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风倦看到,自己眼前的村落中,突然浮现出几百道村民的身影。
他凝眸蹙眉,知道梦界的幻境已经开始。
梦界的幻境由回忆织成,这场幻境所属记忆的主人似乎就是这个村落的村民,这是他被药宗带走时的记忆。
不远处,几百位村民正惶惶地交换着眼神,修真界的仙人老爷们说要赐他们仙缘,要将他们带走,但他们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此时反倒惶恐不安。
岑风倦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太监宣旨般的修者,对方高居于半空之中,看到村民没有感恩戴德,面上浮现出丝丝怒意。
他又一次开口:“药宗仙人,慈悲为怀,赐尔仙缘……”
“还不……快走?”
这一次,他的一击术法和话音一同落下。
岑风倦看着那道杀伤性的术法向不远处的村民攻去,面色骤然冰冷,他抬手,一道银芒自折扇直射向半空中的修者。
那修者能在凡俗村民面前耀武扬威,面对岑风倦却不堪一击,他连声音都没能发出,身形就失去意识地坠向了地面。
可幻境并未消散。
不远处的村民们反而突然沉默,他们以诡异的整齐姿态齐齐扭头,看向刚出手的岑风倦,脸上浮现出令人心惊的木然神色,似傀儡般失去了表情和自我意识。
幻境之中一片死寂。
一瞬过后,所有人影如被抹去般蓦地消失。
然后,高亢而耀武扬威的声音再度响起,同刚才的嗓音没有一丝差别:“药宗仙人,大发慈悲,赐尔仙缘……”
半空中那位修者看向岑风倦,竟似挑衅般地得意微笑起来:“还不……就范?”
岑风倦眼眸狭起,他知道梦石幻境是如何将修者的意识磨杀的了。
他正在经历的,是这座村落中某个村民的回忆,杀了半空的修者并不能让幻境消散,只有找出谁是回忆的主人并将其唤醒,他才能离开幻境。
但岑风倦能感知到,梦界在消磨他的神魂,同化他的认知,尤其在刚才杀死药宗修者之后,他的神魂受到了更加严重的影响。
若是小世界的普通修者陷入幻境,恐怕在滞留几天,再误杀几个幻境中的人之后,神魂就会被重创,然后自我意识被磨灭,永远陷在这方幻境中,再也无法离开。
但岑风倦并不慌张,也没觉得自己方才出手有什么草率之处。
实力够强耳。
岑天尊计算了一下,发觉在自己神魂不自行恢复的前提下,这个幻境想重创他的神魂,差不多需要他待在幻境几千年,再杀死幻境中的人几万次。
如果让神魂自行恢复的话……
那梦界辛辛苦苦造成伤害的速度,还没岑天尊神魂修复的速度快。
在如此高的容错率之下,他确实没有过度谨慎的必要,反而刚才能以雷霆一击探明幻境的作用机制,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岑风倦看向重新出现的几百位村民,外放自己的修为,探查起这些人的情况。
对寻常修者而言,这些村民看上去都是一般无二的普通人。
但对岑风倦而言,在几百个回忆塑造的幻影里,回忆的主人作为唯一有神魂的存在,用修为探查起来简直如太阳一般耀眼。
他很快便找到了回忆的主人,一道唤醒的术法没入对方体内。
那位村民被术法击中,他缓慢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突然醒神似地左顾右盼起来。
他嘟囔着:“怎么又梦到这天了。”
随即身形淡去,从这个由他回忆织成的幻境中离开。
伴随着他的离去,整个幻境如被涟漪打乱的水面般,碎裂着消散。
岑风倦却凝眸,他当然不会觉得梦界将自己拉进来,用出来的手段却会如此简单。
果然,在他警惕的目光中,刚被打碎的幻境眨眼间又如镜花水月般的重组。
“药宗仙人,慈悲为怀,赐尔仙缘……”
那道响起过数次的嗓音也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竟比之前还要多几分森然。
又一个村落的幻影出现,又有几百位村民出现在岑风倦面前。
可这次的幻境中,天色似乎比方才黑沉,村落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压抑。
岑风倦眸光肃然。
这是一个嵌套式的幻境。
虽然场景与方才几乎一模一样,但这个幻境所属回忆的主人与之前不是同一个人,应当是这座村落里的另一位村民。
岑风倦当然可以再次找出这位村民,但找到他恐怕也没有用,唤醒这位村民后,他还会再陷入下一个村民的回忆幻境。
并且到时候的幻境会更加压抑,这种压抑还不足以影响岑风倦,却可能伤到这段回忆的主人们的神魂。
不能贸然地勘破幻境。
岑风倦感知着眼前幻境的细微变化,知晓自己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那股促使回忆幻境成型的力量,找到梦界的核心。
岑风倦合上了眼眸。
自进入梦界起,他就感知到有一个陌生而强大的意识的存在,并且他察觉到,那个陌生存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每逢岑风倦因身体不适蹙眉时,那道目光就似藏不住般,突然会变得格外明显。
那个存在……很在意自己的病痛吗?
