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只能跃下屋檐,冲向鬼市的入口。
恶魂的神识被反控了, 导致他全然动弹不得,如同陷入黑暗,感受不到外界如何了, 连紫府都极难运转。
厉鬼轻蔑笑了笑, 便要搜他的神识,瞧瞧恶魂方才为何要盯着自己看,有何企图。
恶魂察觉到厉鬼的动作,却无法阻止,顿时一阵绝望。
就在恶魂神识即将被读的时候,恶魂头顶忽地流落银色的液体, 犹如战盔一般覆盖住其头颅的整个表面。
旋即厉鬼猛地一怔, 满目都是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本该被他开颅读取的恶魂的紫府,竟生生多了堵墙横亘于紫府前,将他的煞气侵蚀断开了!
而恶魂头上的银盔亦一闪而过地收回了,凝聚在恶魂的发带之上,绽开银色的花枝。
恶魂刚从浮浮沉沉的意识中醒来,便听到心里有传音。
“跑!!”
恶魂以为是真宿传的音, 果断转身朝鬼市入口拔腿而逃。
厉鬼神色狰狞,可他看了眼对方逃的方向,放弃了追逐, 顺道拦下了其余跟班。
“随他去,甭追了。反正那老东西只有恶的程度,看得出来他那眸色没有伪装,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厉鬼此言一出,众鬼便将目标转移回其余人身上,一时之间,鬼市充斥着各种惨厉叫声,刀锋映照着天上的血月。
而此时的真宿仍在用蛮力砸墙,那墙虽被他轰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但依然纹丝不动,真宿没法穿过其进入鬼市。
“该怎么办?!”真宿神色凝重,一面焦急得几欲叹息,一面轰击墙体。
位于酆都高塔的监察阴兵,却能感应到鬼市入口的墙体正遭人攻击,这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墙体的禁制竟有崩坏的迹象,而那破坏仍在持续。
究竟来了何等人物,竟能破坏十殿阎王联合设立的禁制?!!
高塔阴兵们登时如临大敌,正要集结前往入口处时,破坏竟停下了。
真宿停下了重击,因为他看到了一大群源源不断逃亡而出的阴魂,而其中就有恶魂的身影。
一记目光,真宿就成功连接上了恶魂,引着他随自己往僻静处隐匿起来。
“你如何逃出来的?”真宿甚是好奇。
恶魂沉吟道:“不知,许是有高手路见不平,暗中出手罢!忽然间就有了破绽,老身便往这头跑了。”
真宿闻言也松了口气。如若不然,恐怕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家当,就要全折进去了,以及刚收服回来的恶魂,也难逃一劫。
鬼市入口忽然出现一群阴兵,着装与真宿以往见过的都不大一样,面上覆着带有尖尖鸟喙的罩子,脑后垂着长长的三两条蓝翎,背骨则长着等身长的黑色翅羽。
他们察看了好一会儿入口的墙体之后,迫不及待地争相涌入了鬼市。
见此真宿收回视线,接过恶魂交出的乾坤袋,然后刚好看到了恶魂头上的银饰,跟花枝似的缠绕在发带外围,瞅着还挺漂亮,就是不似恶魂这类知命之年的叔辈会戴的。
真宿回想了下,发现自己先前也没有关于此发饰的印象,这般独特的发饰,按理说他应当会留意得到才对。
不过真宿没有多想,也没有发现恶魂头上的银饰,骤然凝聚成了银色的水珠,从恶魂发丝上滑落,然后跃到了真宿的耳珰,似膜般张开,裹住了那颗金色的真珠。
真宿的注意力被乾坤袋里的红黑打服彻底夺去。
打服和劲装很是类似,但关节处的束缚带更明显,也更紧身。
在成衣铺看到它的第一眼,真宿就想起了初次与鸩王出城的那一天。想起他们同穿着红黑配色的衣裳走在街上,想起鸩王非要买下却又嫌弃的螃蟹灯,还有想起喂鸩王吃撒子时,漫天的火树银花。
也不知那人现今如何了……
不告而别,违背承诺,那人定然恨透了他吧……好在后来对方还是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无论如何,他是个明君,甚么纠葛情长,不过过眼云烟,朝堂社稷民生修炼,哪样不比这重要?
