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清君还真是舐犊情深。为满足拂耽口腹之欲,连杀鱼这等粗俗之事都研究得如此透彻。我看就连人间那些老练的杀鱼匠,也比不上衡清君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法。”
听见他开口,贺拂耽顿时觉得嘴里的鱼都不香了。
他回头拼命朝独孤明河使眼色,明河却像是不解其意。反而更加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笑道:
“哎呀,倒忘了,衡清君本就是出身凡间的杀鱼匠。不知道君可忌讳我提起往事?若有冒犯,道君可千万莫怪。”
异火火种上的汤锅突然发出一声沸腾的爆鸣声。
贺拂耽无奈扶额,心中也在无声尖叫。
快别说啦!
师尊在人间杀了十鱼,他的心已经跟他的剑一样冷了!
敢在师尊面前揭他黑历史,男主是对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留恋了吗?
作者有话说:
----------------------
等等,不对!
师尊在人间的身份是宗门密辛,原剧情里,要等师尊飞升后才会被当做一桩轶事流散出来。
男主现在是怎么知道的?
衡清君冷眼看去:“你知道得倒不少。”
独孤明河拱手,笑得分外欠揍:“过奖。怎么比得上你们正道修士在魔界中安插的耳报神呢?”
眼看两人的对话情况不妙,贺拂耽赶紧扯扯师尊的衣摆。
“师尊师尊,你看那边好像有人找你。”
的确有修士正在远处踌躇着该不该上前来,似乎是有新的线索要相商。
衡清君顿了一下,稍稍调整异火火势,这才提步离开。
贺拂耽等他远去后才转回头,看向某个刚刚口出狂言的人,语气诚恳得掏心掏肺。
“明河既然与我兄弟相称,何不将我的师长也尊为你的师长呢?我师尊剑法享誉天下,为人又明事理知是非,明和若能与他友善相处,对往后修炼定然也有很大裨益。何乐而不为呢?”
“……明事理知是非?”
独孤明河哂笑,“你确定你在说骆衡清?”
“要叫衡清君。我怀疑你对师尊有偏见,你这才见过他几面?”
独孤明河暗中冷笑,心想他曾见过的那个手染鲜血的骆衡清,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见过。
但面上很好脾气地认输道:“好吧,是我不解其人就妄加点评,算我的错。”
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要我与他友善相处,实在是难为我了。我族中人生来无父无母,全靠天生天养长大,只用拳头说话。我与你师尊之间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把我打趴下,一种是我把他打趴下。你喜欢哪一种?”
“都不喜欢,你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咦?我还以为你会选你师尊呢。”
“我不想看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受伤。”
“你把我与你师尊相提并论?怎么?我与你相处不过数十日,就已经比得上你与你师尊之间数十年的情谊了吗?”
贺拂耽下意识摇头。
独孤明河眼一眯,几分危险意味:“哦?我比不上他?”
“……”贺拂耽赶紧再摇头,“你们俩怎能相比呢?你是我的朋友,而师尊是我的长辈。”
“他最好永远是你的长辈。”
“师尊当然会是。明河,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贺拂耽真就转过去,不再看身后的人,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身后十分安静,安静得像是某人已经离开。
贺拂耽心生疑惑,正要回头,突然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贺拂耽已经几十年不曾玩过。这么说也不对,就算在他幼时,也不曾有人与他玩这样的小游戏。
大概他做鬼前才这样玩过。
他顿时忘了之前的愁肠百结,笑道:
“明河,别闹了。”
“还说心里没我?这不是一下就把我认出来了吗?”
附在眼睛上的那双手移开,贺拂耽重见光明。
他一面笑一面道:“要是认不出,那才奇怪——”
尾音消失在空气里,眼前所见的是一个和蒙眼之前略有不同的世界——源炁流转的世界。
鱼潮已经在渐渐退去。
江面开始缓慢地重新冰封,鱼儿逐渐潜入水底,掉头时尾巴向上一甩,尾鳍上都掖着一条墨线。
数以万计的墨线被鱼尾同时甩到空中,又被同时拉扯着淹没到冰面之下。
明明是墨线被鱼尾牵扯,看在贺拂耽眼里,却无端像是那些浓黑似墨的线条在引领鱼群,像虚空之中有一位傀儡师正在操控一群鱼形的傀儡。
贺拂耽怔忪:“这是……神力?”
