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乱作一团。
清玄门,“圣莲”洞天福地。
正在洒扫的小道童,忽听闻山下有人求见,遂提桶放回原位,拎着拂尘下台阶去。
“师兄师姐们,有何事?”小道童深深一福,礼貌道。
“‘疑莲’师叔仍在闭关吗?!发生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了,师弟能否传话于师叔?”数个门人身上都还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火急火燎便上前道。
小道童语调还是慢吞吞的,只道:“师叔闭关皆不见客。不过若是有甚么大事,师叔手眼通天,自会出现。前些时日,正魔两道之争,师叔闭关期间亦是得知了,是以强行出关,哪怕仙体抱恙,依然坚持要去。只是被掌门和长老们拦住了。”
他认得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来求师叔收他们为徒,还听信万剑宗的下届掌门以及异灵盟的盟主,自告奋勇前去剿灭魔道新主,凤翎魔君。
门人们听小道童这么说,喜不自胜,相互说着“我就知道师叔会有对策”、“有师叔在不会有事的”,便从圣莲山脚离开了。
小道童直到回了方才洒扫的院落,才想起来那些人竟没告诉他,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罢了,真有大事,师叔会知道的。谁也用不着担心。”
第147章 修仙界 叁
有关诛光台的战况, 前头一直有人冒死递出一手战报。可不知何时起,便不再有人从战场活着逃离了,就连从极远距离探出的大能神识, 都难以窥探到一丝半点。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阵毁天灭地的动静方平息, 转过眼,数道身影却又战到了一起,而此刻形势已倒转。
只见被鸩王苗刀穿胸而过的临珏, 浑身浴火, 胸口与后背的伤口极速痊愈。接着化身一丈身长的毕方神鸟,口吐烈焰,底下鸩王与旁的修者不得不四散躲避。人虽避开了,整片草甸与山头却避不开,被燃成了焦炭,黑乎乎一片望不到头。
另一侧, 刚用五毒融掉了段温扬数把飞剑的真宿, 没能躲过雷霆震怒的段温扬的全力报复。身上的衣衫变得褴褛,漂亮的脸蛋亦破了相,完美无瑕的仙体遍布狰狞伤痕。
真宿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垂眼看着身上没有复原的衣裳,那是鸩王用黑雾替他缝补过的,没有复原,意味着鸩王的力量中断了传递。
他不再留恋战斗, 不再给段温扬半点眼神,素来纯净甜美的眉目,染上了绝对的狠戾, 转瞬便一拳打出越空漩涡,朝被围攻的鸩王移去。
事发突然,段温扬追击的飞剑险些被漩涡搅成碎屑,不得不收回,“啧”了一声,亦朝真宿追了上去。
苗刀与破阵巨刀对上,几乎没有胜算。鸩王魔气虽强盛惊人,步伐刀法卓绝,可宋葳的一刀便挟有震破山河之威势,一寸之变,便能扇动方圆。纵是以最为坚韧的九天玄铁相抗,亦会瞬息碎成天外尘埃。
何况鸩王的苗刀只是以精元与阴煞气所化。
在苗刀粉碎成雾的一刹那,巨大的破阵刀便要从鸩王的头颅中间劈斩而下。
宋葳一侧嘴角刚扬起,眼中的得意却未溢先散。
他的刀锋之下,凭空闪现出了某人身影,以两指稳稳钳住了刀锋,使之不能寸进。
无论宋葳再如何灌注灵力,倾力劈砍,真宿依然岿然不动。
宋葳不由吐出脏话,狠瞪着真宿。
真宿虽面上不动,但五脏六腑都中了破阵刀的余震,他唇角缓缓淌下一道血痕,金眸中却不见一丝退避之色,俱是外露的杀意,反令宋葳不寒而栗。
“何人给予你的底气,敢对他出手。”真宿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角的血,即一个旋身挥腿将宋葳连人带大刀踢飞出去。
宋葳在即将嵌进背后山体中的前一刻,及时用刀反向挥出一击,刹住了退势,可身后的山体应震崩裂。
段温扬在此时已赶至,从他旁侧飞身而过,漫天飞舞的飞剑顺应其意念,机敏地绕开毕方的流火,不断朝真宿鸩王攻去。
战况莫名变成了真宿鸩王对抗宋葳段温扬,临珏化身的毕方则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余下没及时逃走的,早已沦为焰下亡魂,再被临珏一并吸走。
然不多时,临珏的流火魔光终于开始衰减,被强行关闭的传送阵断绝了他的魔气之源。但并非阴魂都没有了,他身旁始终悬浮着一具阴魂,也是最后一具。
无比浓郁的颇负死亡气息的阴煞气,将此阴魂笼罩其中,窥不见真容,探不出底细。只默默散逸着黑暗,独占一隅,却如同发着圣光似的令人不敢忽视。
真宿莫名觉得,那阴魂身上,有一种令人怀恋的熟悉感。
临珏对此则很是恼怒。如此强大的阴魂在前,他却无法从此魂身上摄取一丝一毫的魂力!简直就是不合常理!
