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离开不过三日,冥界和妖界便都成了魔界的掌中之物。
常人想要从魔界前往此二界,乘坐灵驹紧赶慢赶也需要整整一月。也就烛龙族能有这个速度,能在三天之内带领军队横穿两个界壁。
地府塌陷后,冥界成为无主之地,常有毗邻的魔族出没。直到师尊斩返魂树,众魔闻风而逃,冥界此后便成了修真界的地盘,八宗十六门轮番派人前去驻守。
妖界更是如此。
原本众妖时常为祸修真界与人间,师尊出手过一次后,妖王便率红月境众妖彻底臣服,并立誓千年之内大妖绝不出世。
这封急报便是妖王亲自写的求救信,或许也可以说是免责书——
这封信传递到望舒宫时,妖王已经被魔尊胁迫,率众投降了。
贺拂耽看完急报,将玉简放在师尊面前。
“师尊还要为我保留这片大雪吗?”
“只要阿拂开心,又有何不可呢?”
“冥界、妖界、下一个便是修真界。烛龙族精通空间术,为驭日在界壁上打下锚点,跨越两界只需半日功夫。师尊本就受了伤,现在又主动撤下威压防护……师尊就不怕明河真的杀了你吗?”
“为师只想阿拂开心。”
那样真挚诚恳的视线,仿佛所言字句皆真。
贺拂耽与面前人对视片刻,忽而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走到窗边。
他伸手接来一小捧雪,看着它们在掌心中渐渐融化成水珠。
身后有人走来,将他轻轻搂入怀中,气息里带着冰霜的清新和汤药的苦涩,在他发间落下有如雪花般轻柔的一吻。
贺拂耽轻声开口:
“他是冲着望舒宫来的。宫中有他曾经打下的锚点,他穿过界壁后眨眼间便能赶到此处。”
“若师尊命八宗十六门在界壁处蹲守,尚能拖延一段时间。师尊积威甚重,他们不会拒绝。”
“阿拂想我这样做吗?”
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听见怀中人的回答,骆衡清便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这样柔软心善的人,连两个人之间的厮杀都不愿看到,又怎么会忍心两界之人的战争呢?
他轻叹口气,温声主动道:
“独孤明河只是与我望舒宫有怨而已,何必牵扯上八宗十六门的诸位道友呢?便让他来此与我对峙吧。”
“……”
“阿拂现在开心了吗?”
“……”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横在怀中人腰间的小臂却被人轻轻握住,微弱的、依恋的、顺从的力道。
骆衡清嘴角微勾,低头怜惜地蹭了蹭怀中人发顶,将威压再撤下两成,大雪更浓几分。
“只要阿拂开心,为师便在此引颈受戮……”
“亦是心甘情愿。”
漫天大雪笼罩四野,世界静谧无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良久,雪中传来钟磬声声。
失了往日悠长沉着的韵味,无比焦急。
脚下山峰内部亦传来隆隆作响的声音,是护山大阵被撕裂的动静。
骆衡清轻笑一声,在怀中人看不到的地方,眸中幽暗兴奋一闪而逝。
“来得真快。”
“走吧,阿拂,去见见他。别让你空清师伯为难。”
九霄峰一向艳阳高照,因为主人酷爱晴天。
而今踏入这座山峰时,却乌云密布。铁青的天色与魔界暗沉的甲胄几乎融为一体,远远望去,魔军多得看不到尽头。
这些从阴沟里诞生的魔物极为崇尚强者,一旦推举出魔尊,便会献上绝对的忠诚。
骆衡清是修真界千万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年少成名一统修真界,却也花了不少手段整治八宗十六门各自的小心思,让所有人都承认玄度宗为天下第一宗。
魔界却不同,四陵之王跟随在为首魔尊的座下,十足的俯首称臣的姿态,没有任何不甘。
魔修大咧咧坐在上座,反而是真正的主人赵空清站在殿中,怒目而视。
他身后跟着一众玄度宗弟子,皆愤恨侧目,却又不敢真的动手。
直到地面从门外开始蔓延上一层冰霜,众弟子眼中一亮,互相对视,都从同门眼中看见希望。
独孤明河亦稍稍提起些精神来,唇角微翘,看向殿门。
下一刻殿门大开,看见来人,殿中众人急忙跪下行礼,纷纷唤道:
“衡清君!”
