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一口气,装得平静道:
“九阳宫主真是说笑了。便是在人间,这样的行为也被视为下九流,与停妻再娶有何区别?我以为玄度宗乃名门正派,教养出的阿拂更是人品高洁,定然不屑做这样的事。”
“最多,也就除了正妻之外再娶一房妾室,让骆衡清做小罢了。”
他看向面前人,神情莫名,淡淡问道,“我说得对吗,阿拂?”
贺拂耽无言。
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劝道:
“明河,你若为了羞辱师尊,将他赶下望舒宫主之位便已经达到了目的。何必再做多余的事情呢……你若真的与我结契,魔族中人该如何看待你呢?”
独孤明河面上的云淡风轻顷刻间破裂。
他几乎是恨声道:“你觉得我要娶你只是为了羞辱他?贺拂耽,你就是如此看待我的么!?”
在场众人赵空清反应最大,立刻便准备拔剑:“你凶什么凶!”
却被身后人拦住,肩上传来轻轻的一点力道,他手中凝聚的灵气与剑意便涣散开区。
赵空清心中一惊。
都是渡劫期修士,他的师弟重伤之下竟然还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就迫使他收回灵力。这种对比,就像大象与蝼蚁,已经是天壤之别。
不,或许师弟根本就没有受伤……甚至修为更精进一层。
看着身后人迈出一步,与黑衣魔头视线对峙。赵空清惊异过后便是大喜,心道难道师弟是在扮猪吃老虎,如今才要开始他的反击了么?
便听见骆衡清开口,语气轻柔低沉,甚至还有些气短,像是伤重未愈,又像是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阿拂不必如此左右为难,为师……自请为妾。”
赵空清:“?”
贺拂耽:“?”
独孤明河:“……”
独孤明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身强体壮但面色苍白轻轻咳嗽的仙君。
“骆衡清,你疯了吗?!”
“魔尊何必如此惊异?这不正是魔尊想要的结果吗?”
骆衡清淡笑,朝棋盘旁还处在震惊懵懂中的小弟子走去,抬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侧。
“阿拂,你不开心吗?”
贺拂耽回神,喃喃:“师尊何必如此……”
“为师不忍见阿拂这样为难。为师知道阿拂舍不得我,也舍不得独孤公子。只要独孤公子准允,我愿与他一起陪伴在阿拂身边。只要阿拂开心……
骆衡清微叹口气,“只要阿拂对我的心意仍在,名分……又有何重要的呢?”
说罢他转身看向独孤明河,在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眸中情绪微微变化。
还是温和平静的微笑,却无端带上一点讥讽、嘲弄的冷凝。
只需要这一眼,独孤明河便可以确定这个人之前所有的话都不是真心语。
就和之前自伤却嫁祸给他的阴谋一样,不过是这个贱人又一次以退为进、想要博得阿拂怜惜关爱的阴招。
独孤明河再一次品尝到那种被人暗算的恼怒与仇恨。
但在这样如同烈火焚心的恨意之中,他竟然前所未有的冷静。
真是可怕。
因为一份爱,能将人间君王困住一辈子,只为最后一次相见。而在先父的葬礼上,素未谋面的太子亦因惊鸿一瞥,从此情根深种。
就连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衡清君,如今竟然也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而他自己呢?
前世的他淡忘了杀身之仇,竟然主动将自己的龙骨龙角献给仇人的徒弟。
今生初见之日他再次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甚至在知道真相后,最恨的不是阿拂抢了他的龙骨龙角,也不是阿拂欺他瞒他,而是阿拂把爱都给了那只畜生。
难道爱就是这样让人失去自我的东西吗?