殊不知,阴曹那头的众人,亦为不合常理之事,恼怒不已。
“什么?!你道什么不见了!?”
“黑狱的阴魂不见了大半不说,黑、黑狱之主也不见了?!这如何使得!!”
狱卒们两眼一黑,深感这回是真的糊弄不过去了。阴兵们则被赶回来的城隍喷得狗血淋头,阴差们得知阎王和真宿也一并了无踪迹之后,彻底失了态。
尤其白无常,逮着那来汇报的狱卒的衣领子,怒吼道:“尔等次次办事不力,不当一回事,这下可好!黑狱之主出事不止,连咱同僚都受你们牵连,去向不明!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黑无常猛地扯住他,劝其不要加剧两方矛盾,忙道:“别急,还有挽回的余地。咱去请求城隍大人用阳间的势力寻一下阎王爷和真宿的下落,势必就能定位到黑狱之主所在的方位!”
白无常粗喘了几下,方才冷静下来,理解了黑无常的意思,道:“行,城隍应当不会拒绝。”
不清楚整个阴曹地府已然因他们乱作一团的真宿,一面应对着宋葳和段温扬的夹击,一面警惕临珏时不时放的冷箭,一面还要见缝插针地搜寻感召鬼银的踪迹。
偏生鸩王入魔了,听不懂真宿的话,但神奇地好似趋于本能,只攻击真宿以外的所有人。
同时真宿不忘思量着魔头赶来的可能……
一切都催促着他,必须速战速决!
真宿的出手不再有分毫顾忌,那一刹开始,众人便从真宿身上,活生生看出了地狱修罗的幻影,那骇人气场,比他身侧的入魔鬼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一次被打飞出去的宋葳,这回没成功躲开,撞碎俩山后,被深深凿进了半里开外的巍峨山岳之中。而后支着巨刀缓缓起身,蓦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魔头就该是这样!前头你收着力,我险些以为你是个赝品。没点实力,还真提不起劲。”
宋葳“啪啪啪”地松了松骨,然后挑眉对真宿邪气一笑,“我早已不止是当年天元后起之秀,现如今,我统领着异灵盟十万弟子,且已突破合体境,你,怕是不足以当我的对手。”
下一刻,宋葳便收了笑意,虎啸龙吟骤然回响于天际,毕方闻之,一身赤翎炸了开去。
若是有修为低的人在,恐怕已然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真宿体魄惊人,倒是尚好,可鸩王就没这能力了,其身上的黑雾仿佛被涤荡了一番,此时变得稀薄如纱。
段温扬对宋葳的行事早有预料,及时以法器护身,并未有恙。见宋葳出手,他自是不甘落后,再次放出万千剑罡,意图阻截他们的退路。且并不止于此,在宋葳祭出神器“褫之钟”的同时,段温扬头一回凝聚出究极剑意,化作庞然无比的灵剑虚影,朝真宿刺去。
剑意,乃凌驾于剑气、剑罡之上的无上之物。绝大部分的剑修大能,亦难免止步于剑罡,终生难以跨越天堑,念头通达,悟出剑道的最终之意。
是以剑意一出,举众皆诧,就连真宿,亦惊得瞳孔骤缩。
临珏蓦地紧张起来,脑子闪现出疑莲的模样,想起了要将人带给疑莲的计划,登时扑腾羽翼,回旋俯冲向真宿。
鸩王虽双目无瞳,唯剩空洞的血红,但并非无五感。那剑意凌人,如同天幕倾倒,势要压倒所有人般极具压迫之感。他根本无需思考,顺应着本能,将真宿搂入怀中,再极限转身,以所剩无几的黑雾强行从背肌生出薄薄两片黑翼,格挡于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剑意已然倾临,真宿却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下一息,一颗映着鬼影的晶石闪现于其掌心,直面剑意之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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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修改]结尾改了一下
