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拂耽一面说一面抬袖擦眼泪,声音抽抽噎噎,看起来可怜得很。连系统都有点吓到了,结结巴巴说了句对不起。
然而贺拂耽更委屈了:“还是说……师尊本来也只是哄我玩的呢?”
冰原上一片寂静,连风丝飘过都毫无声息。
衡清君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不曾忘。”
然后朝戒律堂主冷淡传音,“此物性邪,以后不必再用。”
居然真的有用!
贺拂耽心中一喜,很快又被冲淡。
眼泪一旦打开阀门,就止不下来了。进入这个位面之后重重压力下所有的心酸一同涌上来,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得寸进尺。
“既然师尊知错,那可愿认罚?”
“你想怎么罚?”
“就罚师尊让我留下明河,照料他直至痊愈。”
衡清君无言。
那双猫儿眼沾了湿意,较往常还要清亮水润,刚卸下委屈的指控,就盈满迫不及待的期盼,连眼角薄红都还不曾散去。
藏在袖中的指尖微颤,似是想要触摸什么,又强自按捺住。
他平静道:“随你。”
贺拂耽在给独孤明河上药。
伤口原本已经被外面的冰寒气冻住,不再流血,拔出残剑碎片后,凝结的血痂撕裂开,飙出来的血液差点溅到贺拂耽脸上。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男主倒是一声也不吭。
此时他看着又恢复了些敢向衡清君叫板的男子气概,眉目间又充满自信的随意感,哪还有半分之前在师尊面前虚弱得快断气的模样。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
贺拂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在师尊面前哭了一场,可怜巴巴的模样全被男主看了去。
他察觉出这漫长沉默有些不妥,为缓解尴尬,主动找话题道:
“独孤兄不必担心,伤势最重,但望舒宫的伤药一向是最好的。虽说上药的时候疼了些,但药效很快,抹不了几次就能好全,师尊便最爱用此药。”
他放下药瓶,朝独孤明河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多谢兄台在碎鳞笼中护我周全,不过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了。都是因为我压你身上,才让笼中残剑插得这么深,都快看见骨头了。当时你若没伸手,我俩现在只不过受些皮外伤。”
独孤明河付之一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伸手将贺拂耽拦进怀中。
他看着那双正在给绷带打结的双手,手指根根修长,骨节俊秀,莹白如玉。
或许他只是生来爱美,故而不忍心见这白玉有缺。
这并不算他意志不坚。
连心狠手辣的骆衡清都要在这个小美人的眼泪前败下阵来,又何况他呢?
若能将小美人拐跑……骆衡清必定肝肠寸断。
他随口问道:“衡清君剑法天下无双,竟然也会受伤?”
“师尊是剑痴,练起剑来不管不顾,受伤也是难免,我常为师尊包扎。”
想起什么,贺拂耽莞尔,“你上药还算乖的,师尊一开始就很不听话。每次都要我连哄带骗,缠上好久才肯让我看看伤口。这些年估计师尊被我缠得烦了,什么都随我去了。”
独孤明河若有所思:“你对你师尊很好。”
贺拂耽笑道:“那是因为师尊对我也很好,嗯,除了修炼的时候。”
“修炼?依我看,即使是修炼的时候,他也很是偏疼你嘛。”
“啊?”
“我之前在凡间游历,曾看见一富贵人家教养孩子,又舍不得孩子太过受苦,便将偌大马场全部铺上松木地板,耗费巨大,只因松木较软,若小辈跌马,不至于太疼。”
“嗯?”
“怎么,莫非你还不知你脚下这地砖的来历?”
贺拂耽看看脚下。
天色暗下来,白日的热量消耗殆尽,暖玉升温的效用就越发凸显,踩在脚底热乎乎的。
他生来畏寒,刚住进望舒宫时被冷得半夜跑出宫去找空清师伯哭诉。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衡清师尊外出了一趟,寻来这暖玉做成地砖,还将整座望舒宫都大修了一通。
返魂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暖玉啊,供我夜里睡觉取暖。怎么了?”
