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拂耽惊奇:“明河会弹琴?”剧本里可没说过这个设定。
独孤明河含笑:“不仅会弹,还在人间卖过艺。你信吗?”
“挣了多少钱?”
“弹了三天,路过的乞丐看我可怜,给了两个铜板。”
“噗嗤——无妨。明河随意弹奏,供我找找感觉便好。”
琴是好琴,修长手指在琴弦上随便一拨,就有高山流水之音流泻而出。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能从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符之中判断出,抚琴者大概七窍只通了六窍。
唔,贺拂耽想,如果他是那个好心的乞丐,大概只会再多给一个铜板。不能再多了。
他将就这滞涩得无端有些如泣如诉的琴声,端详着四周的环境,期待能找到一些灵感。
师尊教他的剑招是见血封喉的无情剑,一招一式都十分凌厉,女孩子们教的祈福动作却柔婉异常。想要结合起来,对一个新手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祭台虽古旧,但很干净,显然有人刚打扫过。
神庙里也是如此,大概已经在为三日后的祭典做准备,各个角落连一丝尘埃也没有。山中生活贫苦,大多数山民们家中拿不出一个余钱,神女像的裙摆却贴满了金箔。
除了金箔彩裙,那尊神像别的地方倒没什么不妥,低眉顺目,分外慈悲。
不知不觉中贺拂耽已经走下祭台,在一旁的泉眼处停下脚步。
泉水十分清澈,空无一物,指尖碰上去,冰冷刺骨。岸边立着一块碑,刻有“白石泉”三字,在它旁边,泉水无声汇聚成溪流,汩汩流向远方。
大概这里就是那两位女郎口中白石江的源头。
微风吹过,泉水泛起波澜,月光之下,水面闪烁着鱼鳞一样的光辉。
鱼不就是又冰冷矫健,又柔若无骨的吗?
额间银纹闪烁,下一秒清规剑就已经握在手中。贺拂耽来了思路,拔剑起舞,衣袂翻飞之间剑光闪烁。
还是不够“舞”的柔美,但也正因如此,反倒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伴奏的琴声一顿,随后变得流畅认真起来,虽然并没有进步多少。
相比起琴技,独孤明河的姿态倒是更能唬人,十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时不时抬头与面前的舞者眼神交汇。
面前烛台在他瞳孔中倒映出跃动的火光,就好像一个真正的狂热的琴师,眼中除了与他心灵相通的舞者以外,再容不下别的。
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
琴声中急促的情绪也像是被这冷雨浇灭,变得缓慢起来。
雨丝在燕尾青的布料上洇开,将那清浅的紫灰色染成一种更深的绛紫色,仿佛即将融进夜幕中去。
湿润的袍袖变得沉重,翻腾时不复之前行云流水,在幽咽琴声的影响下,剑光微微凝滞。
若说之前琴音轻快时,他翻转腾挪之间宛若一尾灵巧的游鱼,那现在他便像是被一只被雨丝沾湿翅膀的燕子。低低掠过水面时有月光在湿润的飞羽上跃动,破碎、清冷,无端让观者心疼。
如此缓慢的琴音,抚琴者甚至还有空腾出一只手,给自己倒酒。
见他这般潇洒地豪饮,贺拂耽不知为何也觉得有点渴。
旋转时视线在独孤明河手中的酒杯上不过停顿片刻,对方就心领神会,又斟了一杯酒,笑道:
“杯汝来前!”