凌霄剑意所过之处, 虚虚实实必将归于空无。
这无往不利的霸道之处,便是剑道之人究其一生之向往。有且仅有最强剑意,可办到。
剑意如平天陨落, 吞噬众生的可怖威压延展开去。谁成想,一阵炫目的黄光倏然集束于其下,又散射开之后, 真宿与鸩王的身影荡然无存。
“……解决了?不,不会吧……”那可是一介大魔头……宋葳看着那一片空无,意外发现自己竟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甚至意图否认段温扬剑意的威力。
而段温扬是真切看到了真宿祭出的奇怪晶石的, 虽然他不认为真宿能凭借一个法器就能从自己的剑意之下逃脱。是以凝重地用神识四处找寻。
就在这时,一阵空灵的尖啸在上方响起,三人当即朝声源望去。
只见一头似狐之形的鬼影,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跑出来的,分不清其身上的是水墨笔触,还是真正的毛发, 只知那浓淡相宜的墨色随风飘扬, 俊逸非凡。背上生两角,四足修长,于天上凌空纵跃,口中黄光乍现,竟是凝聚起一个光球。
宋葳看傻眼了,联想到真宿头上冒出的兽耳与后头的兽尾,满心以为他莫不是被打出了原形?虽真宿那圆滚滚的粗大尾巴, 给人粗犷又笨拙的感觉,与眼前这头凶兽飘逸的狐狸尾巴那叫一个两模两样。
段温扬与宋葳尚不知对方来头,只是警惕, 但另一头的临珏就简直称得上是大惊失色了。作为毕方一族的妖魔,他一眼便看出了此兽的来头。
他几乎嗫嚅道:“那是……乘黄啊……”是比凤凰还要更古早万年的存在,传说级别的神马,如今凤凰亦已然绝迹,谁敢想乘黄竟还会出现?!
其余二人自是察觉到凤翎魔君的异常反应了,当即神色难看了不少,毕竟战局已然这般复杂,忽然冒出来一个棘手的对手,绝非好兆头。
然而未待他们进一步动作,鬼乘黄嘴里的光球剧烈收束成一道光柱,激射向地上的段温扬。
宋葳犹豫要不要祭出他的“褫之钟”,替段温扬挡下这一击,但仅犹豫这么一下,他出手已然慢了,段温扬早已升起了剑阵,化作一面随时可反弹的盾。
但骇人的事情发生了,段温扬那七十余把飞剑,迎面接下鬼乘黄的光射,预想中的反击却并未出现,反倒是剑阵转瞬就被破了,最中心受击的一圈飞剑尽数化作了灰烬,光泽一褪,阵不成阵,自是无法反弹了。
段温扬死死看着那飘散而去的剑灰,登时目眦欲裂。
宋葳亦是一脸错愕,对鬼乘黄这一击的威力不敢置信。
他们不理解,但在远处作壁上观的真宿,却很是清楚,为何乘黄有此威力。
乘黄,乃长生之祥瑞,传说乘于其背上,乘者寿岁可增加两千。而鬼乘黄,乃死亡之噩兆,为乘黄的反面,不可增寿,但可折寿,意味着毁灭。
其实方才剑意下来的时候,真宿亦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的直觉超凡脱俗,一直以来,他便是凭借直觉,从数不清的各种绝境中逃脱出来。是以在那种关头,真宿还是祭出了乾坤袋中,被他放置了许久的,始终未曾激活的极品鬼影。
趁着没有认主的鬼乘黄无差别攻击起所有人,真宿终于得以接近鬼银的所在。
“醒醒!”真宿一拳击碎重石,挖出在底下被压成“银票”的鬼银,忙唤道。
鬼银一动不动,看上去虚弱至极,真宿只得用补魔石试试,晶石刚递过去,“银票”就蜷动了一下,张开了一个口,真宿将晶石放进去。
“唔唔唔,好多杂质,好膈牙……”鬼银嚼吧嚼吧,终于清醒过来,一看真宿近在咫尺的脸,惊喜地跃起,倏地变回银镯子,扣到真宿手腕上,“主人你来了!”