穿过一众热切的视线,骆衡清看向殿前主座之人,朝那人微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
“魔尊来此,蓬荜生辉。只是前来做客却将主人赶下座,岂是为客之道?”
独孤明河回之以冰冷的微笑,却看都没看一眼骆衡清。
他视线落在骆衡清身后,却见那人目光始终停留在左右跪着的同门身上。顿时恼怒,差点绷不住面上严肃的神色,暗暗咬牙。
他皮笑肉不笑:“这不是等着衡清君你么。”
“赵空清虽然是玄度宗宗主,可谁人不知他这个宗主有名无实?我虽打上九霄宫,心中却清楚,只有望舒宫主能与我对谈。”
他站起身,神态从容地走下主座,来到侧座旁,还相当有礼地伸手示意。
“既然望舒宫主来了,自然请玄度宗真正的主人上座喽。”
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语却极为挑衅,还当着对方整个宗门的面挑拨离间,还未说明来意便已经显得对骆衡清恶意十足。
骆衡清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侧首向身后人伸手,与小弟子十指交缠,相携走上殿前。
擦身而过的时候,独孤明河袖中双拳紧攥。
没有看他……
阿拂居然还是不看他。
他的路人甲剧本中, 对男主手底下最忠诚的臣属只写明了一个特征,姓沈。
但整个整个魔界所有魔物几乎都姓沈,因此无从分辨沈香主是否就是这位忠诚的下属。
如果他是, 那么他就不该在金乌发狂那日出现在虞渊。
从槐陵打开入口,里应外合, 射日彤弓诱出惊弓之鸟, 几乎害死整个烛龙族。
如果他不是,那就说明他连只记载了姓氏的路人甲都不如。
又有何能耐凭一己之力将剧情扭转成这个样子?
鼻尖嗅到空气中一点返魂树的味道。
幽暗苦涩,在凝重的气氛之下并不显眼。但却像是极亲近贺拂耽身上的返魂香,缠缠绵绵勾上来,两相融合之后,各自都变得沉静幽远。
贺拂耽心念一动, 想起这个人曾附身返魂树,被师尊一剑斩断后生出恐惧的心魔。
但……什么人能从师尊手下逃生?
杀戮之剑下真的会有活口存在吗?
或许是他凝望的时间太长了, 沈香主似有所觉, 朝他看来。
在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愣,很快又低下头去, 依然是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侧座赵空清看向对座之人,不悦地开口:
“既然我师弟已经来了,魔尊这下总可以告知我等来意了吧?若魔尊此次前来是为复仇,大可尽早说明, 我等自然迎战!”
独孤明河朝对面人相当柔和地一笑, 与之前针锋相对的时候判若两人。
“赵宗主何必对我如此疾言厉色呢?我今日率众来此, 实在没有半点恶意。相反,我是来救诸位的。”
“二十年前那把无矢之弓惊得虞渊大乱,金乌降下灭世之火,我族死伤惨重。此事一罪在魔界中人有内鬼, 二罪在衡清君居心不良。”
“虽诸位修士亦有参与,但也都是受了衡清君撺掇。我一向恩怨分明,不做迁怒之事。故而今日来此,并不为报二十年前那场灭世之火的仇。”
独孤明河环视座下,看见那些修士脸上松一口气的神情,嘴角微挑,轻蔑一笑。
声音却依然与之前一样诚恳、温和,道:
“我只为四十年前,骆衡清擅闯金乌巢穴一事而来。”
座下众修士面面相觑,都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唯有赵空清面色一变。
四十年前,骆衡清借口前往幽冥界斩返魂树。其实是借道幽冥潜去魔界虞渊,为小弟子盗得一副龙骨与龙角。
这件事天下没几个人知道,如今被翻出来,显然,面前这个魔头一副要将玄度宗一网打尽的架势,其实唯一的目标只有骆衡清一人。
身为一宗之主,孰重孰轻他应当分清楚。
但骆衡清是他的师弟……
赵空清拧眉拒绝承认:
“魔尊说笑了,四十年前我师弟一直坐守望舒宫,门都没出过,又何况虞渊?”