贺拂耽不由也一笑,剑尖稳稳接住飞来的酒杯,轻轻挑飞后挽了个剑花,再次反手接住。
酒杯顺着倾泻的剑刃滑到剑口,他曲臂抬肘,独立于高台之上,身姿如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圆润小巧的喉结轻轻滑动——
琴声戛然而止。
贺拂耽疑惑地朝琴师看了眼,以为他是弹累了,便展臂屈膝朝他行了个谢幕礼。
这也是那两个女孩子教他的动作,是所有巫舞的结束姿势。
因为和剑舞的内容割裂开,不需要思考配合编排,大概也是他能做得最还原、最柔美的一个姿势。
起身后便准备去到独孤明河身边,提步时眼角余光看见白石泉中有银光闪烁,仿佛是鱼儿跳跃。
定睛看去时,却发现泉水平静无波,却在石碑旁立着一个不知何时来到的白衣人。
贺拂耽那一瞬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看清那人容貌时才松了口气。
不是师尊。
但,似乎也不是人。
他将清规收回灵台,想了想,向那人行了一个恭敬的作揖礼。
“白石郎君。”
来人向前迈了一步,顿时来到贺拂耽面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友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语气有些好奇,但毫无恶意。
其实从一开始这位不速之客就一直在微笑,虽然口中称呼“小友”,实际上容貌年轻俊朗,神态舒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很好脾气的同龄人。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贺拂耽亦朝他友好地微笑,“水至清则无鱼,您一出现却有了。我在来时路上听见江边百姓有人唱这曲歌谣,那时以为只是传说,现在才知道句句属实。”
来人点头,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还主动表明来意。
“但凡白石江水流过的地方,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我早听闻女稷山上的血案,虽然封地并不在此处,但也忧心如焚。”
贺拂耽眼前一亮:“所以神君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白石郎谦虚推辞:“不必叫我神君,我不过一方江神而已,岂能担得起这般大名?”
“那……”
“叫我白石郎便好。”
“郎君来得正好,我们正等着天亮后去江边寻擅长乐律的人家讨教一二。郎君可有什么推荐?”
白石郎正要回答,一声痛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啧,嘶。”
贺拂耽循声看去,看见身后桌案边的独孤明河眉头轻皱,指尖上沾着斑斑血迹。
罪过罪过,说好要誓死守护男主的,居然光顾着聊天把他给忘了。
贺拂耽赶紧走过去。
只见七弦琴上也洒着几滴鲜血,琴弦绷断了一根,大概就是在断裂的那一刻割伤明河的。
他掏出伤药给明河敷上,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只是割伤手指其实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但男主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都疼到喊出声了,也许这瑶琴是什么奇特法器,能让人受内伤也说不定。
白石郎静静看了会儿,忽然抬袖,指尖分明并未碰上那几根染血的琴弦,就流泻出一段优美的旋律。
贺拂耽如听仙乐耳暂明。
“毛遂自荐,小友意下如何?”
这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话。
贺拂耽喜出望外,放开明河,转身道:“可会太过劳烦郎君?”
“小友舞姿清绝,若多加练习,定能引出神女。但这乐声……”
两人齐齐朝独孤明河看去。
被注视的人脸一黑,却还在咬牙切齿地故作大度:“乐声如何?还请明言。我向来闻过则喜。”
白石郎轻笑,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在想一句合适的形容,半晌才道:
“我想……此琴乃悲愤自尽。”
“……”
贺拂耽看见男主吃瘪,有点不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对白石郎道:
“郎君心善,愿出手相帮,我等感激不尽。在下贺拂耽,玄度宗弟子,师从望舒宫衡清君。今日已晚,恐师尊相召,便向郎君辞行。明日此地,此时此刻,拂耽静候白石郎君。”
“衡清君?此人威严我亦有所耳闻。看来今日虽然与小友一见如故,也不能阻拦你一片归心似箭了。”
“郎君认识我师尊?”