岑风倦不明白原因,但他决定按照这个猜测试探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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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风倦站在原地,不再强忍自己病痛。
方才道道鬼魂穿过他支离的病体,让他的脏腑如同坠入冰河,在冷意中绞紧,之后这阵不适就始终不曾淡去,只是他一直咬牙强撑着,不愿表现出来。
此刻,他终于卸下伪装。
细密的冷汗顿时攀上他额角,胸腔的疼痛化作一阵腥甜,他低低地轻咳了几声,便有猩红的血液涌出唇角。
岑风倦站在梦界之中,清瘦的身形仍是挺拔的,精致的面庞却苍白的失了血色,只唇角一道蜿蜒的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
那道注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明显。
找到了!
岑风倦循着那道目光看去。
目光的主人是个少年,他穿着身棉布衣衫,站在几百位村民间,乍一看似乎平平无奇。
但细看却会发现,这少年容貌清秀,带着股很干净的气质,与他身旁的其他人截然不同,此时少年目光盈盈地向岑风倦看过来。
他似乎也发觉自己被岑风倦找到了,却不慌也不避,抿着唇羞赧轻笑。
下一瞬,整个幻境似被抹去般彻底消散,少年的身形一瞬跨过了两人间的距离,出现在岑风倦身边。
他对着岑风倦开口,嘴唇竟似激动般地在轻颤,在即将发出声音前,他却又生硬地吞回了自己的第一个音节。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神仙哥哥。”
少年眉眼带笑,嗓音如流水一样温和轻柔。
岑风倦回以沉默。
岑风倦能感知到,眼前少年与梦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脑中划过一个词。
像梦界这般强大的法宝,生出器灵的可能性极大,眼前少年与梦界的联系如此紧密,很可能正是梦界之灵,是梦界的核心。
可这个梦灵的神情举止,却给岑风倦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岑风倦眉峰微扬,心绪飞转,种种猜测浮现在他脑中。
最后他问道:“邬凌如今在哪儿?”
梦灵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可他却又敛着眉,看上去似笑又似愁。
很快,他收起这些复杂的情绪,对着岑风倦展颜,竟似知无不言般,嗓音轻柔道:
“在回忆幻境的邬野。”
岑风倦听到后神色微凛:“那个幻境呈现的是哪段回忆?”
