一斑。
但沈恕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他不是引过天雷,震得东海呼啸,北山震颤,理应成仙了。”
“这是哪年的事?”
“近二百余年。”
裴子濯想了片刻道:“我虽修习得晚,但对修界得道之人也略知一二。若你所说二百余年前有沈恕的飞升天雷,我只能告诉你,我没到听过。”
沈恕脸色登时一白,他当即就想抽身上天,找司命星君好好研究一下自己飞升之事。
“但也不妨碍他飞升后封锁消息,毕竟四方阁所处之地是神州宝地。若都知道沈恕真飞升了,那这宝地岂不要被人抢破头。”
这倒是个好借口,沈恕不得不先按下疑惑,强迫自己分析这幻世境的由来,“毕貅是兽王,他若出山,定会震动仙禽百兽,再说他早就不问世事,不应是他。而沈恕……沈恕这人我知道,纯阳剑修,讲究得就是心思纯正,自然也不会是他。”
裴子濯琥珀色的眼珠一转,探究的视线落在沈恕脸上:“你对沈恕之事,好似格外了解。”
能不了解吗?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沈恕垂眸含糊道:“故友而已,很多年没见过了。”
“能与四方阁沈恕为友,这是多少修士羡慕不来的福气。”
沈恕有些局促,想着如何开解刚才的惊慌。
但裴子濯点到为止,从沈恕身边擦过,走到石碑前蹲下,端详这幻世境。
沈恕刚说了谎,心里还不安稳,没敢到裴子濯身边凑热闹。他跺了跺土地,神识沿着脚下的地面铺展开来,细算这幻世境范围大小。
“这石碑上画了道禁令。”裴子濯搓着石碑上的残灰,“怪不得这些被饕餮吞下的修士都没有同门来寻仇,恐怕就是因为这道禁令阻断了婵山内的消息与修士本身的气息。看来这是有人蓄谋已久,故意为之。”
“看这巴陵郡的百姓颇为依赖姻缘教主,想必他已在巴陵养足了人气,他许是要收网了。”
妖邪预备收网意味着要抽尽这一方百姓的血肉精魄,其凶恶更比屠城。沈恕大惊,刚要接话却猛然想起武陵仙君对他的嘱咐。
[风起于青萍之末,人之福祸早有定数。]
他心中一梗,抬眼望向裴子濯,黑眸沉沉,“子濯,你说人的命数真是被算好的吗?”
“什么?”裴子濯起身,站定瞧他。
“我听人说,人之福祸早有定数。”
晚秋风寒,落叶无声萧瑟,催得人心冰冷。
山海宫,惩戒堂。
青明道人怒目圆瞪,对着跪在一旁的裴子濯大骂道:“仗着自己天赋高就有恃无恐,山海宫的戒律管不了你了是吗!”
裴子濯脸色苍白,背后受了十二道戒棍,蓝色的校服被血染成红紫,仍咬牙不发,捏紧双拳,直挺挺地跪着,“师父,秦宗权的叛军已经行至燕云,当朝者根本守不住燕云十六州,我要回去救人。”
“你!”青明道人踱步两圈,强忍着压下怒火,闻声劝道:“朝代更迭于修士而言只是弹指一瞬,何况你已入道,不应再插手俗世,否则会毁了你的机缘啊!”
周遭泛起寒意,裴子濯抬眼,一双凤目冷得骇人,“师父不是亲口答应过我,学成后让我下山,救燕云于危难。”
青明道人自知食言,但被当面点破多少有些挂不住,他横眉竖眼,厉声呵道:“改朝换代是什么新鲜事?你若是降妖除魔我不拦你,但若用一身法术对付凡人,我定要把你捆去思过崖,面壁三十年!”
裴子濯充耳不闻,冷着一张脸高声道:“秦宗权攻泰州百日,鱼烂鸟散,人烟断绝,屠戮全城,燔烧郡邑。时缺军粮竟啖人为储,让军士盐尸为食。[1]此等糟心烂肺的畜生,所作之孽妖魔都视为不耻,为何不能除此大害?!”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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