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激动道:“主上,竟是您亲自来了!”
黑衣人迫不及待想将见到的状况汇报于对方。
殊不知,男人正遥望着某一间侍人房,点漆般的墨瞳之中,是尽在股掌之中的索然,与暗暗兴起的一丝盎然。
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位,对黑衣人下令道:“你去救出三皇子,至于那人,本王亲自去会一会。”
黑衣人心头一凛,这才反应过来,鸩王竟是什么都知道!无论是三皇子被困的地方,还是那不知所踪的可疑人的去向。黑衣人心底逐渐涌上一股自惭形秽,悚然,以及浓浓后怕,他后背全凉,当即领命道:“属下省得了,主上千万小心。”
“嗯。”鸩王的身影,与话音一并没入了夜风中。
夜愈深,梅园旁侧的一处侍人居所,颇为寂静。
侍人房的窗棱间透着微微黄光,此时一道身影如鹘轻落,立于门外。来人正是鸩王,只见鸩王用苗刀刀柄去轻推门,却没受到丝毫阻力,旋即黄光如扇,漏出门缝外。
与黄光一样漏出来的,还有丝缕的烟雾。这烟雾在烛光映照下,呈现出略微的橘粉色,看上去诡谲得很。
鸩王使用的敛息术会屏住呼吸,是以不以为意,越过门槛,稳步而入。
袅袅轻烟之中,隐约可见,有一抹朦胧的身影团在角落里,被旁侧高大的木柜子衬得稍小,似乎纹丝不动。
鸩王紧了紧搭着刀柄的手,继续向前。
随着他步步逼近,那被烟雾缭绕的人影却依然一动不动,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侵入。
……不对劲,这燃香不对劲。莫非就是——
鸩王三两步行至角落,接下来的一幕,印证了他的猜想,同时深深印刻进了他的墨瞳。
只见那偏头倚墙,盘腿安坐地上的少年,正半睁着一双被浓密眼睫勾描的猫眼,经烛光的照亮,那眼瞳果真如落日熔金般瑰丽,美得不可方物。而这双美目,会随着他的靠近,微微而动,那一动,周遭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灵气,随之动了起来,而其中动得最起劲的,则似是……他的心脏?
鸩王登时摁住了刀柄,暗暗使力。
……无聊,这不过是被情香影响而生的错觉。此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迷惑不了他。
少年眼眸氤氲,唇红齿白,吐气如兰,交领被扯得腾出了一片雪色,与露在衣物外面的足腕脖颈,一同染上旖旎的淡淡绯色,看起来宛如脆弱又柔嫩的,初化形的妖兽。
此等媚态,很显然,屋中燃的只能是合欢散。
合欢散能激起人身与心深处的渴求,鸩王见过太多在情热中丑态尽出的人,舍弃为人的尊严,沦为兽类,而他向来对弱者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地上的少年——真宿,并不知自己落在对方眼中,竟是这样一副情态,只知恍惚间,感觉眼前忽然变亮堂了。由于真宿正展开着六感,是以只能看到漫天的灰黑色,岂料忽然出现了一堵又高又大的绛紫色块,占据了其视野的中心,并将代表毒素的灰黑色,分而破开。
可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灰黑正往绛紫里流去,融合,俨然是在被侵占与吸收。
是什么在抢他的情毒?!是人?
