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把你的少爷脾气带来这儿,你这态度,人家肯配合就怪了!”黑无常气恼道。
白无常却将眉一挑,不以为意道:“你还不懂吗?那人是被打过招呼了,真要论身份,他狱卒地位还越不过咱头上去,我凭什么要给他好颜色。”
“你、你,真是跟你说了也白说!”黑无常气得想要甩袖离去,然而状况不允许,身旁的家伙又极其不可靠,他只好琢磨该如何推进调查。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裹束在利落打服下的修长健硕身段,缀着反差过大的蓬蓬兽耳兽尾,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然而那人精致俊气的面庞却全然不输外型,同样打眼得很,每回都能把黑无常看愣。
白无常也没淡定到哪儿去,但他素来骄傲,便是当真看傻了,亦不会承认。
“前辈们,敢问情况如何?”真宿满心满眼都是案子,对于二人神色微妙并未多想,上来便问。
情况着实不如何,二人收拾肆意乱飘的心绪,将进展一一道出。
“能将阴魂放出来的只有狱卒和黑狱主能办到,但狱卒丝毫不配合。据闻上一回亦是如此,最终无奈结案,什么都没查出来,逃脱的阴魂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狱卒不用为此负责?”真宿朝稍远处的狱卒投去一瞥,狱卒察觉真宿的视线后,目光极其不善地瞪了回来。真宿又问,“说起来,黑狱有几处出口?”
“只有一处。”黑无常道。
那便是来时的那一个了。
真宿招呼二人去往传送法阵瞅一瞅,临走时手上的银镯子悄然脱落,滚至角落时截然化作灵活的银蜘蛛,转眼便消失不见。
到地细查,法阵是双向的,须得用兵符激活,可真宿的阴兵符,若不是被赋予了权限文书烧成灰烬后化作的法诀符文,他也是无法凭借自己的兵符传来黑狱的。
不过既然仅有此出口,法阵被动手脚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黑白无常对法阵的研究算不上深,真宿也仅仅学了点皮毛,是以他们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要是能有精通法阵之人在就好了。
阵法师,乃是修仙界最为稀缺的人才,没有之一,比炼丹炼器符箓灵植等专精修者都要稀缺,且上限更高。
各大宗门的护宗大阵乃是立宗的根基之一。故而,即便是修为再低微的阵法师,大多正派宗门皆不会怠慢,而若是在修仙界稍有名望的,那必定会被奉为座上宾。修仙界还时不时就会传言,为争抢阵法师作为客卿,哪哪两宗又大打出手的常事儿。
真宿忽地想起来,他这儿就有这么一位对阵法深有研究之人——能布出禁术之首阵法的楼澜!
然不好直接将黑白无常遣走,真宿生出一个甚是离经叛道的念头:既然他能与恶魂共感,那反过来,让楼澜占用自己的双目,或许不是不可能。
真宿没有放出鬼母,而是通过次紫府与上三尸沟通。
片刻后,金色漾开,清浅馥郁的茶色盈盈而上,充斥真宿的整个眼瞳。
楼澜自是惊骇的,但想到是真宿,又觉得情理之中。不愧是他。
在楼澜注意到脚下的日月扭芽纹法阵之后,便顾不上这些,让真宿蹲下身去,仔细看了起来。
黑白无常余光看到真宿忽然这般认真投入,不免感到意外。
但更令他们意外的,是真宿接下来的剖析。一开始光盯着真宿漂亮的五官看,他俩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可紫府到底是转的,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真宿口中的话竟犀利得有如阵法大师,一套一套的,把他们听得心服口服。纵使暂且无从得知其是真是假,但他们心底觉着,就该是那样!