“正是神力引它们来此。”独孤明河觑他,“怎么这副表情?”
“只是有些惊奇罢了,水神的神力很少有黑色。”
贺拂耽沉思,“你既然知道我是龙子,便也该知道我父亲是南海水族应龙,以行云布雨为己任。我曾见过他的神力,要么是透明的,要么是蓝色的,就像水一般空灵澄澈……玄冥一脉的神明,无论雨师河伯,大抵都是如此,少有这般深沉。”
他静静思索着,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我开解。
“不过水黑则渊,或许白石江底有某处深渊,所以白石郎君的神力也被染成黑色了呢?”
独孤明河沉吟片刻,附和:“嗯,也挺有道理。”
到了晚上,祭典如约开始。
两台花轿从山顶神女祠出发,一路吹吹打打,来到山腰祭台。不等花轿落地,狂风大作,山民们吓坏了,丢下轿子就跑。
“山神来了!”
有年迈的长者不肯离去,颤颤巍巍跪下,拼了命也想要请求山神施恩。话刚出口就被阵阵阴风搅得七零八落,路过的年轻人不忍,不顾责骂也要将他们背走。
等到祭台除了两顶花轿空无一人时,大风突然止歇,有两人的身影凭空出现。
贺拂耽上前,撩开轿帘,朝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孩们抱拳。
“两位女郎莫怕,是我等前来赴约。”
他带来了寻常衣衫,避开视线待女孩子们换过之后,又转回身来,将一个包裹递给她们。
“此去天高地远,不可无财物傍身。小小心意,还望女郎笑纳。”
女孩们并不推辞,接过包裹后往肩上一甩,朝面前人微微福身。
“公子……再会了。”
目送她们离开后,贺拂耽把她们留下的红衣穿上。
一旁独孤明河也抖开另一套红衣,却迟迟没有穿上,只是翻来覆去打量。
“怎么了?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贺拂耽也凑过去看,不等走近就笑起来,“我忘了,这衣服对你来说肯定小了。”
大概是为了营造庄重又缥缈的美感,舞裙的放量做得很大,袖口和裙摆宽广曳地,只有腰间用腰封束起,不盈一握。
好在腰封是可调节的,贺拂耽身形清隽修长,穿上尚算合身,独孤明河就不行了。
魔族体型本就高大,又是魔神烛龙,近两米的身高,站起来简直顶天立地。
即使厚重的皮毛大氅也掩藏不住其下山峦般锋利的轮廓,骨架舒展间满是强硬的爆发力和压迫感。这种摄人的气势平日里笑起来时不显,一旦不笑,就会猛烈地流泄出来。
别的不说,至少肩膀那里肯定穿不进去。
贺拂耽想了想:“明河,穿不上就别穿了。神女若真能被一支剑舞引出,想来也不会计较祭品是一个还是两个。”
“我就不信了。”
独孤明河又努力了一会儿,见实在穿不上,只好放弃,将红衣半披在肩上。
他在案前坐下,欣赏美人更衣,不期然看见面前人系腰带的手有些轻颤。
“紧张?”
“有点。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这红衣似血,像不像人间婚服?”
贺拂耽低头:“是挺像。”
“再看周围香案红烛,像不像婚礼礼堂?”
贺拂耽环顾四周。
山民们很重视这次祭典,沿祭台周围摆了三排烛台,高低错落,烛焰跳动时映出一片盛大的火光。
“算……吧,就是有点阴森。”
独孤明河风骚一笑:“万事俱备,若引不来山鬼,你我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在这拜堂成亲。奈何我穿不上这婚服……所以我替你可惜。”
又说怪话,贺拂耽不再回复,继续给自己束腰封。
好在这一打岔,他心情轻松许多,指尖也不再发颤。
穿罢后抬头,正好撞见独孤明河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口中语气也认真极了:“你穿嫁衣真好看。”
贺拂耽不服气:“怎么就不能你那套是嫁衣?”