真宿的神智顿时清明了几分,后悔起了自己适才图新鲜,将合欢散放到那博山炉里一把子全点了,导致不单单情毒逸散严重,还无法阻止被人抢夺。
这情毒专攻会阴,真宿觉着还能承受,毕竟与之前数次濒死的程度相比,这压根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浑身发热,某处胀痛罢了。
于是真宿施展增幅术,意图弥补被人抢走而减少的毒。
然而,他的感官无限放大,被迫集中到了某处,其余感知则变得迟钝了起来,也就没有注意到,空中弥漫的灰黑色愈发浓郁,渐渐往纯黑发展,而初时还似蝉衣般轻薄的烟雾,不过片刻,便已然如走水那般滚滚浓烈。
“?”饶是对自身定力相当自矜的鸩王,也意想不到,这燃香的烟雾会大成这个样子。
当他想闭眼时,已然晚了,霎时被合欢香迷了眼。他的丹田,便如同被灌满了热水一般饱胀,热意急剧升腾,接着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四下游走,让浑身都烧了起来。
刻印在眼中的那双金瞳,正牵引着他,再一次与眼前真宿此时此刻的眼眸重合起来,鸩王仿若被魇住了一样,单膝跪在了真宿面前,倾身低下头颅,一寸寸收窄他们之间的距离。
气息痴缠。
真宿被情热折磨得六感俱溃,而当他复又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是一双如鹰隼恶犬般极具侵略性的凤眸时,一切的一切,都乱套了。
不知是谁先动的,只知那欺得极近的两双唇瓣,倏然碰到了一起。那柔软的触感,简直如同漩涡,将他们迅速搅和在了一起,将他们不甚清醒的神智,直接绞得稀碎。
虽然脑袋里热成一团浆糊,但唇舌所触,宛若浸入一泉清涧,通体透凉,奈何身下热意源源不断,令人只想不断地汲取甘泉津露。
然而直到屋内烟雾消逝殆尽,二人却依旧被不知从何处激起的情热,弄得意乱情迷,依旧争相“攀咬”着对方,谁也没停下来,逐渐演变成了一场不让对方欲先叫停的角逐。
好似只过了一弹指,又好似过去了一炷香,外头忽如其来一阵鹰唳,这才为他们的缠斗,划下了休止。
银丝牵连,二人逐渐从上头的情绪中,寻回清明的神智。
“……”
“……”
二人极有默契地将目光错开,分而拭唇。
真宿目光有些发直,定定看着鸩王的发带被湿汗黏在了颈侧,他没管,他也没提。
鸩王更是沉浸在讶然之中,只是面上不显,仅能看见其鼻翼微妙地翕动着。
比空气更为死寂的,是他们。
未几,鸩王状似轻描淡写地扫了真宿一眼,优雅拂衣起身,而后款款推门而去。
人刚走,真宿也才动了,开始收拾香炉残渣,收了好半晌,眨了眨干涩的眼,才想起来探看一下海底轮的情况。
这一看,令真宿不得不惊讶。许是合欢散针对的是会阴及四周,而海底轮就囊括了会阴,因而这一回,比毒性颇强的砒霜还要富有成效。这一屋子的情毒,经他的吸收与炼化,再纳入海底轮,现在距离进阶至毒中期所需的毒量,竟只余十之三四了!
这回收获颇丰,真宿自是高兴的,只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疑问——
不是,那人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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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鸩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第16章 尚膳局 玖
真宿想起来,先前在西马场逮贼人之时,就被这家伙阻拦过一次,然至今他也没想明白,此人是个什么身份。
与上回一样,这次真宿也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龙涎香,而皇家贵族中,能够出没后宫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若是王爷,欲夜留后宫,定然要经过太后和皇上准许,然而近日太后和皇上一同去了蕴光道观,要是说皇上私下准允一介年轻力壮的王爷,在此间进入后宫,不太现实,甚至不如奔着私通,擅留后宫的可能性大。
若是皇子,年龄最大的大皇子,今年也不过年十七,且早早就在京中另辟府邸,不在宫中居住,据说还是个双腿残疾的可怜人。然而,那人身段极其敏捷,气质过于成熟,明显与大皇子并不相符。
筛来筛去,真宿的脑海中便只余下一个人选。
……他总不可能是那倒霉的余斛帝吧?
真宿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姑且不论皇上已出宫多日,就当他是秘密回来了,也断然不可能两次三番独自行动,不带一个暗卫。作为长年遭遇暗害的一国之主,其护驾总不至于这般松懈。
思来想去,只要不是皇上,就不会对这方小世界有太大影响,管他是谁呢。
真宿将烦杂的心绪抛诸脑后,灭灯躺到床上,默默将破了功的缩阳术,重新施展回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天上的鹰隼还在黑夜里盘旋。
三皇子终于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而数个黑衣人正围成圈小声嘀咕着什么,看也没看他这边。三皇子不由一怒,吼他们为何还不过来扶他起身。
黑衣人众这才陆续消了声,往三皇子看去,却依旧没有走近的意思。
三皇子被后颈的钝痛弄得头昏脑涨的,是以脑子不太转得过来,不然他多半会注意到黑衣人的装束与腰牌之熟悉。他在这继续不管不顾地大骂,黑衣人那边却忽地全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接着尽数跪在了一长身鹤立的身影前。
三皇子气极:“你们这群狗奴才,越叫越走!快滚回来扶本皇子起来。好蠢的东西,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扔回净身房再劁一遍!”
