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些!”御厨看小墩子单手拎起箩筐,惊得心头颤颤,“你身子骨再年轻也经不起这般鲁莽呀!”
“不要紧的,鄂叔。”小墩子三两下就将灶压好了,朝鄂御厨爽朗一笑,便坐在吴叔的桌子边上喝凉饮,发出畅快的喟叹。
鄂御厨瞥他一眼,“知道你年轻力壮不当一回事,老了便知错。”
小墩子却忽道:“庆大人的力气才叫大呢。”说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一面摩挲着掌心老茧,一面回想着真宿比自己小一圈的手,以及那手曾覆在自己额上的柔软触感,笑意渐深。
他这话一出,照往常,御膳房的人都会露出习以为常的牙酸样儿,打趣这小子说什么都要拐庆随侍的毛病。
可今日,众人并无揶揄,面上似乎还有些难色。
小墩子对此隐约有所觉,但并不清楚是因何而起,也没放心上。而这时,看不惯自真宿走后,御厨们都对小墩子很是照顾的小景子,刻意跑过来,开始大书特书自己打听到的事儿。
“听闻原定明日接圣上的仪仗取消了,现下到处都在传,圣上随行的队伍碰上了麻烦,所有人都不知所踪!”
“哪能够一下子不见了那么多人,不是就几个兵士而已嘛?”有人反驳道。
小景子却梗着脖子,扬声道:“只是几个兵士,蝎影殿那边会闭门谢客?编这话的人,骗骗自己得了。陛下是天子,洪福齐天必定无恙,只是陛下身边那些个随侍什么的……是不是无碍,那就难说咯!”
道及此,小景子挤眉弄眼地瞅着小墩子,越说越亢奋,眼里满是刻薄的挑衅。
岂料那素来愚钝的小墩子,并没有因此着急忙慌,反而很是淡定,甚至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口无遮拦!杀头的事儿少在这儿叭叭,可别连累了大伙。”
与小景子一块儿来的人,原来还打算看看热闹,听小墩子这么一说,顿时警觉了起来,便想将小景子拉走。
小景子被拉走时,一脸不敢置信地叫唤着:“你就不担心你的庆大人死在外头了?说不定早喂了野狗——”
小墩子眉梢一跳,面上终于出现了愠色,他狠瞪了小景子一眼,生生忍下一拳揍他脸上的冲动,伸手扯过小景子的领子,然后便跟拎鸡仔似的将人丢出门去。
小景子在膳房外满是水的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固然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半晌,却无一人帮腔。连同伴都嫌丢人,先行溜了,最后只剩他一人灰溜溜地离开。
小墩子自有感应,知晓真宿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时移动着,显然仍是安好,故而这些风言风语并不能动摇他分毫,但亦不代表他能忍受旁人诅咒真宿。
原定陛下一行明日就要回来,他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多时,如今却不知因何事而耽搁了。
而宫中也委实弥漫着一股躁动。
“贵妃若是问起,便同她说陛下安好。莫让她搅了局。”颜家大公子颜琅握着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掌心,对一旁的干事吩咐道。
“属下明白。”干事躬身应诺,“钦天监的灵台郎昨日夜观星象,道代表圣上的紫微垣仍明耀着,圣上确应无恙。”
“哼,一群废物。好在只要仅世钧一个准皇储,他就算查到颜家,也不敢动手。”颜琅目光一凛,嘴角斜起淬毒般的笑意,“陛下这哑巴亏,吃定了——”
语毕,颜琅起身走至密室门口,用玉骨扇摁下关门的机关,又问:“世钧接回来了没?”