真宿听着楼澜的分析,亦觉受益匪浅,然后毫无保留地同黑白无常道出:“该传送法阵是阵中阵,最外层的衔尾纹路能防止篡改。还有这内里二层的扭芽纹,与珠算盘是类似结构,一个扭节,就是一颗珠子,记录着七日内传送的人头数,三层则能看出传送的时辰……”
最终得出一惊人结论,那便是这法阵没有被人为修改过的痕迹!与消失的阴魂数以及阴兵出入记录外的余数,正好对得上。
“那,若法阵没有被动手脚……”黑无常不禁联想到什么,一时语塞。
所有人都知晓,那意味着,阴魂只能是被内部狱卒放出去的。
看来这回不是调查有难度,而是追责有难度,不搞清楚黑狱背后势力,便只能是白折腾一场。
真宿等人只能先行撤退。
狱卒见他们离开,眼中流露出“不过如此”,轻蔑地笑了。
回去汇报后,鸩王自觉接过了后续的工作,黑狱背后的渊源与势力分布,以阎王的身份,倒不怕查不出东西来。而一路以来,备受黑白无常崇拜目光洗礼的真宿,与鸩王明目张胆地耳语了几句,便绕道前往酆都的高塔。
他有一极其重要之事,急需处理。先前一直没有帮手,而此时,有了楼澜,他不应再耽搁下去了。
离开黑狱时,他便与楼澜商讨过了,这黑塔里存在着能让魔道进出自如的法阵,他需要楼澜改写法阵,好堵死他们的入侵之路。
楼澜应下了,她说她可试上一试。
真宿脚步轻盈地踏上塔门前的台阶,甫一越过门槛,门内却推出凛然一掌!
掌风凌厉, 猝然之极,真宿一时竟避不开,只能抬手抵御。
正面迎击的右臂被震得发麻, 痛深彻骨,整条手臂疯狂渗出鲜血,洒了一地赤红。
真宿登时金眸圆睁, 倒吸了一口气。在接掌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一掌不仅威力惊人, 还透着浓浓的熟悉感。
那不正是极武道吗!?
可是他放眼望去, 却始终不见发起袭击之人的身影,真宿面前唯有一堵厚实的红木塔门,静立于台阶之上。
会是他的门人吗?
……不对。武修者的一招一式,模仿形是不难,但力量传递的路径,因人而异, 基本上都会带上浓重的个人色彩, 绝不可能一模一样。
方才那一下,便与他的别无二致!
“那一掌,完全就是我打出来的。”真宿猛然抬头,直直盯着那纹丝不动的门看。虽在阴曹开启不了神识,但他敏锐的五感告诉他,那堵门上头,气的流动不太对劲, 真宿猜测,可能存在着防御法阵。
既然是法阵,那就寻“内援”。
真宿那狸奴般的圆俏双眸即刻褪去金色, 换上了沉静温婉的茶色。
“嗯……是镜水法阵。”不一时,楼澜便下了定论,“该法阵可根据来者的攻击意愿,反予同样的攻击。”
“难怪。所以我未觉察错,它对我使出的那一掌,确实就是我自己的招式套路。”真宿沉吟片刻,又问,“那依楼道姑你看,我该如何突破进去?”
楼澜道,“收敛攻击意图即可。”
此事说着容易,可修者越是身经百战,便越难做到。只因放下警惕,乃是与修者本能相悖。
况且谁也不知,塔门的后头,有什么在等着他。
好在抱元归一,精专一念是真宿的强项。于是真宿运功止血,放松全身肌肉,劝解次紫府卸下敌意,尽量放空自己,再推开门去。
“喂喂,买定离手!!那谁快收起你的臭手,不然剁掉!”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本仙又赢了。”
“阿保啊,别赌了,你两家子都全填进去了……”
“不下注就滚!”