独孤明河突然觉得胆战心惊。
他朝棋盘旁的人看去。
在看到那张美丽的脸蛋时,看到他头上血红的龙角、和龙角上星光摇曳的银链后,尽管心中惊惧,却还是在惊惧的同时对那份美丽迷恋不已。
他闭上眼睛,却悲哀地发现即使闭眼,心中依然能完整描摹出那个人的一切,连一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你根本就是个妖精……阿拂。”
“我绝不会再被你勾引。”
独孤明河猛然睁开眼。
浩瀚的魔气朝四周奔涌而去,狂风般卷起漫天冰雪。
黑白二色的暴风雪中传出咔嚓作响的声音,大地震颤,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开地面钻出,并且朝着殿中飞奔而来。
直到连殿中的玉砖地面也裂开缝隙,风雪随之漫进来。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贺拂耽才终于看清寒风之中到底掩藏着什么。
是巨大的冰荆棘。
以殿中为圆心,将整个望舒宫分成三份,朝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荆棘丛中覆盖着锋利的混沌源炁,除了主人任何人不得擅闯,既然仙人也一样。
荆棘林将他们三人隔绝开来,在彻底看不见彼此之前,独孤明河含恨开口:
“我再也不会让你见到骆衡清。”
“你也再不会见到我,阿拂。”
“既然我得不到你的爱,那他也别想得到。就这样吧阿拂,我会守在这里,亲眼看看你们的爱又能维持多少个百年。”
【他又在偷看你。】
“是么。”
【他偷看你好几天了。】
“……”
【我还以为他是来得真的呢,那天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眼泪汪汪的。结果就这。】
系统颇为无语,实在想不到堂堂位面男主天道之子居然这么没骨气。
【第二天他就忍不住了,趁你睡着,大晚上偷偷跑到你床边坐着。还哭。怕把你吵醒了,都不敢大声哭。】
贺拂耽放下棋子,疑惑问道:“所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谁知道。】系统随口一猜,【可能他更喜欢做小?】
贺拂耽:“……”
贺拂耽:“应该不至于吧?”
他已经思考好几天了,不但想不出为何师尊会在那个时候提出这样离谱的请求,也猜不透明河为何会因这个请求如此大怒。
【员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不破不立,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拱火,想让他俩彻底撕破脸皮,最后才能真的握手言和。】
【但现在你见不到骆衡清,也见不到独孤明河,他们两个私底下更不可能相见。尤其是独孤明河,你知道他最近在吃斋念佛吗?看起来他是真的很想忘了你,从此修身养性再不动心。】
“是么。”
贺拂耽微微一笑,视线从窗外淡淡一扫。
漫天冰雪一如往常,荆棘林间风暴弥漫,看不出究竟哪里藏着一双修身养性的眼睛。
殿门被推开,贺拂耽抬眸看去,看见来人时正想打招呼,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却一怔。
来人朝他行礼:“宫主。”
贺拂耽伸手扶他起来,正要松手时却心念一动,拉着面前人在他身边坐下。
他倾身凑过去,在极尽的距离之内仰头好奇地看着面前人。
然后抬起指尖,在对方额上轻轻一点。
“咦?渊冰眉心有颗朱砂痣?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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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崩溃了啊啊啊,就差五十个字啊,痛失全勤![爆哭][爆哭][爆哭]
第93章
指尖碰到傀儡额心处的皮肤, 平整、温热、一点艳红,仿佛只是不小心飞溅上的一粒朱墨,或者鲜血。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 毕渊冰呼吸都放轻了。
屏息凝神,然后才能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地开口:
“之前我用障眼法遮起来了。”
“障眼法?原来如此。”
所以遇上男主如今爆发出的满宫混沌源炁, 一切障眼法门无所遁形, 这才显露出真容。
“但明明就很好看呀,渊冰为什么要将它遮起来呢?”
毕渊冰没有立刻答话,视线轻移,落在面前人的耳垂。
贺拂耽下意识朝他凝望的地方摸去,摸上耳尖时,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一颗这样的红痣。
“渊冰?”