不等回答,远处又传来第三个人含笑的声音。
“谁要出嫁?我必备一份重礼。”
贺拂耽转过身,微笑解释:“我与明河玩笑而已。”
来人正是白石郎。
贺拂耽绘声绘色将白日里的鱼潮奇景给他描述一番。
鱼儿是如何涌动,山民是如何从绝望变得重振希望,两地人们是如何互帮互助,都一一道来。期间,还好几次代替山民向白石郎道谢。
“冬日鱼肉稀缺,正能卖上好价钱。至少这个冬天,女稷山上的人们不必再挨饿了。”
白石郎微微一笑,并不邀功,适时递来一杯茶水。
贺拂耽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他双眸清亮,看向白石郎。
“郎君,我们开始吧!”
和第一个晚上相比,今日的祭台实在隆重太多。烛火葳蕤、裙纱朦胧、琴音袅袅,还伴随着低沉动情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剑光如水,破空时发出飒飒声响,与低回婉转的歌声互相应和。火光随剑风摇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为舞者剑客欢欣鼓舞,仿佛下一秒就能星火燎原。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又开始下雨了。
雨丝细密如织,将乐声和舞姿胶黏起来,和谐和鸣,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
而在这二人世界之外,有人正一杯一杯喝着,像在借酒消愁,却又不知愁肠从何处来。之前嘴上说着替旁人可惜,此刻倒真有几分莫名的悔意从心底滋生,浅淡、却足够磨人。
肩上红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快掉落到积水中时被他一把捞起来,极珍惜地护在怀里。似乎累极了,独孤明河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将湿透的红纱蒙在眼上,一片冰凉。
他在满目血红中,透过朦胧轻纱,仍旧辨清了那个翩若惊鸿的身影。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闭上眼,一片黑暗中那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依然清晰可见,像是早已刻□□间,挥之不散。
“……”
“君思我兮然疑作。”
舞乐来到尾声,山鬼始终不曾出现。
最后一式,燕衔月漪。
剑尖点地,衣袍翻转时微微滞空,月色一般清冷明亮的剑光摇晃着。
本该就此收束,化作收剑式“万物归藏”,却在行至一半时猛然调转——
直刺抚琴人颈中!
作者有话说:
----------------------
琴弦奏出最后一个尾音,才幽幽停下。
琴音依旧如怨如慕,弹琴的人却神色冷凝,不复从前温和笑意。
贺拂耽质问:“兰香神女何在?”
白石郎冷淡地抬眸:“小友这是何意?”
“郎君何必明知故问?这三日我夜夜在这里舞剑,想将连杀四十八人的幕后邪神引出来。”
“但其实,三天前我第一次起舞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来了。”
贺拂耽长剑逼近两分。
“对么?”
白石郎看着面前人,就像在看一个板着脸强行装成严肃大人的可爱小孩,冷淡神色消散开去,浮现出丝丝被取悦的微笑。
“小友当日一舞,倾国倾城。即使真正的山鬼在此,也要为之倾心不已。又何况我呢?”
“……倾国倾城是这么用的吗?”贺拂耽剑尖轻颤,“别乱说话。”
“实话实说而已。”
“……神女现在究竟在何处?你将她藏在哪里?”
白石郎垂眸,轻柔地抚摸着琴弦。
“我倒是好奇,小友怎么这般肯定我就是幕后真凶?仅凭你一舞就勾引到我了吗?”
他淡笑,“我看独孤小兄弟也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小友何不怀疑他呢?”
贺拂耽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男主仍在自斟自饮,似乎毫不关心他们这里正在进行的对话,哪里有半分晕头转向的痕迹?
他皱眉道:“郎君别再说笑了。我曾听闻神族也有互相厮杀争抢神格的事情,你是水神,神力上却有山石般深沉的气息。恰逢兰香神女失踪,我怎能不怀疑你?”