“有!有的有的!!这家伙的家里人都是金丹修士,就拿他们来赌可以吧,求求了,别丢我出去!我下一把就赢回来了……”
门的后头,与外头截然相反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预想中可能出现的袭击并未发生,真宿得以顺利走进。
此处作为负责镇守酆都四方的高塔之一,真宿本以为里头应当秩序严明,严防入侵,滴水不漏。岂知这内部竟有如地下钱庄,或是供吃喝玩乐的勾栏瓦肆。与酆都的地煞大院有些相像,可一旦对比,地煞大院更多的是消遣般的小打小闹,此处却是杀气腾腾,各个面目狰狞,仿佛将全副身家都抵押了进来,不胜则死,有来无回。
真宿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从塔外看不出内里有如此宽敞,放眼望去,妖化的阴兵阴魂只有零星,更多的是着装古怪、魔气四溢、嚣张跋扈的家伙。
那定是魔道之人,真宿心道。以前他以继庆真君之道号闻名遐迩时,他打过交道的魔道大能,两只手都数不尽。是以他一眼便知,这里头“藏着”多少魔道之人,从周身气场来推测,修为甚高的,并不在少数。
没想到此处已然沦为了魔道的地盘,魔修们甚至招摇过市,演都不带演了。魔道势力对阴曹的渗透,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同时,真宿思索着自己被认出来的可能有几何,但无论几何,都不值得为此担上风险。是以真宿果断缩骨移骨,将自己变成了少年模样,接着打算低调上楼,依着鸩王给的指示,寻出当时鸩王与凤翎魔君传送来的那个法阵。
然而,二楼不让上。
真宿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跟赶小孩一样,“去去去”地嘬着,非要逐真宿离开。
便是瞥到了真宿腰间那个明晃晃的阴兵牌子,这两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依然一脸不悦地将真宿拦在楼梯两步开外。
让真宿几要以为这儿不是阴曹的领域了。连阴兵也看不上?丝毫不惧?
真宿给他们一人塞了点地晶石,但对方眼神更显轻蔑了,甚至带上了狐疑,斥问道:“懂不懂规矩啊,哈?尽塞些没用的玩意,你瞅瞅这玩意对咱有用吗?!你难道不晓得我们是什么……不对!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你介绍人是何人!”
“……”糟了。真宿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因他身上的魔石都给鬼银留着了,存放在了乾坤袋里的角落位置。兼之他下意识想着阴曹里头流通的,向来是地晶石这种补阴煞的好东西,于是就那样给了出去。
他给忘了,这高塔一层全是魔道修士,用不着地晶石,应当给他们补魔的晶石。
然事已至此,他暴露了。真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寻思只能强行突破了,虽少不了一番恶战,但这儿到底是阴曹的地界,料想这群魔修也不敢真闹大了去。他未尝没有胜算。
那两个拦路汉子将武器都掏出来了,一双峨眉刺,一张烈火风暴符。而真宿也默默摆出了振拳的架势。
离得近的几张赌桌,不少客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时原地下注,呼喝着看好戏来了。
然而,就在争斗一触即发之时,一位挺立着绒绒大耳,形姿雅丽,身后缀着条大灰尾巴的男人,停步于楼梯上方,俯视着底下众人,开口宣告道:“那是我的客人,这般拦着成何体统,请他上来吧。”
真宿甫一抬首,看到了花魁阡陌正微笑着朝自己轻点了一下头,他头上的牡丹花步摇随之一甩一甩的,煞是好看。
阡陌此言一出,那两人与其余魔修都偃旗息鼓一般散了去,连眼神都不再多驻留。
真宿倍觉奇特,他不知阡陌是如何认得自己当前模样的,也不知他为何要出来替自己解围,但当前确实帮了他一把。
是以真宿虽有戒心,但更多只是单纯疑惑,追随着阡陌的身影,上了楼。
二层,三层,直到四层,阡陌方才停下脚步。
真宿心跳紧促起来。他为何知道自己要到四层来?是机缘巧合?……
阡陌蓦然转过身来,乌唇两侧扬起,抬手放到真宿的兽耳上。
真宿避开了,一脸防备地看向他,问:“你知晓我是谁?”