梦灵有些意外,他的身形带着少年人的清瘦纤细,比岑风倦矮了将近半头,此刻讶异地微微仰起头,抬眼看向岑风倦,像是在惊叹于岑天尊的敏锐。
梦灵轻声道:“是哥哥殉道后,对邬野中所发生之事的回忆。”
岑风倦面色骤然变得严肃,甚至来不及在意梦灵对自己的称呼。
重回小世界后,岑风倦已经知道,六年前在他殉道后邬凌曾心魔滋生,以至于被共生的魔神伺机反噬,还撕裂了他的魂魄。
岑风倦挥手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到小世界稳定度仍在六十出头,这说明邬凌的神魂此刻并不算稳定。
这般情况下再看到六年前的旧日噩梦,邬凌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岑风倦心底泛起了急切的担忧,他看向梦灵道:“能带我过去吗。”
梦灵凝视着岑风倦,不知在思索什么,最后抿唇露出个轻和的笑,竟同意了:“好。”
梦灵伸出手掌,去牵住了岑风倦垂落在身侧的手。
岑风倦一怔,身形猛地僵硬,下意识地就想将少年的手甩开,但一瞬过后他却眼神微动,放松身体,表达了默许。
白雾又一次涌到眼前,岑风倦仿佛看到无数幻境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浮现,又飞速消失。
飞掠而过的一幕幕光影让人恍惚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幻,唯有与梦灵交握的手掌的触感,始终如此真实。
变幻的光影渐渐沉寂。
他们到了。
白雾散尽,岑风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回忆幻境,他站在幻境中邬野嶙峋的土地上。
在自己身投万魔渊六年后,他终于能够知晓当年自己殉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岑风倦心中一时生出了万千的思绪,可来自邬野的凛风卷着雪扑面而来,铁锈般的血腥气息冲散他的杂思。
然后,少年邬凌出现在岑风倦视线中。
和青年邬凌朝夕相处了几天后,再次看到记忆中的少年,岑风倦心中一时间萌生出几分怀念。
少年邬凌从万魔渊疾冲而出,他黑衣染血,面色苍白,一双纯黑的眼眸中光芒闪动,竟带着被主人抛弃的幼犬般的惶惶。
在邬凌对面,是数以千计的修者,他们层层叠叠包围形单影只的少年,眼中都流淌着浓重的杀意。
邬凌停步,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没有因铺天盖地的杀意显露惶恐,只是那两扇鸦羽般的长睫正颤动着,邬凌轻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师尊呢?”
有修者迈前一步,岑风倦认出那是六年前的长乐宗掌门,之前在飞白山请求自己重回小世界的人群中并没有他,想来,已经在这六年间死于邬凌之手。
长乐宗的前掌门笑得得意,他眼角眉梢都高高扬起,遮不住那副小人得志、弹冠相庆的嘴脸。
但他偏装作正气凛然道:“岑风倦教出你这不肖弟子,自觉有愧,为赎罪跳下万魔渊,以一身灵力扫灭魔族,已经殉道而亡了。”
邬凌的脸色一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喃喃道:“什么?”
这聪慧至极的少年,在岑风倦向他讲述最晦涩的法术时,都不曾开口询问过,但此时此刻,面对最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像是难以理解又仿佛不愿承认般,追问道:“什么?”
长乐宗前掌门笑得残酷,在他身后,千百位修者也都在大笑,笑声伴着邬野的凛风,凄厉诡异,如勾魂索命的恶鬼。
千万道声音汇聚起来,在这一刻如惊雷般震响:“岑风倦死了!”
岑风倦看着回忆幻境中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想,在他选择跃下万魔渊以身殉道时,也是这群人,曾涕泪横流地对他表达感激。
这世上恐怕再难寻出比他们更优秀的演员。
岑风倦从不曾相信过他的鬼话,自然不会因他们的毁约而悲哀。
他只是将目光落在邬凌身上,心底只有对少年处境的忧虑。
他知道邬凌足够强,强到不可能被这些败类们伤到,但此刻看到邬凌的情绪不对劲,却仍是免不了紧张。
邬凌看着长乐宗前任掌门,气息不稳。
前掌门笑道:“你若不信,自己看看便是。”
他抬手,将一块掌心大的梦石丢给邬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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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凌接过了梦石。
邬凌从来都是个处事周全的人,少年人身世坎坷,常经历危险,渐渐地便习惯于在做事前多做几重准备。
可此刻,面对千百人的合围,邬凌却仿佛完全忘了谨慎两个字该如何写。
他直接将自己的意识投向梦石。
岑风倦明知自己只是在观看回忆幻境,心跳仍在这一瞬剧烈到极致,他看向长乐宗前掌门,看到对方嘴角缓缓咧出了笑容,喜悦于自己的奸计得逞。
下一瞬,无数道法诀遮蔽了天日,向意识沉入梦石之中的邬凌砸去。
岑风倦心脏骤然紧缩,惊呼声脱口而出:“邬凌!”