“接回来了,三殿下正在芳菲园里嬉戏呢。”
此时的芳菲园里,三皇子正蒙着眼,和侍女们玩鹞子捉雏鸡。那嘿嘿嘿的笑声简直不堪入耳,侍女们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以附和,但眼见三皇子的手朝自己抓来时,宁愿跳入初秋寒凉的池子中,也不愿被沾到一片衣角。
“……”玩了半天,一具纤纤玉.体都没摸到,三皇子恼得涨红了脸,最终还是跟在身边的小恒子遭殃。自买合欢散一事暴露后,小恒子被调成了盲奴哑奴送回了三皇子身边。三皇子看着他就总会想起那段茅坑前的屈辱记忆,是以向来对他没好脸色。现下就欺负他又盲又哑,毫无心理压力地将人压在亭子里,威胁他不许发出半点难听的嘶哑声。
“除了屁股,身上就没几两肉,真扫兴,滚一边去。真真气煞我也。”三皇子嫌弃地取过一旁下人递过来的帕巾,擦拭额头和双手。
闲闲无事,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叫来颜家的缘由,顺口又问道:“这回又要本皇子学什么?不会又安排了少詹事来讲课吧!甚么帝王学,学来有何意义,坐上龙椅不就是帝王了?”
“嘘,隔墙有耳,殿下慎言。”老奴不豫地提醒道。
“父皇还那么年轻,哪儿轮得到儿臣上位。我还想着逍遥快活十载,当皇帝麻烦事一堆,光是日日都要早朝,就让人受不了!都不知父皇是怎么坚持的。”那么多年,除了不在宫中的这种特殊时期,除了前阵子那么一回,十数年来从未罢过早朝。
老奴斟酌片刻,睨了双目发直的小恒子一眼,没有赶他走,而是小声地附耳道:“没人在殿下头上压着,能办的事儿可就多了。若是殿下有意愿,就是大公主,也不是不能替殿下摘下来。”
三皇子其实许久没有肖想皇姊了,春梦里都是那双会摄魂夺魄的金色眼眸,不过他对此还是颇为好奇,便问:“尔等要如何?”
老奴轻笑道,“死人换个身份,容易得很。而这世上有着容貌甚是相似之人,更非什么罕见之事。”
然而三皇子听后反倒皱起了眉,“她若不是大公主了,还有何意思?”
老奴嘴角没忍住抽动了下,一时歇了劝说的心。
而一旁的小恒子却笑了,三皇子的余光瞥见了,竟生生看愣了数息,其后不由怒道,“你笑什么笑!”
小恒子只无声说了一句——
你当不了皇帝。
陈家别庄外,马车与骑兵步兵列成长长的队伍,数个兵士正清点着人和行装,而最中央的銮驾,真宿正往上头搬软被软枕。
这銮驾比起京城出发时坐的,要豪华多了,里头也宽敞了数倍,由四匹骏马拖拉。鸩王伤势未痊愈,只能躺卧着,好在空间足够。
“这样够不够软?要再垫两张羊绒被吗?”
鸩王见真宿新抱来的厚绒被,只觉浑身已经在出汗了,连忙握住真宿的手腕,将人扯到塌上坐着,“别忙活了,坐好,我们回宫。”
“……哦。”真宿抱着厚绒被,也觉得有点热,便搁到旁边放着,甫一在塌沿坐下,身后却有一双手环了上来。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修改了一丢丢。
第65章 回宫
腰际被有力的臂膀环住, 真宿不禁回首,却对上了支起上身候在他耳侧的鸩王。他的视线方触及那凌厉的下颌线,对方却已附了上来, 舔舐了一下真宿弧线优美的唇瓣,并未流连,下一刻, 径直用舌撬开了双唇,攻城略地一般攫取真宿的呼吸。
真宿朝后方扭着头,下颌稍抬起, 同时手搭着塌沿, 因忌惮着鸩王受伤的胸腹,便没有往后靠,一身力气无处使,只好都用在唇舌的回应上。
这回的吻与先前皆不一样,少了较劲的心思,多了别样的心思, 朦朦胧胧, 又好似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戳破。某人吮吻真宿丹唇之举,宛如是在品尝何种珍馐美馔一般,形似优雅,实则那滚动的喉结暴露了鸩王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反倒似有些急不可耐。
真宿虽不识技巧,却有着无师自通之能。以前其烂桃花虽多, 但都没有发展到交换口涎这种地步。无从学习,真宿只本能地探寻着能让对方气息变乱的那一处,再专往那处发起攻势。
然而真宿有所不知的是, 鸩王气息紊乱,乃是由被回应的喜悦层层堆叠所导致的,光是被真宿回应,就足以让鸩王丢盔弃甲,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銮驾尚未启动,轭首上的青铜銮铃却摇出了响声。
此时恰好从旁经过的严商,便不由得多瞥了帝王的车舆一眼。厚实的帷幔将车里头挡得严实,他心下蓦然浮上了不着边际的猜想,当即一阵心虚,匆匆移开了目光。
未几,行装与人皆已清点完毕,经过禀报,銮驾内却依然没传出指令。严将军只好翻下马鞍,走到銮驾前,单膝跪地,壮着胆询问道:“陛下,一切准备妥当,是否出发回京?”