“岂能不识?道君当年下幽冥斩返魂树,人尽皆知。”
白衣身影渐渐淡去,泉中又有鱼儿开始跳跃。
“拂耽小友,明日再会。”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贺拂耽犹自不能回过神来。
“好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做路人甲能混到师尊这个地步,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的丝弦崩裂声。贺拂耽一惊,猛然回头,看见独孤明河正攥着剩下的六根琴弦,硬生生将它们全部一把扯断。
“明河?你这是——”
询问的话未全部出口,就被面前人抬眸的那一眼震慑住。
倒不是说那个眼神有多么凶狠,而是复杂。
深沉得像积攒了无数狂风暴雨,下一刻就要劈头盖脸袭来;
又脆弱得像春日的冰层,薄到近乎透明,似乎只要有一只鱼儿轻轻啄吻,就会在顷刻间破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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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了。
像加冠礼上第一次见到他这个魔修一样,像落笔写下封封书信一样,像面对望舒宫中那些面容呆板的宫侍一样。
一样的和善、温良、满腹真诚,在初见时就能交付全部信任。
魔头、仙人、还是傀儡,在他眼里似乎都没有区别。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初遇时的那些维护与殊待,似乎都不值一提。
独孤明河慢慢抬起头来。
随着角度的变换,那双眼睛中的阴郁之色褪去,重新变得浅笑盈盈,仿佛之前当真只是因角度产生的错觉。
“吓到你了吗?我这次可没受伤。”
他举起手晃了晃,掌心干干净净,的确没有受伤。
“这琴弦是用鲛人采月光编织的鲛丝制成,如今鲛人已经千年不曾现世,鲛丝更是无从求得。断一根弦,其余六根也全废了。索性全部崩断,待寻到合适种类的新弦,再换上去。”
贺拂耽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独孤明河笑容微滞:“我为什么生气?”
“是啊,你为什么生气?”
“……我不生气。”
“那我们就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渊冰该担心了。”
“……”
一路上独孤明河沉默寡言。
身边的人或许是记挂着山脚,并不曾注意到他的一反常态,只顾埋头步履匆匆。
尽管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还紧紧握在他掌心里,那颗心恐怕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更生气了。
路上横了一块碎石,他有点烦躁地上去踢了一脚,石子滚远时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悄怆凄凉。
与其说是在怕毕渊冰担心,不如说是在怕骆衡清发现。
独孤明河这才想起来,之前每一次贺拂耽挡在他身前维护他的时候,似乎对面的那人都是骆衡清。
他不愿他的魔修朋友受伤,可他更不愿他的师尊生气、烦忧。
独孤明河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天平的两端是否对等,可越是强行克制,就越清晰地认识到——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只有骆衡清是例外。
终于来到山脚,这里已经支起数个营帐。
最大的主帐恰好横在通往望舒宫马车的方向上,还点着灯,大概里面的人在彻夜议事。
白布围屏上显出几个身影,贺拂耽老远就认出坐在主位上的师尊,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距离师尊这么近的地方做坏事,不由攥紧了身旁人的手。
身旁人顿了一下,跟他较劲儿似的,更加用力地反握回来。
他们蹑手蹑脚、不对,是贺拂耽独自一人蹑手蹑脚,而独孤明河大摇大摆从衡清君帐前路过。
突然白布上那个清俊身影朝他们这边看来,贺拂耽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了。还好师尊只是在取笔架上的笔,很快就转回头去。
终于摸到马车里,掀开帘子,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贺拂耽直接瘫倒在柔软的毛毯上。
独孤明河不屑:“至于吗?这么怕骆衡清,难道他还会吃了你不成?”
“你不懂。”
贺拂耽头埋在毛毯里,声音嗡嗡的。
卷王学霸本来就天克咸鱼废柴,小世界里都多少年不曾有人破碎虚空了,这个位面的剧本里却设定师尊必定飞升上界。
何为上界?
主神空间就是上界!
说不定以后师尊就是他的同事!
啊不对,这么说有点把师尊看扁了。
说不定以后师尊就是他的领导!
再加上师尊是长辈,多年来对他的严厉教导,还逼他无数次灵丹妙药服下去痛得死去活来。
尤其是洗经伐髓那次,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年,现在想起来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发抖。若非那次洗经伐髓后大病一场,他现在或许还在接受师尊的高强度修炼计划。
所以他敬爱师尊,也惧怕师尊。
这份怕,几乎与爱一样多。
第二天贺拂耽起了个大早,不用师尊来查岗,他亲自溜达进了师尊帐中。
一是为弥补昨晚阳奉阴违的愧意。
二是为了解有关兰香神女的线索。
夜晚的时间要大量用来练习剑舞,留给他和白石郎谈话的时间并不多,最好句句一针见血。
帐中衡清君正在案前看一封灵鸽传书,见贺拂耽走来,便放下手中书信,朝他伸出手。
贺拂耽在师尊身侧落座,乖乖伸出手腕,任师尊把脉。
他面上一派淡定,内里提心吊胆。
修真界的医术,应该不至于高超到能仅凭摆脉就诊出他昨晚熬夜了吧?