阡陌笑笑,凑近真宿脸侧,嗅了嗅,“奇楠木的香味,香香的,还有您那双眼,这九节间纹大尾巴……小的若是猜不出来,那跟瞎了也没什么区别。”
“……”真宿不禁语塞,良久才道,“多谢你为我解围。”
然而方说罢,真宿的手刀裹着风便来到了阡陌的颈后。
没想到,阡陌竟接住了。
“怎的偷袭我?”阡陌没有恼怒,只是笑看着真宿,笑容有些僵硬,目光中染上些许伤感。
真宿一时不忍,犹豫了下,老实告诉了他:“我要干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若醒着,会连累你。”
阡陌笑着摇了摇头,挽了一下垂落的鬓发,道:“如若后果是坏的,即便我被打晕,这麻烦亦可落在我的头上。”
可为难的是,真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自己这回已然引起了一些注意,无论最终有无做什么,难保不会引起对方戒备。
大多时候,最佳的时机都是极其短暂的,过了这村,未必柳暗花明,而是很可能就没了这店了。
修改法阵意味着可以将魔头与凤翎魔君彻底拒之门外,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大延缓对方找上门来的时机。而剩余塔内这些个,不成什么气候。
阡陌似是看出了真宿的为难,轻叹了一声,启唇无声地道:“你若不是这么纯真,那我就好办多了。”
紧接着阡陌闭了闭眼,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复又睁开的双目眯成弯月,对真宿道:“说来听听,阡陌看看能不能帮您。”
修仙界,诛光台。
大战七天七夜的正魔两道,终于迎来了尾声。
发展到后头,前来加入大战的正魔道宗门早已不止三大门,而是大大小小宗门、联盟、家族、道宫等等都来了。战场所在之地,本是一片绿茵茵的辽阔草甸与雄伟山峦,如今生灵涂炭,只余下一地狼藉,目及之处,皆是血流成河、肝脑涂地。
如今魔道渐露颓势,打头的凤翎魔君手边已没有能用的煞魂,最后的傀儡门无脸人亦已倒地不起,灵力尽数被吸干,不一会儿便化作灰烬,浸入泥里。
“废物!皆是废物!本魔君一打二,都不晓得多搞点魂来?就传来这么些!”凤翎魔君本就怒张的红发此时飞扬得更厉害了,痛骂完古怪道人办事不力,转头又痛骂对面的段温扬与宋葳,“别以为你们二人这就能将本魔君逼入绝境,魔道岂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可以击败的,当真是笑话!”
宋葳却噗嗤笑了,随后手里的巨型大刀犹如切瓜般砍落两个魔修的脑袋,道:“怎连这样低级的威慑之言都放出来了?呵呵,临珏,你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自信了喔~”
段温扬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宋葳,周身与其浑然一体的剑罡凌空飞舞,杀伤一片又一片的魔修,眼皮都不抬一下。
对方用行动回击凤翎魔君的放狠话,令凤翎登时五官扭曲,几乎无地自容。
眼见真要被逼入绝路,古怪道人舍身为凤翎挡下段温扬的一剑,瞬息间半边身子都被牢牢冻住,比人高、比臂粗的冰柱,一举贯穿了古怪道人的喉管。
“大人,收好这法器,逃、快逃去阴……”古怪道人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朝凤翎抛去了一个物什,但甫一掷出,全身便被完完全全地冻住了,双目翻白,气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阿驳!——可恶!!”凤翎魔君接过法器,数十道犀利剑罡转瞬便朝他刺去,然而下一刻,手里的法器亮起一道红光,地上蓦地绽开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图案。
“别让他逃了!!”宋葳急了, 挥舞着大刀飞身而至。
段温扬亦神色微变,观察着凤翎魔君的足下,意念欲动, 就要控制剑罡掉转方向。
凤翎魔君不禁仰天一笑,“哈哈哈,真以为本魔君奈何不得尔等!下回再会, 尔等就等着我的雷霆报复罢!”
语罢,他便手握法器,踏出步罡, 骤时符文乱飞, 附着于其肤上,一股猛力将其往阵下拽去。
法阵冷光一闪——
宋葳气愤地将大刀插入地面,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瞅见那法阵之上依然伫立原地的红发飘逸的身影,猛然一怔。
宋葳:“……”
凤翎魔君:“……”??这是为何!为何他没被传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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