“原来我竟是在这里漏了陷。难怪小友昨日百般请求我让女稷山民饱食一顿,居然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白石郎浅笑摇头,“那般殷切情态,我还以为是小友非我不可呢。”
“……郎君如何解释?”
“我并未将她藏起来。她已经死了。”
贺拂耽一怔。
他曾也和独孤明河讨论过这个可能,但都觉得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修真界有史以来记载的每一次神湮都会引发天地异象,江河倒流、日月失色。若真有神湮,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故而他摇头:“近来女稷山十分平静。”
“古时神湮引天地异象,是因为天道亦为神祇之死而可怜悲叹。你以为山鬼之死是何者所为?”
不等回答,白石郎便继续道:
“正是天道。”
他仍旧在微笑,只是双目中露出几分厌倦的冷怠神色。
“你们修士不是都梦想着有朝一日得道飞升,去往上界位列仙班吗?百神各司其职,仙人抢了神明的神职,在天界呼风唤雨。神族此后再无用处,你以为天道会白养着他们吗?”
贺拂耽微愣,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身后传来桌椅相撞的声音,是独孤明河终于停下自斟自饮,向他们走来。
身为魔族,他不关心仙人和神明之间的利益冲突,自然也不会被这个问题轻易糊弄住。
他浑身酒气,夺过贺拂耽手里的剑,更深地压进白石郎颈间。
这一下狠得直接就见了血。
他冷笑一声:“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有力气连吃五十个祭品,也不怕被撑死。”
白石郎好像不觉得痛,语气依然温和。
“擒贼先擒王,我不过是受无知人族香火,才由江边乱石生出神智,化作石灵,有了神力。兰香神女与我不同,我是神灵,而她是神祇。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不都是神吗?”贺拂耽疑惑,“有什么不同?”
“小友可否让独孤兄弟把剑放下?你我知己相交,如今见我为人鱼肉却袖手旁观,我心中实在难过。”
“……不行。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阻止明河将你绳之以法。”
白石郎轻叹。
“小友执意如此,也罢……你们初时唤她山神,后来以为她享人祭,又唤作山鬼。其实都没叫错。古人崇鬼,神鬼曾为一体,山神自然也是山鬼。那时人族以九歌祭神,五位天神、四位地祇,都是自盘古开天以来就降生的存在,本当与天地同寿。”
“东皇、云神、湘君、司命……山鬼是最后一位。”
“天道何其宠爱人族,连剿杀神祇都要按照他们祭歌的顺序来。山鬼最后一个享受祭祀,也最后一个被审判死亡。她神湮之后,就轮到我们这些小野神了。”
贺拂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是你享用人祭的理由。”
独孤明河:“天道弑神无从考证,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贺拂耽:“你方才说你是石灵?石灵如何能成为水神?”
独孤明河:“若真是石灵,杀山神夺神格的动机倒是更充足了。”
看着面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分外默契的模样,白石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神色微微一变。
很快又恢复正常,摇头苦笑。
“我不过是人造的神灵,自然供我香火的人族希望我是什么,我就得是什么。白石江民以为受我庇护,却不知我也受他们庇护。正因为我是依托他们的信仰而生,才让天道爱屋及乌,将我等放到最后动手。
“神女曾是四海八荒山脉之神,即使为避祸躲到女稷山,主动降下神格,由人族封为兰香神女,依然有无限神力。她交游广阔,心地善良,周边诞生的大大小小神灵妖精都受过她的恩惠。白石江发源于女稷山,所以我与她的交情最为紧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肆意响彻(蝉饮) [近代现代] 《肆意响彻》作者:蝉饮【CP完结】长佩VIP2025.11.13完结19.12万字8.29万人气350海星文案 【表...
- 啾!老公你会说鹦语吗?(汤米米) [玄幻灵异] 《啾!老公你会说鹦语吗?》作者:汤米米【完结】晋江VIP2025-11-11完结总书评数:6433 当前被收藏数: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