独孤明河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叹息般摇头笑道:
“此乃昆仑炎火山中的暖玉所造。此玉日照升温,更难得的是质地柔软却不易碎,在魔界又叫‘白叠玉’。数量稀少,因而有价无市。用来铺地砖,还是满满一宫殿,真不愧是衡清君,这么大手笔。”
贺拂耽眨眨眼睛:“可我不曾在宫内骑马。”
见他还是没听明白,独孤明河无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但你既然畏寒,从前一定是在宫中习剑,对吗?”
“啊……”
贺拂耽心中怔忪。
衡清君严厉,一开始也要求他和宗门中其他弟子一样,日日冒着严寒外出练剑四个时辰。师尊自己是天纵奇才,不明白资质平庸的人修炼起来会如何困难,布下的课业总让他吃不消。
后来他就理所应当地累病了。
似乎就是从那一场大病开始,师尊将四个时辰的练剑场所改到望舒宫内,偶尔天气好阳光充足的时候,才会出宫去望舒顶。
所以……师尊是怕他练剑的时候摔倒了会疼?
他看着脚下地砖,突然站起身,还没站定就被独孤明河拽住袖子。
面前人黑着脸。
“你要去哪里?不过几块白叠玉而已,就把你感动得丢下我这个重伤垂死之人,去向他表忠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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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明河:死嘴快别说了!
贺拂耽回眸一笑。
有了碎鳞笼中过命的交情,他在男主面前之前不再那么拘谨,还能大着胆子跟他开个小玩笑。
“因为没有深得真传,所以得去发愤图强。你便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独孤明河仍不松手。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我是去受罚的,又不是去背着你偷吃。再说,你伤口不疼吗?”
“你不守着我,万一你师尊突然进来刺杀我怎么办?”
“师尊才不是那样的人……”
衡清君的戏份也就比路人甲多上一点而已,剧情里跟男主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这话万万不能说给旁人听,贺拂耽无奈道,“那你便和我一起吧。”
望舒顶。
峭壁之下。
高耸的崖壁几乎将天光全部遮挡,谷底幽暗无光,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线模糊惨白。
望舒宫已是寂寥,这里更是人迹罕至,连满宫傀儡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算是贺拂耽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崖壁上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功法心诀,剑尖刻出的字迹纤细凌厉,隐隐剑意藏在其中,终年不散。
独孤明河毫不作伪地夸道:
“好字!”
他来了兴致,唤出长枪,枪尖在石壁上笔走龙蛇,写下自己的名字。
到底石头和纸是不一样的,他刻下的每一笔都起伏平淡,间架虽也好看,但就是不如旁边的那般有风骨,瘦而不弱。
他虚心求学:“有什么诀窍吗?”
贺拂耽握住枪柄,带着身后人的手动起来,一面道:
“在纸上写字,若笔笔飞白,就会显得油滑。在石头上写字恰好相反,若不飞白,刻下的痕迹粗细毫无变化,便会显得枯燥。”
话音刚落,枪尖轻提,三个字已经写好——
贺拂耽。
独孤明河。
满石壁的剑诀心法中,两个名字并排着闯入其中。
它们占据的不过是很小一方地盘,却无比显眼,又无比和谐,仿佛它们生来就该在一块儿。
独孤明河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但开口时声音心悦诚服:“在石头上能写成这样子,真厉害。”
贺拂耽看着他满头白雪,汗颜:“过奖过奖。”
独孤明河抖落身上雪花,好奇道:
“你与衡清道君的剑法同宗同源,为何他凝水成冰,而你却偏生下雪?甚至这雪都落不到冰层上,跟仇人似的。”
贺拂耽摇头:“我也很想知道。明明一招一式都和师尊教的一样,可剑气就是会化成雪粒。连师尊都尚未弄明白呢。”
一片雪花摇摇摆摆落下,他伸手接住,看着那纯白无害的六瓣冰晶在掌心中化成水,自嘲一笑。
“大概真是因为我剑气绵软的缘故的吧。师尊修杀戮道,我却修不成此道。”
杀戮道凶狠,一副残破蛟骨当然修不成。
身旁人语气中的落寞,独孤明河不忍,移开话题。
“我只听说过黄泉彼岸花,花叶两不相见,倒还从未听说过冰雪不相融。不过……你们这望舒宫,种着返魂树,飘着傀儡,还有这永不相融的冰和雪,和阴曹地府也没什么不同啦。”
贺拂耽失笑:“独孤兄要是再口出狂言,下次换药,我就要下狠手了。”
“是吗?”