片刻后,衡清君收回手。
“这几日外出劳累,你不必再像宫中那般刻苦练剑。注意休息。”
贺拂耽应下,心中惊呼:真诊出来了!
还好师尊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在勤学苦练。
不过好像确实也没太大差别?
衡清君铺纸提笔,贺拂耽很有眼力地立刻替他研墨。
墨条摩擦出纯黑油亮的墨汁,磨墨的人心思却不在其上,一眼又一眼地朝一旁数摞信纸上看去。
“想看就看。”
贺拂耽立刻放下墨条。
“谢师尊。”
写信的人八宗十六门各阶修士都有,哪怕只是探查到一点微小的线索,都会事无巨细的禀报。
贺拂耽越看越心惊,师尊就是在这样繁忙的事务中,仅用一百八十年就修炼到渡劫期的吗?
信上说,他们将整座女稷山都搜查了一番,重点关照了几处村民口中的神迹。可以确定的是,兰香神女确实存在,但她的诞生没有相关资料记载,像是突然出现。
所以未必是山神,也或许只是山中鬼魅。
看其行事暴虐,比起神灵,更有可能是山鬼山魈。
不论是什么,这位神女在当地的香火非常旺盛,并且有着相当强大的神力。
从各地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她不仅将女稷山看管得非常好,还时常四处游山玩水,结交多方神灵,在离女稷山很远的地方也有显灵助人的记载。
这样的一位神灵突然连杀四十八人,还是剜心这样残忍的手法,前后实在太割裂了。
又有一只灵鸽脚上绑着信筒飞来。
拆开看罢后,衡清君起身欲走。
贺拂耽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跟上去,他起得太急,身前人猝然停下时,他一时间没收住脚步,直直撞了上去。
吃痛后赶紧捂着鼻子,慌乱地准备跪下请罪,但没有跪下去,师尊用一道灵力捧住了他的双腿。
他只得站起来,起身时看见师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细微的笑意,转瞬即逝,如同幻觉。
他瓮声瓮气道:“弟子冒犯师尊。”
“今日风寒,你最好留在帐中。”
“可我想跟着师尊。”
衡清君没说好不好,反而问道:“觉得无聊?你那个朋友呢?今天不陪你解闷吗?”
贺拂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师尊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在生气,但也绝不是在为他交到朋友而开心。平静语气里微妙的别扭感,即使木头也能感受得到。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重复着:
“我想跟着师尊。”
衡清君默不作声。
这一幕何其眼熟,初来乍到的少年人悄悄跟在陌生的师长身后,被回头撞见后,也是这样怯生生地望过来。
“随你。”
贺拂耽松口气,知道师尊这是不再追究明河不请自来的意思。
他们来到营帐不远处。
这里已经摆上四十八口冰棺,每一口棺材里都躺着一位年华正好、却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的修士。
棺材旁是一具外形奇特的动物尸体。
长着昆虫一样的复眼和口器,下半身却是四肢修长的野兽,已经腐烂成了白骨。
这就是天机宗托衡清君出手除掉的那只妖兽。
贺拂耽看了眼周围的冰天雪地——这样的天气,尸体腐烂的速度也会这么快吗?
视线再次停留在那干瘪坚硬的虫首上。
似虫非虫,似兽非兽,也看不出到底属于妖族还是魔族。贺拂耽这几十年来闭门不出地修炼,也算是饱学之士,却从没在哪一本古籍上见到过这样的记载。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远处灵驹驮着好几口大箱子下山来,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香烛。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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