想必他会做好的。
真宿只寄希望于他能平安顺遂,步入正轨,寻到新的……
心里蓦然一缩,隐隐痉挛了一刹,真宿忙眨了眨眼,按下心底的不适,随手丢给恶魂半数的地晶石,以当奖励。
恶魂不由大喜,狼吞虎咽了起来。
不料煞气暴涨,黑气冲霄,真宿怕被人看见,当即把恶魂收回三尸之上。
那熏天的煞气实在恐怖,真宿感觉自己背上的四重瓣怕是又要加上一重了。好不容易回到地煞大院,真宿没跟路过的花魁们打招呼,便阖门布下禁制,在床上打坐。
随着恶魂的进食,煞气逐渐收敛,再慢慢转化为真宿“至阴体”的养分,抑制阳穴真气的反弹,致使不会丢失“至阴体”的表象。
毕竟若是恢复了他真仙体的至纯至阳,怕是整个阴曹的鬼怪阴魂都会冲进来把他吃了。
梳理真气是个琐碎细致的活计,真宿最是厌烦这种细致活儿,弄着弄着就几乎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水滴腰牌亮了。
“这次什么任务?”真宿替换上了红黑打服,一面整理束袖,一面与身旁的阿桂搭话。
阿桂听到熟悉的声音,没多想,直接回道:“去荷稻村,查沂廉村的村民是不是真到那儿去了。”
说罢,阿桂瞥见了一条棕白的粗大尾巴在身侧晃荡,不由暗觉哪里不对劲,甫一抬头,便愣住了。
阿桂看着那快有三个她那么高大的男人,头顶三角耳,身后棒槌般的毛绒大尾巴,傻眼道:“你哪位……?”
真宿伸手将阿桂提溜起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后,阿桂不服,蓦地变成了巨大的妖兔,然后纤长的腿从厚厚的毛发里直立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真宿。
真宿还未说什么,后头一众同僚不由得崩溃道:“啊啊!阿桂姐快收起您的腿,求您了,太惊悚了,鬼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放屁!”阿桂姐追着他们蹦过去了,巨大的身子一落地,整个勾魂司的地面都在震颤。
本次的任务,据闻是不用黑白无常参与的,只是命低阶的阴兵前去打头阵调查。可不知为何,真宿发现黑白无常还是来了。
来了便来了,但那两人过于灼热的目光,扎在真宿身上,令真宿想忽视都难。
进棺木时,真宿本欲排在后头,可是黑白无常迟迟不动身,真宿只能先行。孰知刚跨入棺材,他的大尾巴被人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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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这章短短,见面应该要下下章之后[求求你了]
第118章 阴兵 柒
这么一通拽, 真宿自然驻足回头,然后便看见罪魁祸首,竟是总是端着一脸严肃的黑无常。
黑无常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冒犯, 连忙松开了手,低声道:“抱歉。”
白无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替真宿的大尾巴顺了顺被抓乱的毛, 破天荒地没有嘲弄黑无常,只催促道:“走吧。”
真宿现下已然能平视甚至稍稍俯视他们,他点了点头, 便俯身进了传送法阵。
白无常旋即跟上。
黑无常落在最后, 收起讪讪的笑容,瞪着白无常那理过毛的手,又恢复了肃冷的神色,紧随其后。
阳间,修仙界,?洲?府荷稻村。
村里四处都可见挂着彩布幡旗, 不少村民攀在木架子上, 拆下一根根木头,用裹布往下运。
不过由于入夜了,除了这些人,路上仍是逐渐空荡。
阴阳有隔,入梦时机未到,真宿他们只能分散去听村民的茶余闲话,搜罗有关这品酒宴的线索。
“这办席可真累人, 邻村给的钱倒是足,就是这些仙人也忒难服侍了。”
“你都道仙人了,小点声儿, 他们走没走咱也不知呢!”
“邻村的倒是走得利落,往年都会留下来派点儿礼,家家户户送点烟叶茶叶的,今年啥也没落着!各个一来就端着相,只讲官话,一句亨州话都没听着!”