独孤明河无所谓地一笑,“我倒想看看拂耽你能不能对我下得了手。”
事实证明贺拂耽不能。
话说得够狠,但每次换药时看见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他都会感同身受。
剧本里没有男主受碎鳞笼之刑的情节,这属实是无妄之灾,这位天道宠儿恐怕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种苦。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自责,越是心疼。
这般不辞辛劳地照料着,独孤明河伤好得很快,两天后伤口出的剑气便尽数除去,开始飞速愈合。
贺拂耽放下心来,往客房跑得便不那么勤快,大多让毕渊冰代劳。
独孤明河平生最厌恶傀儡,见了几次那傀儡的木头脸,很是不满,生出几分坏心思来。
每日等无人的时候,他就将换好的药扯下。
仍嫌不够,还要动手再把伤口扒拉两下。
这下贺拂耽又不得不严阵以待,生怕是碎鳞笼上正道剑意与男主魔体相克,还兴师动众地去丹房请医修来为男主诊脉。
好在这两天师尊有事外出,不然他还真不敢这么做。
不过也正因为师尊外出,临行前特意留下大量作业。
忙得实在没办法,贺拂耽只得把作业搬到明河床边写。白天时刻相对,就差晚上和他同一张床睡觉了。
枪灵冷眼看着主人沾沾自喜。
【你之前说要让衡清君生不如死,可是想从他徒弟身上下手?】
独孤明河倚在床上,吃着果脯,看着话本,优哉游哉。
“不错。”
【这好办。衡清君外出,贺拂耽不过金丹,我有一百种办法叫他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你别动他,我自有筹谋。”
枪灵简直气疯了:【筹谋?你每天把药喝了吐、吐了喝,我看你不是在筹谋,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独孤明河轻嗤:“笑话,分明是他馋我身子。你没见他为了我几次忤逆骆衡清,连碎鳞笼都敢跳,现在写课业也要和我一起,简直一刻都舍不离开我。哪有人这么对兄弟的?他分明就是对我情根深种。”
枪灵:【……】
独孤明河:“行了,我知道你现在又饿又困。但贺拂耽你真不能动,你以为骆衡清会什么都不做,就把他留在这儿吗?你猜碎鳞笼被他没收之后,现在去了哪里?”
枪灵闻言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停在贺拂耽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那是一对幽蓝的玉镯,半藏在宽大的袖口下,正散着莹莹光点。每当主人行走动作时,细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那些莹光也随之跃动。
那些光点中藏着一道微弱的灵识,只要检测到敌意,便会张开巨大牢笼将来人锁住。
“若我再进到那里面,贺拂耽就算把腿跪断,姓骆的也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出来。”
一人一枪都长久地注视着贺拂耽,贺拂耽则毫无所觉。
终于赶在明天师尊回来之前把作业赶完,他正打算休息一会儿,突然发现窗台上已经停满蓝蝶。
他已经许多天不曾看过这些蓝蝶。
伸出手,灵蝶们便飞过来,停在他指尖,依恋地扑扇着翅膀。
“抱歉,最近冷落了你们。“
蝴蝶触须微颤,片刻后俱都化为长长一卷信纸。
多数都是与宗内门人的通信,也有几位外宗友人夹杂其中。
贺拂耽重新提笔开始写回信,他写得认真,连男主来了都没注意到。
独孤明河看着满案信纸,挑眉:“你不是不常出宫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朋友给你写信?”