“……这是傀儡印记。”
“嗯?可是我不曾在其他宫侍额间见过。”
“都是前尘往事, 宫主不必过问。”
贺拂耽失笑。
取代师尊成为望舒宫主,不过是当时应对男主步步相逼的权宜之计。
宫中事宜仍旧交由师尊打理, 师长们也还都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只有毕渊冰这样实诚, 一口一个“宫主”地唤他,半点不觉得奇怪。
贺拂耽心中一动, 想逗逗他,揣起手摆出一副任性的模样.
“若本宫就是要问呢?”
“属下自然知无不言。”
毕渊冰立刻答道,“万年前傀儡术曾被视为邪术,只因那时常有偃师以木头死物制成傀儡后, 再注入将死之人未散的神魂。以死魂为傀儡, 肢体便能更灵活、修为也更胜。”
贺拂耽皱眉:“果然是邪术。可万年前地府尚未沦陷, 凡间修士拘留死魂为傀儡,地府众差都不管的吗?”
“傀儡印记由前世尸身上的血液所绘。血气者,人之神,绘成封印后便可封锁前世记忆。前尘尽忘, 都不知道自己曾经为人,也无从前往城隍击鼓鸣冤,地府大小鬼神更不会自找麻烦。”
“……”
贺拂耽担忧地看着面前傀儡,“所以,渊冰曾经是人吗?”
脑海中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他喃喃:“我想起来了。刚到望舒宫的时候……我见过渊冰的额心痣。”
但那段时间他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常常生病,很长一段时间都昏昏沉沉,很多事情也记不太清了。
“渊冰是后来才藏起来的,对吗?”
毕渊冰沉默。
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障眼法褪去后显出湛蓝的眼瞳,澄明得宛如阳光下的海水,倒映着几分感同身受的悲伤。
便是这样。
如果知道真相,就一定会为他——为一个几千万年前就死去的傀儡而悲伤。
就像担忧在南海崖边视为朋友的燕子夫妻,挂念在九阳宫中时常喂养的麻雀,躺在床上小小一团的人心中竟然可以有这样多的牵挂,即使病痛睡梦中也会不安稳地喃喃自语。
因此连没有心的傀儡也生出不忍,知道他终将会问起这颗独一无二的傀儡印记,因为预见了这份悲伤,所以选择掩藏。
毕渊冰垂下眼,没有回答。
这是面前的傀儡第一次对小主人的问话沉默以对。贺拂耽没有追问,转而道:
“若找到渊冰前世的身体,是不是就能解开封印,让渊冰自由呢?”
傀儡看着面前人,听着这番话,突然极罕见地微笑了一下。
“宫主,万年前我便已经成为傀儡世代守护玄度宗。我的身体一定远在那之前就已经死去,如今恐怕早就腐烂成泥,无迹可寻。”
“若恰好渊冰的身体被存放在极寒之地或是冰棺之中呢?这样或许便可保尸身万年不朽。”
“能用死魂炼成傀儡,这位偃师技艺必定极为高明。既然高明,又岂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把柄呢?”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若是解开封印,渊冰是否就能恢复记忆?是否就能想起自己的身体在什么地——”
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就算恢复记忆又如何呢?