此时銮驾内的暧昧水声应声而停,车上二人皆是一滞。
鸩王率先回过神来,声音变得暗哑,只道:“出发罢。”
“是!”严商领完命便回到马上,指挥着车队缓缓驶出别庄,沿着回京城的线路而去。
真宿这才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发酸,正欲将头转回去,却被鸩王捏着下巴,又被迫转到侧边去。
真宿掀起眼睫,与耳珰交相辉映的金眸里微晃着惑色,鸩王目光则微微往下,盯着他那被蹂躏得异常红艳且稍稍凸显的唇珠,再次偏头吻下,一下一下地以唇轻碾,直到将唇珠压平实,才分离开。
看不见自己嘴唇的真宿,并不知鸩王意欲何为,但感受着对方那带着珍视的细密的亲亲,搭着塌沿的手微微蓄着力,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直至分开后,更是没有开口责问鸩王的突然“袭击”。
鸩王亦意外于真宿竟然什么都不问,眸光不自觉地变得幽暗。原本只是试探紫府所能承受的度,但很显然,在唇舌相触的一瞬,他的理智便被欲.望压制了下去。
好在紫府没有要崩裂的迹象,充其量算是震荡了一阵子,但未曾动摇到地基。
鸩王胸口的闷痛忽又清晰了起来,于是他松开了环在真宿腰间的手,缓慢躺了回去。
两侧车窗皆垂下帷幔,车内光线偏灰蓝,与外头被悬日照得一片白灿灿截然相反。不过随着颠簸,些微刺目的阳光从晃荡的帷幔间漏了进来,骤然让鸩王看清了真宿那透着红的耳尖。
鸩王眸色渐深,但克制着说道:“见你昨夜都在收拾,累了就躺一躺。”
却见真宿背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清越的声音响起,“臣想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这趟回程,因要顾虑鸩王的龙体,是以比之来时,速度放缓了太多。先前他一直没有多少余裕去观赏边疆的景色人文,而现下他虽然没了最后一缕真气,被困在了此界,但此番离开边疆回京,极可能就是真正的离开,不再有到边疆去的可能。
是以他是真的想看看边疆的风景。
不过鸩王没让他到车前去,怕他得头风,而是替他拉开了一侧窗的帷幔。真宿便褪了绒靴,跪坐在塌上往窗外看。
沿途多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偶遇几片水田,能见到人们农忙的身影,除此以外,便都是连绵的山脉,上头飘零着金黄艳红的梧桐叶。自驶入官道,烟囱冒着灰烟的房屋逐渐密集,檐下家养的驴羊被经过的车队惊得乱跑,村民便慌里慌张地去追赶,一时之间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真宿会心一笑。能有这平和的日子并不容易,若是他们没有将枫国人赶回去,这些边陲小镇,恐会沦为铁骑下的废墟,路上定然不会这般宽敞,多半挤满了逃亡家乡的流民。
在修仙界时,宗门的外门亦是这般颇具烟火气,可他从不多看,亦不曾耽于世俗。他修炼的是极武道,一门不依赖外物的武学大道,追求抱真守一,返璞归真,摒除一切浮华,以求打磨出极致纯粹单一的道心。故而以前的他,常常固守内门,不然便是闭关,甚少与修真以外的人事物接触,日复一日只为精进极武道而埋头修炼。
正是由于这不被外界所影响的精纯道心,让他不曾生出心魔,而一举飞升,但兴许也正是由于这份纯粹,他并没有经过真正意义上的历练,没有读懂过人心,更没有睁眼看过世间万象,因此天道让他回到了世间,甚至是凡间,从头历练。
而这一次,他着实见识到了以前从未接触过,亦未曾注意过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人……
真宿心不在焉地望了许久车外的景色,而后偶然将目光收回,转而投向车内时,却直直撞上了鸩王的目光,霎时生出一种对方可能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直觉。
真宿有些怔愣住了,鸩王瞧他那呆呆的模样,没忍住开口道,“还看吗?”