“你们围着的什么货色,还能比本皇子贵重不成?!尔等都听见没?!贱耳不用,回头真把这一个个的做成聋奴!”
此言一出,黑衣人们都不禁狠狠打了个颤,心里为那个口无遮拦的三皇子捏一把汗,没忍住偷瞟他们主上的神色。
岂料主上鸩王竟无甚反应,抱臂望着不知何处,还拿指腹擦了下唇,好似没看到他们一般,只挟着夜风,不住地往外走。
而三皇子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背影消失,将自己丢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今晚是干嘛来的,撑着身子自己爬起来,回头找到也躺在一旁的小恒子,伸手去拍拍他的脸,想将人拍醒,谁知手掌心一股黏腻。
他未意识到那是什么,甚至将手拿到面前闻了闻,呆茅房里闻麻木了的嗅觉才重新活过来,顿时腹中一阵翻涌,连连干呕,好半晌才缓过来,抻着手,一脚就往小恒子腚上去,谁知道一个没站稳,自己反倒摔了一跤,“哎呀!痛死我了!啊啊啊臭死了!快起来帮我擦干净!”
然而摔倒时,脸上似乎被地上细石磕到了,三皇子下意识拿手去抹,却发现从自己面上蹭下来更恶臭的东西,当即气哭了,鬼哭狼嚎了起来。
小恒子终于被吵醒,但还没来得及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杀了个回马枪的黑衣人众给带走了。
“主上,人已审过,说是从勾栏里淘来的合欢散,目标是尚膳局里的一名侍人,名叫小庆子。”
鸩王胸腔震出一声哂笑,“是庆传膳。”
黑衣人微微诧异,不想主上竟是认识对方的,再联想到三皇子这回的下作手段,就是冲着对方去的,黑衣人生怕激起雷霆震怒,于是立马献言道:“不若由在下去将小恒子解决干净。”
至于三皇子,则从来不是他们一介暗卫能裁决的,鸩王对他犯事向来是轻拿轻放,估摸着是想将三皇子纵容成真正的废物,好掣肘野心勃勃的外戚势力。
却不成想,鸩王道,“他的亲人都在别人手里,想必是死也不会透露出取药的那条线。”
黑衣人正琢磨这话背后的圣意,便又听鸩王道,“练成盲哑奴,再给安世钧(三皇子)送回去。”
“是!”
距吴叔被关进刑部大牢,已过去六七日,在尚膳局打听了一下,都说起码得等皇上回来,才会有定论。吴叔一把年纪了,在大牢里,即便不被严刑逼供,那处的条件就不是人呆的,无需想也可知,必定很是难熬。
偏偏皇上一直不在,关食医除了给三皇子那个情香,其余时候俱安分得很,基本没有离开过太医院,真宿就是想把这条线交出去,换取吴叔回来,也无法办到。
来到这方小世界,真宿遭遇的恶意就数不胜数,而善意则少之又少。
吴叔眼神真挚,那将自己当小辈关心的模样,做不得假,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修真者的修行道上,总是讲究一个因果。
真宿扫了眼吴叔那空着的位置,决定去尚仪局一趟。
真宿挂上了传膳的腰牌,进尚仪局并无遭到阻拦,门官还十分热情,让他心下唏嘘。
适逢今日当值的主事中就有单主事在,遂上前作揖道:“见过单大人,进尚膳局后小的一直没有前来……”
单主事见到真宿前来,煞是意外,朝巢主事坐着打瞌睡的几案瞅了眼,抬手作制止状,打断道:“是有何事?”
真宿能感觉到对方态度远没有先前热络了,顿了顿,还是问道:“小的想问,如何才能够去刑部大牢里探视?”
单主事将狭长的眼眸一眯,“牢里的是你的什么人?”