一万年,即使神明的尸体也会腐烂。若尸身已经不在,傀儡契约无从解开,死魂便只能清醒着待在这具木头做的身体里,继续傀儡的一生。
毕渊冰轻声道:“属下并无遗憾,也并不想找回从前。属下只愿永远留在望舒宫,为宫主效力。”
贺拂耽轻叹一声。
他下意识靠在面前人间肩上。
年幼时他常常这样做。初来时所见的望舒宫一片冰封,师尊又威严不可侵犯,满宫傀儡宫侍寂寂无声,只有渊冰时刻与他相伴,给他喂药、替他更衣,还会听他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而且很认真地回应,从不因为他还年幼就随口糊弄。
那时他刚刚丧母,依恋渊冰就像依恋自己仅剩的亲人。
对亲人而言,再怎么亲密的距离也不为过。
可惜后来,师尊不知为何将时常派渊冰出远门,他亦搬到师尊寝殿中居住,与渊冰渐渐也便不再这样亲昵了。
靠近的那一瞬间,傀儡浑身一僵。
但木头的身体再怎么灵活,也传递不出这样微小的变化。落在旁人眼中,他依然是那样古板无波、不为所动。
直到一柄飞刀刺透窗纱,直直朝他刺来。
毕渊冰立即伸手去拦,刀尖却因附着了混沌源炁,穿过他的防御术法,甚至直接穿透了他的掌心。
贺拂耽一惊,连忙查看面前人的伤势。
但伤口中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木屑。
贺拂耽怔怔捧着这只伤手,看着那些木屑,第一次对“傀儡”二字有着这样真切的认知。
殿门被一脚踢开,门外暴风雪咆哮而至,有人独立门前,神色冰冷阴沉。
“怎么?这也是你的小妾?骆衡清知道你们关系这样好吗?”
贺拂耽伸手,指尖在面前傀儡的掌心轻轻一点,伤口转瞬愈合。
他站起身,将毕渊冰挡在身后,这才望向来人,开口道:
“魔尊不是发誓永不见我吗?”
“……他不过一个傀儡,你也要这样护着他?阿拂,我在心里到底算什么?骆衡清……又算什么?”
“咦?”贺拂耽微笑,“明河,你是在替师尊发声?”
巧笑倩兮,湛蓝瞳仁眼波流转,仿佛不知道何为忧愁。
如此天真美丽,天真到近乎无情,落到旁人的眼中,让人如此心碎。
独孤明河心中泛起兔死狐悲的哀戚。
尽管骆衡清这般低三下四地祈求阿拂的爱,又如何呢?那颗心中装了太多的人,一个人离去便会有另一个顶上,杀也杀不尽,赶也赶不完。
他阴森地看向那个傀儡,看见他眉心突兀出现的那粒红痣,更觉刺眼。
真是物似主人形。
就跟骆衡清一样,为了勾引阿拂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这般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独孤明河恼怒,骤然出手,挥出一道劲气。
暴风雪朝毕渊冰奔涌而去,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人吞没,散开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贺拂耽收了笑,静静看着面前人:
“你把渊冰如何了?”
“何必担心。”独孤明河心痛至极,却强忍微笑,“他现在安全得很。”
“明河是要将我身边所有人都带走吗?”
“他们都配不上阿拂。”
“可我一个人的话,会很无聊。明河会来陪我吗?”
独孤明河强行压下心中不可自拔的心动,冷声道:
“我不会再受你的引诱。”
“那你就应该离开望舒宫。”
“我走了,放你和骆衡清毕渊冰双宿双飞?想都别想,阿拂,我会留下来监督你。”
独孤明河缓缓走上前,停在距面前人一步之遥的距离外。
他伸手拽下面前人腰间悬挂的白羽,攥在手心捏着齑粉,然后摊开掌心,任凭寒风将羽粉吹散。
“不会有人能来救你,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莲月尊。”
“若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
贺拂耽平静地看着面前人,然后重新坐回榻边。
白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脚旁,见他坐下,硕大的头颅立刻依恋地枕上他的双膝。
贺拂耽轻轻抚摸着白虎头顶的皮毛,头也不抬,淡淡道:
“魔尊请便。”
独孤明河逼迫自己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殿内重新恢复平静。
贺拂耽一下一下抚摸着白虎的大脑袋,思考着方才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他与师尊是已经拜过天地的道侣,男主吃醋情有可原。
但毕渊冰只是傀儡,莲月尊更是佛修。他们与他之间根本就没有可能,明河到底为什么也要生他们的气呢?
如果只是因为他看见谁、对谁好,明河就会对谁生气的话……
手上传来湿漉漉的舔吻。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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