真宿愣神之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鸩王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那陪朕躺会儿。”
这回真宿没有拒绝。
鸩王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起一角。
真宿膝行挪了挪,正欲钻进去,却被鸩王伸手抵住了膝盖,指了指他身上,“脱了外衣再睡。”
“……喔。”真宿听话地褪下了新做的兔毛边带帽斗篷和贴里,搁到一旁,考虑到鸩王身上还有伤,他又将带有刺绣的下裳脱掉,只留下面料柔软的中衣和长裤。里头连护腹都没穿,由于自己一夜“发身”,先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而鸩王只给他准备了外衣裳,是以他中衣底下此时是空荡荡的。
方脱好外衣,寒凉的空气便往衣领袖子里钻,这等冷气对于真宿的真仙体而言,自是不成问题,但是他望着鸩王怀里的空位,总觉得会很暖和,因而默默睡了进去。
待真宿躺好,鸩王掖了掖被角,便打算将人搂近些,岂料真宿忽然抓了个软枕,塞进了他们之间,还甜甜地笑着对他说道:“以防压到陛下的伤口。”
鸩王闭了闭眼,随后没忍住发出一声闷笑,他替真宿拨了拨稍有些凌乱的鬓发,眼底的柔情宛如一汪能溺毙人的深潭。
“睡吧。”鸩王低声道。
真宿斜看他一眼,乖乖阖上了眼。
回程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七日才抵达京城。满打满算,他们竟已离京一个月了。
当车队顺利通过城门,周遭识破了銮驾的民众,自发跟车撒花敲锣庆祝姩军大捷,车队的兵将侍卫们这才有了归来的实感,面上尽皆洋溢着笑容。
而銮驾里的二人还跟刚出发回京的头一天一样,一路好眠,直至被外头的热闹吵醒。
鸩王揽着怀里的真宿,颇不情愿地醒来,睁眼却见真宿身上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到了何处去,睡得中衣都卷了上去,露出了如丝绸般光滑的奶白色腹肌。
鸩王欣赏了片刻,见真宿羽睫微颤,似要醒来,才遽然将目光收回,无比自然地将真宿的衣摆拉下整好。
“起来穿衣,快到宫里了。”
“……嗯。”真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阖眼又睡过去了。
无奈,鸩王只得起身,慢吞吞地帮他穿衣。
与此同时,宫墙之内,刚收到快报的一众人等,登时沸腾了。失去了皇上一行人多日的行踪,前朝后宫皆心急如焚,为此大臣们都在考虑派兵前往边疆了。孰知终于得知皇上的下落,对方竟已在回宫的路上!
皇宫上下顿时一片慌里慌张。
“快快快!!!快去迎接!!”一干大臣跟着仪仗队就要出发,而宫闱里的妃嫔们更是坐不住,全然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带着侍人宫女便争相赶往皇宫大门。
第66章 随侍 卅
正阳之下, 浩浩荡荡的戎马车队驶入子宁大街,前来护卫的禁军将整条街围封起来,密密麻麻的兵士形成人墙, 四下戒备。
随着宫墙的朱红之色愈发逼近,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门于转角后赫然显现。车队随着一声令下,齐齐停驻。
发号施令的严将军翻身下马, 一身泛着粼粼银光的盔甲走动时发出金属擦碰的声响,刻着卫将军的腰牌忽然一荡,严将军于銮驾前利落单膝跪下。下一刻, 所有将士当即跟着跪地, 齐整的动作甚至让青砖石板为之震动,气势之赫赫,惊到了候在宫门附近的一众大臣。
乘着步辇姗姗来迟的颜贵妃,在瞧见那帝王规制的金色銮驾之时,眼眶骤然泛红。她捂住了嘴,挥动帕子示意步辇落地, 随即提着裙摆下了辇, 搡开前头站着的妃嫔,欲要强行挤到最前方。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