“嗯。”真宿面上松了口气,勉强笑笑,但实际上压在心上的重石却始终搬不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鬼银见到真宿就同寻到了主心骨,当即滔滔不绝地向真宿倾诉,它当时是如何调查黑狱里的阴魂的,又是如何被卷进了传送阵,最后不幸被波及,魔气被临珏尽数夺去,是以失去意识被战争的瓦砾碎石压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我明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想办法传送回阴曹。”眼下没有比阴曹更安全的地方了,修仙界哪哪儿都有可能是魔头的势力范围。
鬼银打量外头的激烈战况,虽没一个认识的,但不妨他咂舌,“好可怕……我竟然活下来了,我真的是活下来了吗?”
忽然间,它想起什么,遂问:“不对,阎王呢?”
真宿仍在琢磨退路,顺口答道:“在我中三尸里。”鸩王的魔气被削弱至此,他自不可能放着鸩王直面剑意,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鸩王挣扎,头一回以御主身份,强行将人收回了三尸之中。
而现下,真宿本想将鬼母放出来,商讨脱离的路线,然鬼使神差地将鸩王先放了出来。
甫一放出,一只大手就直冲面门,死死掐住了真宿的脖颈。
真宿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不是真气运转不畅所致的,而是他无需亲眼看,便已知晓突袭自己是何人。
“哥……哥,你、怎么了……”真宿金眸涌上水雾,语气中尽是不愿相信的震惊与担忧。
鸩王的双目下有两道赤红的血痕,弥漫着莫名的哀伤,但手上置人于死地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甚至还在收紧。浑身的魔气焕然一新,竟是暴涨到了一个可怖的地步,比之天上那个临珏一直吸收不了的阴魂,气场更甚,以致于其墨发长至及地,每根发尾都缀着符文,延至足边的方圆地。
“阎王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主人!!”鬼银一跃化作银水母,飞掠到鸩王的身后,本欲用触手刺鸩王,岂知他看到了鸩王背后的光景,一时急得语无伦次,“阎王身后中、中了什么!”
真宿闻言用神识一扫,只见绛紫中心有一不甚起眼的箭矢状墨点,源源不断地向鸩王经脉释放浓黑的魔气。
真宿很快就明白过来,鸩王恐怕在被自己收回的前一瞬,被人放了暗箭,大大激发了他身上本就不稳的魔气。
但回想当时的站位,鸩王身后只有段温扬,可段温扬当时还需全身心操控剑意,且是头一回放出剑意,对方应当是无法再备一手暗攻的。
若是段温扬还好,若不是他,那便糟了。意味着有真宿神识所不能探出来的存在,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在背地里伺机而动。
真宿咬紧牙,传音让鬼银将那箭矢拔出。
然而鸩王似是察觉出他们的意图,背肌生出的庞大魔翼如刀般削向鬼银,鬼银刚够到箭矢的断处,就被打落。
旋即一双纤纤巨手,稳稳托住了鬼银,转而极快地从鸩王背后拔出了那满是魔气的箭矢。
鬼银目光一移,便看到了楼澜柔雅提起的嘴角。
真宿紧紧盯着鸩王的变化,可惜箭矢上的魔气只是触媒,早已将鸩王彻底转为魔,不再是简单的入魔态。
没有魔功引入门,这样突破入魔界限,只会让人紫府坏掉,沦为魔人,而非魔修。而魔人没有自主意识,只会发疯,只会破坏。
且彻底成魔,是不可逆的!意味着,鸩王此生只可能在混沌中孤独徘徊,不是所过之处涂炭生灵,便是被所有人追杀屠戮。
这便是走火入魔最糟糕的一点,一生的修炼,化为泡影,人,亦沦为魔,非人,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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