“对呀,听你这么一说,嘿,还真是!”
听着阴兵们总结的话语,黑白无常无需交换眼神,都心下了然。沂廉村本该来办宴席的人,似是换了一批人,换了一群不会说本地方言的外乡人。那么也意味着,失踪的百人恐怕在沂廉村就已惨遭杀手,连身带魂。
而真宿的关注点却尤为不同,他停驻在一对妯娌附近,认真倾听着。
只听她们谈论到——
“做酱的老莫家的幺女,听说啊,被洞神选中了,不日就要祭河去了。”
“……我记得那女儿不是婚嫁了么?早嫁到沂廉了。”
“被休了呀!哎呀,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妇人压低声音,“那幺妹,似乎是石女啊,嫁过去三年都没个蛋出来,不过他们那男方家里对外的说辞是,幺妹跌了腿,之后就跛了脚,日日光吃不做活,他们家供养不起,便把人休了哩!谁知道啊,那一家转头就抬了轿进门了,另娶了不知哪家的姑娘。”
“……这也太可怜。”
“别别别,可别可怜人家了,嫁与洞神可是他们老莫家修来八辈子的福呐!不见前几日除了品酒宴,村西角那边也大排筵席么,就是老莫家在办喜宴呢!与洞神结亲的家族,皆会得洞神庇护,哪个不是朱门绣户,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
“……啧啧,也是。”
后续妇人们的话题就转了开去,但这段话,让真宿不得不与先前入梦梦见的,联系了起来。
他寻思,如若这个地方真存在洞神这种邪物,那么它必定与百魂失踪案有关,再不济也会与能造成这么大伤亡的事件的幕后黑手,有所交锋。
真宿往回走时,其余阴兵正纳闷着黑白无常为何不动身,既事已查明,那群沂廉村的失踪者根本就没有来荷稻村参加品酒宴。
阿桂则敏锐地洞察到真宿不在的事实,偷瞄两位上官的目光,不由得眯了眯深红的眼睛,眼神耐人寻味。
不久,真宿就回来将自己的发现告予黑白无常。黑无常听到“洞神”一词,当即联想到了那一日在溶洞里看见的光景,那群仙子般的女子,以及洞内的生活气息。
黑无常神色难掩奇异,胸口不禁一阵大起伏,真宿与白无常见状,便直问他怎么了,此时候在一旁的阴兵都为真宿与上官们的熟稔所震惊,纷纷挤眉弄眼。
“先上路罢。至于那个‘洞神’,我带你们亲自去看便了了。”黑无常沉吟道。
于是一行阴兵阴差又集体赶往沂廉村。
沂廉村。
一道浑身笼罩着紫黑煞气的伟岸身影,踩着山巅的古木高枝,俯瞰着整座村。
俄顷,树下传来风吹草动,两位仙娥打扮的年轻女修,足尖轻不沾地,缓缓停在树桩前,然后说道:“鬼将大人。”
树顶之人,煞气汹涌翻腾间,露出了一双深邃墨瞳,古井无波地扫了眼树下,而后道:“让鬼母来见孤。”
女修闻言心下不悦,连对方自称“孤”的这份狂妄都顾不上,只怒斥道:“尊称你一声大人,可莫要真以为自己是何等人物了,竟敢对楼澜尊主大不敬!!”
然而树上连回应也无,女修们对视一眼,顿时抽出腰间软剑,便要向上方纵身攻去。
岂知刹那间,一道绮丽侧影从一簇萤绿火焰中出现,绿火燃尽后,真身彻底显现,竟是一位螓首蛾眉的妇人,身长十尺,妆容有种古朴到妖冶的神秘感,盘发簪翠,身着齐胸襦裙,体态丰腴,双手怀抱着一团得密实的包袱,温柔慈爱的目光落于包袱之上。
此人出现时,树上之人双目登时闪现一抹凶光,旋即侧过身去,正对着来者。女修们见此亦停下了动作,纷纷膝跪行礼:“参见尊主。”
楼澜摆了摆手,向树上之人微微颔首:“鬼将……不,我当如何称呼阁下?”
“闲话就不必了。你道孤要找的人曾来过此地,此事当真?”