贺拂耽头也不抬:“只是笔友而已。我与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比起他们的脸,倒是更熟悉他们的字迹。”
“那他们岂不是也没见过你?”
贺拂耽摇头。
他其实并不是为了交朋友才结交这样多笔友的。
衡清君数十年来为了治他的病,遍寻奇珍异宝,都快把望舒宫库房撑破。
他是必死之人,没有修炼的必要,这些好东西用在他身上实属浪费,何况也根本用不完。
与其放在库房里发霉,不如送给别人。
正好毕渊冰时常出宫办事,贺拂耽便托他找几位有需要的弟子,把东西散出去。
后来怕耽误渊冰正事,就请师尊传授化蝶之法,弟子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写信给他,他让灵蝶一并带去便是。
独孤明河眼看他快把储物戒搬空。
那些东西有各式法器丹药,无一不是经衡清君手挑出来的珍品,就这么大把给出去,不知道该说他是财大气粗还是不知疾苦。
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慷慨的人。莫非你对所有人都这般好?”
“我在宗中辈分高,别看我年纪轻,其实宗内大多数弟子都是我的小辈。长辈送小辈些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斗米恩,担米仇。你这样有求必应,礼物送出去,恐怕也换不回几分感激。这你也甘心?”
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他本也不是为了让小师侄们感激才这样做的。
贺拂耽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
他回头狡黠一笑。
“我自然不甘心。别看我东西给得爽快,实际上日日都盼望着他们将来出人头地,好让我脸上沾光。不过,独孤兄你就不同了。”
“哦?”
“不用等来日,现在你便可以报答我。”
被这样殷切柔情的视线注视着,独孤明河面上露出几分古怪的、又好似早已料到的神情。
他出身魔界,魔界开放,荤素不忌,后来又去了人间,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就算有心回避那些事,也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些。
“现在?现在已经很晚了。”
“这种事就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才好。”
独孤明河干咳一声:“可我们才刚认识。”
贺拂耽满不在乎:“谁说非得认识许久才能做这种事?”
见他还愣在原地,贺拂耽放下笔朝他招手,“快过来呀。”
“在桌上做?”
独孤明河语带质疑,却很听话地提步走过去。
“不嫌硌得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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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这儿,难道去床上?”
贺拂耽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你们魔界中人都是在床上写信的?”
“……你是说写信?”
“不然呢?”
贺拂耽把信纸推过去,“之前在师尊面前夸下海口,说我俩有一年笔友交情。喏,该你回信了。”
独孤明河神色恍惚,接过贺拂耽塞过来的笔,写下几个字后突然回神,丢掉笔咬牙切齿。
“你让我给骆衡清编故事?”
“没礼貌,要叫衡清君。咦,字写得不错嘛。不用编得多么精致,就写写你在人间的趣事便可。”
独孤明河定定看着贺拂耽,见他依旧若无所觉,还十分开心地研起墨来,更是气闷。
气罢,还是认命地重新提笔,下笔狂书——
算了,反正是来勾引他的,就当让他开心了。
贺拂耽一边研墨一边看他写,不知不觉就入了迷,墨汁溢出砚台都没发现。
直到独孤明河笔杆轻碰他手腕以作提醒,他才发觉指尖和桌案都已经漆黑一片。
独孤明河看着他手忙脚乱一连使出数个洁净术法,揶揄道:“就这么喜欢看人间的事情?”
贺拂耽有点不好意思:“独孤兄见笑了。我素来没什么大追求,平生唯爱吃喝玩乐,人间与此息息相关,我自然会喜欢人间。”
“小心沉溺于此,不得长生。”
“我本也无意于长生。独孤兄能看出我是龙子,莫非看不出别的?”
独孤明河知道他说的是他魂体不合的早夭之相。
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提起,难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独孤明河突兀又认真地问:“你引我为知己,可知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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