风声肃杀,卷起一地残雪,邬凌被无数攻击包围。
岑风倦被这一幕气得牙关紧咬,却看到一抹暖色的光渐渐亮起,如初升朝阳驱散了暗沉的寒夜。
是一道防护罩护住了邬凌。
岑风倦怔了一下找回理智,他这才想起,这道防护罩还是自己给邬凌的。
在他还没离开小世界时,为护小徒弟周全,他设下了重重防御措施,因为数量太多又过去了数年,方才他竟自己都没有想起来。
眼看邬凌被防护罩护住,包围他的修者们都面色扭曲,更多的攻击向邬凌砸去,甚至有不少人召出佩剑直击邬凌。
防护罩的光芒渐渐微弱,开始出现裂隙,几近破碎时,邬凌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扫视包围自己的千百修者,却如同扫视一群蝼蚁,他低声道:“你们怎么敢?”
邬凌抬手,收起快要破碎的防护罩,无数道攻击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浴血如同修罗。
可少年却仿佛感知不到痛,他面色苍白,眸光深沉,杀意慢慢浸染他的骨髓。
邬凌语调沉而缓,却听得人胆寒:“你们怎么敢逼他殉道?”
他召出佩剑:“怎么敢妄图击碎防护罩,破坏师尊留给我的东西?”
岑风倦猛地愣住,看向邬凌。
原来邬凌在意的不是修者们胆敢偷袭他,而是胆敢逼杀自己,破坏自己设下的防护罩?
在他的视线中,邬凌执剑横于身前,少年阖眸静立片刻,然后猛然抬眼!
滔天魔息自他周身涌现,他眸红如血,执念入骨,杀气森然。
曾经乖巧到近乎怯懦的少年被埋葬在邬野,此刻,血色业火在他眼底长燃,誓要燃遍人间。
一念,成魔。
岑风倦听到有修者在惊呼,语调惶恐:“邬凌——入魔了!”
凄厉的嗓音勾起无数骚动,也吸引了邬凌的目光,少年猩红眼眸中血色翻涌,森然地投去冰寒入骨的一眼,他的面色阴沉冷漠,并不多言,抬手挥出一道剑意。
他的招式极为随意,仿佛信手挥就,却卷着能将人拖入地狱的戾气与杀意。
剑意斩碎了风声,然后斩断了呼喊之人的脖颈,血液如雾般喷洒而出,染红一方天幕。
喊声戛然而止,然后化作千万声惊呼:“杀了他!邬凌入魔了!快杀了他!”
邬凌面无表情,他眸色猩红,却空洞如两潭死水,他仿佛完全由杀意支配着在行动,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向前,一步一步地缓步向前,然后冷然拔剑。
一道道身影在他的剑意中倒下,血色染红邬野石块嶙峋的贫瘠地面,修者们重重叠叠的包围圈被撕裂。
那些不久前弹冠相庆的修者们如今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竟是被邬凌一人一剑杀得胆寒。
终于,有人颤抖着收回佩剑就要逃,但他的身影刚升向高空,一道剑意就自背后追来,血雾凝成雨洒落在修者们身上,而逃亡的那人已变成无声息的尸体,砸落在地面。
邬凌恹恹地抬眼:“想走?”
他悲极怒极,却对着修者们勾起嘴角,淡而冰冷地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声开口:“你们都该死。”
这一瞬,无数修者在胆寒中突然明白,他们以为岑风倦是邬凌的保护者,是他们杀死邬凌路上最大的障碍,只要除去岑风倦,他们就能除去善良而懦弱的少年,能永绝后患。
但不是这样的。
岑风倦不止是保护者,他是锚,也是锁。
和所有人以为的不同,邬凌不是任人欺凌的懦弱少年,他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岑风倦是他收敛戾气的唯一理由。
而此刻,锁被损坏,锚被割裂,邬凌如同巨浪中漂泊的孤舟,又如何失去鞘的剑刃。
他锋芒毕露,冷漠孤僻阴沉暴戾,因为偌大人间再没有让他收敛杀欲展露善意的理由。
他们逼死了岑风倦,却亲手放出了世上最恐怖的恶魔。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忍不住作呕,修者们最初还在咒骂,很快他们开始求饶甚至痛哭,但邬凌都置若罔闻,他染血的剑斩下了数百个头颅。
长乐宗前任掌门在逃,他完全没了不久前的志得意满,正在邬凌的攻势下仓皇逃窜。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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