楼澜先是一顿,而后轻笑了一声,声音空灵如梦魇吟语,“说来我并不能全然确定。但即便只是一丝可能,想必阁下还是不会放过的,那人对于阁下,便是如此重要,是不是?”
这种直刺命门的试探,换作一般人,定然是一口否定,然而鬼将兀自点了下头,高鼻深目的俊朗面容一扫阴郁,眸中暗闪着细碎的光。
楼澜当即抚掌称赞:“阁下果真坦荡之人!看在阁下对我的这份信任,下回遇着那少年,我势必将人留下,待阁下前来亲迎他回去。”
鬼将闻言,其紫府中不由得浮现了这番愿景,其呼吸倏然急促不已,煞气如洪般暴涨,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修几要被掀翻到地上。鬼将狠咬后齿,浑身筋肉隆起,将死门之阴倒转,生生抵挡住了黑气对其紫府的蒙蔽与强控。但这明显非长久之策,以免误伤了鬼母和她的从属,致使今日合作之谈作废,是以鬼将没有犹豫,一个影遁便消失无踪,临走前传音于鬼母:“若成事,孤欠你一份人情。”
须臾之后,楼澜涂抹着青绿色的眼睑微掀,眼底掠过狠毒与算计。
再一回神,便是女修们激动地出声,向她禀报道:“尊主,那群阴兵又来了!!”
楼澜目光一转。
浊月高挂,真宿一行人终于回来了。由于棺木没法在不同村落之间传送,只能通阴阳,是以最终花了不少时间赶路。在洒落的银月之下,他们的身影投不下一丝阴影,零星几个村民经过,皆熟视无睹般地略过去了。
黑无常本欲遣一部分阴兵去入梦,可是白无常不愿去布阵,真宿亦着急于去溶洞一探,黑无常支不开白无常和其余人。于是到头来,全部人都到溶洞里去了。
溶洞虽算隐蔽,但实际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更不见有禁制或是障眼法等手段,其位于瀑布下游,仅仅被一些野生草植掩去了一半洞口,里头隐隐有清冷的灯光透出。
这一回鱼贯而入,溶洞内依然五光十色,洞女们依然在翩翩起舞,给黑无常一种她们仿佛夜夜笙歌之感,诡异得说不上来。
本该是被村民献祭给洞神的洞女,本该坐着轿子坠入瀑布,此时此刻却毫发无损,好好地生活在这洞内,夜里置酒设宴,罗衣蹁跹。洞女们大多面容温婉,身段曼妙,好些阴兵都看傻了,被阿桂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投入搜查。
然而他们在洞内仔细寻了一番,并未见到疑似洞神的存在。
“会不会就在她们之中?”有人提出心中疑惑。
阴兵碰不了阳间之人,但可以勾魂,可是勾魂司有规定,不允许他们接触未尽阳寿之人,更别提对其行使勾魂之法了。
真宿倒是可以碰触她们,但是必须将阴兵牌子丢开,此举极可能暴露他的特殊体质,他非死人的事实,是以真宿左思右想,到底没有出手。
用神识扫去,亦看不出古怪,绿红蓝黄的色彩,一一对应着人的五脏六腑与经脉等器物,看得出并无甚明显疾病,比大多数凡人都要康健,竟是瞧不出端倪。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此地必有蹊跷。
是以他们变得烦躁不安,意料之外地,不知哪个阴兵踩到了河灯,用阴气挤掉了原有的空气,致使那盏河灯蓦地熄灭了。
但洞内地上的浅水仍飘浮着二十余盏河灯,按理说,并不会影响照明,可真宿的神识里,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靠近那盏熄灭河灯的两个洞女,身上斑斓的色彩竟如同瓷瓶崩分离析了一般,细分成一片片碎片,迸溅分离出去,几要四散而落。然而洞女往稍光亮些的地方挪移几步,灯光打在洞女身上后,神识里的碎片登时蠕动着黏合回去,重新融为一体,洞女的身体上又恢复为正常的色块。
“!!”真宿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方才诡异至极的一幕,定然大有问题。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果断弹指射出气道,将一盏盏河灯尽数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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