独孤明河淡笑:“骆衡清此人惯会伪装。诸位为他所骗,对他百般维护,我不怪你们。”
“我自有证据。”
他伸手挥出一道魔气,半道时便被愤怒的赵空清拦截。
但魔气褪去后,内里还有一股极为精纯强悍的力量势如破竹继续前进。
贺拂耽一惊,认出那是混沌源炁,这个位面给男主最作弊的金手指。
刚想出手就浑身一僵,像全身的骨头都被定住。
他诧异地朝独孤明河望去,对方亦好整以暇地接受他的视线,还极为轻佻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贺拂耽心中一沉,没想到男主对这副已经不再属于他的龙骨竟然还有这样强的掌控力。
座下众人之中响起几声惊呼,全都惊异地看着主座上的人。
贺拂耽扭头朝师尊看去。
障眼法失效后,那张原本完美无瑕的俊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皲裂。
从眉梢直到脸颊,皮肉皆被腐蚀殆尽,连裸露出在白骨都被灼烧得漆黑。
混沌源炁的确有揭穿一切假相的能力,但对已经半步成仙的渡劫期修士来说,并非完全不可抵抗。
何况师尊眼中亦封存了一丝源炁,这几日双修时,也常有源炁流转在他们二人体内。
但骆衡清完全没有半分反抗,任由那一道源炁将他的障眼法融化。
这般毫无作为,连独孤明河都都觉得奇怪,眉梢一挑。
贺拂耽担忧地小声唤道:“师尊?”
身旁人却垂首朝他轻笑:“没事,为师不疼。”
这样的可怖的伤痕突兀地显露,吓到了殿内众多修士。唯独离这道伤痕最近的人没有半分畏惧,眸中只有一片担忧心疼。
气得独孤明河后槽牙一咬。
他勉强撑出一个笑容,继续逼迫:“这是为太阳炎火所伤,若不曾去过金乌巢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
“借道幽冥,擅闯魔界,意图挑起两界争端。故而我魔界为自卫率众前来讨伐,算得上是师出有名吧?”
这算什么师出有名!
陈年旧事这时候翻出来,摆明了就是针对!
但赵空清憋红了脸,也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
异界中人不得擅自闯入另界,一旦擅闯便视为宣战——这是正魔两道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何况……”
独孤明河悠然开口继续道,“衡清君如今心魔缠身,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怎配仙君之位?”
殿下众人爆发出阵阵惊呼,先时碍于魔军不得不谨言慎行的诸位弟子瞬间按捺不住了,纷纷怒斥道:
“胡说八道!仙君乃修真界第一人,岂会生出心魔?!”
独孤明河不慌不忙,还有闲心调侃:“衡清君治下有方,在下自愧不如。”
“诚如诸位所言,骆衡清为修真界第一人,半步成仙的渡劫期修士。一旦入魔后果不堪设想,只怕十个玄度宗也不够他糟蹋的。”
“我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魔神,比起这位入魔的仙君,那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今日冒死前来,便是为了与诸位联手除魔卫道,杀了这入魔仙人。”
最大的魔王头子与座下大魔小魔倾巢而出,口口声声说着要除魔卫道,座下众人神色都跟吃了苍蝇一样难以言喻。
独孤明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微笑环视众人:
“诸位皆是光明磊落的正道人士,玄度宗更是八宗十六门的表率。该不会包庇这个魔物吧?”
赵空清已经被这一番无耻的话气到语塞,好半天才开口驳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师弟入魔?”
“如何鉴定魔物,你们修真界不是最在行了吗?我听说有个什么问心石?”