“是尚膳局的吴御厨,进尚膳局之后,吴叔很照顾我。”真宿认真道。
单主事的语气顿时冷硬了几分,说道:“吴御厨事关重案,还在审理,谁也不能探视。”
接着催促道,“可还有旁的事情?”
“人不能进,那可以送些被子或是吃食进去吗?”真宿见对方已打算快速结束该话题,忙追问道。
可惜再问什么,单主事都只是摇头,真宿无法,只能打道回府。
只不过在离开正堂之后,真宿放出了五感,“看”到了单主事一脸谄媚地与旁侧的巢主事,攀谈了起来。
故而真宿不再停留,大步迈出了尚仪局正门。
当日下午,真宿经过御膳房,忽然听闻内里一片热闹,便驻足往里看了看。
这一看,竟让他发现了多日未见的吴叔的身影。
小景子缠在吴叔身边,嗓门特别大,问东问西问个不停,“吴叔吴叔,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景子我日日担心得不行,吃也吃不好,睡都睡不安稳!”
吴叔拍了拍小景子的肩,想笑一笑,但笑得有点勉强,看上去精神头很差,一贯执刀快稳准的手,细看竟有些发颤。
真宿眼里掠过一抹担忧,正欲走上前去,小景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登时刹住了脚步。
小景子一改大嗓门,忽然放轻了声音,跟吴叔说道:“话说叔你回来了,庆传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要不我替你去知会他一声吧。”
吴叔顿时扫清了神色里的疲惫,睁大了眼瞅向小景子,问他:“谁?庆传膳,该不会是……”
“以前洗菜的小庆子呀。啊,他升为传膳是叔你进去之后的事了,所以你可能不知。”
吴叔更摸不着头脑了,庆传膳就是小庆子的话,小景子怎会是这个态度。
之前他每回夸小庆子,小景子皆是一个劲地泼冷水,嫌弃人家是天阉,说天阉忒不吉利云云。在吴叔看来,并不认为阉人与天阉有何区别,但阉人对天阉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因而此时,小景子这自告奋勇的劲儿,让吴叔很是困惑。
门外偷听的真宿也困惑,不过回想起皇上差人赏赐他耳珰那回,小景子变得后悔的模样,真宿大抵明白了。
真宿走进御膳房,没想到人群见着他,竟让出了道来,于是他毫无阻滞地走到了吴叔跟前。
他问:“吴叔,你回来了,案子结了吗?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吴叔转过头,看见真宿,又惊又喜,眉眼正要舒展,但看清真宿身上的传膳服后,眉头便纠结在了一块,他抓着真宿左右瞧了瞧,心疼道:“小庆子!小庆子你可还好?这传膳活儿好生危险,怎就偏偏选了你去……”
真宿没想到吴叔头一句竟是关心自己,明明他自己进了牢狱,定然受了不少苦,光是精神就足以煎熬。这被人关心的感觉相当久违,真宿内心不禁有些触动,金瞳投射出了一片柔和。
但这传膳一职,多少算是皇上钦定的,此处人多眼杂,真宿怕不清楚内幕的吴叔会落了话柄,便暗示吴叔与他出去细谈。
吴叔好歹是在宫里待了颇久的老人了,自是读懂了真宿的意思,大致谢过他人的慰问后,便佯装累了,告辞后同真宿走到外头的僻静处坐下,打算说说小话。
小景子硬是要跟来,被真宿沉默地瞥了一眼,小景子立马怂了,灰溜溜地干自己的事儿去。
吴叔还是很担心真宿的安危,开口又问他传膳的事是否当真。毕竟吴叔自己就是被卷进毒害案的人,最为知晓,传膳需要直面的毒药风险有多么的大。
真宿给他看自己的腰牌,“本来只是临时去了一次,后来圣旨一到,就彻底定下来了。”
“你不用担心,我‘嗅觉’很灵敏,不会有事。”真宿又补充道。
只是纵然他说的都是真的,但吴叔一介凡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如何能理解得了呢。真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刑部怎会突然放人?是查出凶手了?”
吴叔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登时红了眼,险些落下泪来,“案子暂时候审,还不知究竟是何人,从何处下的毒。是芍嫔娘娘她……明明芍嫔娘娘误食了毒药,哑了一把灵嗓子,却还为老身求情,他们才将老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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