独孤明河看向主座,朝座上人顽劣地微笑,“只要衡清君将手放在石头上,就能映照出心中思绪。是正是魔,一测便知。”
视线微微移开,落在那人身侧的小弟子身上。
白虎不知什么时候从侧门潜了进来,虎爪落地悄无声息,万分依恋地伏在黑纱美人脚边的地砖上。
它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趴在那里,就能得到美人怜爱的抚摸。
独孤明河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只畜生竟然就是他的前世——
它居然和他一样,拥有掌控那副龙骨龙角的能力。它一靠近,阿拂龙骨上的禁制就烟消云散。
他心中暗恨,却什么也不能表露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朝着骆衡清道:
“衡清君,你敢么?”
骆衡清淡淡道:“我的确心魔缠身。”
殿中又是一阵惊呼。
骆衡清在一片嘈杂声中继续道:“衡清愿凭宗门处置,绝不反抗。”
“师尊……”
贺拂耽满眼忧虑地看着身侧人,然而那人神色一片安然,好似真的已经认命。
他眉目微沉,站起身,将师尊挡在身后。
“师尊身为渡劫期修士,岂会畏惧小小心魔?这不过是修炼一途中必经的困难罢了,若只是心魔便要喊打喊杀,我修真界该有多少冤魂?”
“阿拂。”
独孤明河亦起身,语气间毫无掩饰对面前人的亲昵,与对骆衡清的恶意。
“骆衡清已入魔,不然也不会做出火烧虞渊的事情来。虞渊中可是实打实多出不少枉死的冤魂,这笔账我全部算在骆衡清头上。”
“骆衡清今日必须被就地正法。”
他转身看着殿下,“诸位,你们应当庆幸我不怎么记仇,今日来此只为取骆衡清狗命。只要牺牲一个骆衡清,便可以免却两界的战争……”
又回头朝殿前黑纱美人一笑。
“我与骆衡清有怨,却与阿拂有旧。便将这个选择交给阿拂来做吧。”
“一个望舒宫,还是整个玄度宗……”
话音未落,贺拂耽浑身骨头轻轻一颤,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案上已经多出一把长剑。
独孤明河居然能打开他的识海,召唤出他的本命剑。
他惊异地朝明河看去,却见对方相当有礼貌地伸手示意:
“请吧,阿拂,杀了那魔头。在座众人的性命全在你手中了。”
贺拂耽凝视着面前的长剑。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也都无言汇聚在这里,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贺拂耽伸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赵空清失声惊呼:“阿拂!不可弑师啊!”
贺拂耽却已经转身,长剑朝身后人斩去。
剑气扬起一阵苍白的雪雾。
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叮当作响,摔裂成碎片。
是骆衡清的玉冠。
玉冠被劈落后长发散开,堂堂仙君第一次这样形容狼狈。
然而面色却仍旧平静温和,甚至在利剑朝他袭来的时候,双眼都不曾眨一下。
贺拂耽提剑转身,看向神色阴郁的魔尊。
“骆衡清入魔,不配为一宫之主。今日便将取缔他的望舒宫主位。”
“从今往后,我才是望舒宫主。”
他看着面前人,淡淡道:
“魔尊若要向望舒宫复仇,便先从我开始吧。”
独孤明河定定看着殿前人。
一高一低, 他们彼此对峙着,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曾经是相爱的恋人,就像一对真正的宿敌。
他心中悔痛, 却咬牙强撑着,不肯在这个时候露出半分弱势的姿态。
他正想开口, 却见殿前人身后有人慢慢起身。
披头散发, 脸颊上的伤口依然还裸露着,嘴角却轻蔑地扬起。居高临下望来的同时,抬手笼住身前人的肩头。
血红龙角之下是那样纤细单薄的身体,被完全笼罩在身后人的阴影之下,小巧肩膀一只手就能完全覆盖。
却提着剑,保护着身后比他强壮那么多的人。
一片死寂中有人朗声笑道:
“好!好!阿拂至孝至善, 不愧是我玄度宗的弟子!”
赵空清拔出腰间长剑,青色电光在剑尖爆裂地流转。
“既然望舒宫这样有血性, 我九阳宫岂能落后?魔头, 你若敢伤阿拂,我九阳宫上下必定与你不死不休!”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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