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完一个,你还有千千万万个问题。”冼观冷漠道。
童昭珩无法反驳,又低头看他的手臂,问:“还有,我早就想问了,你手怎么回事,以前还只有胸口长了结晶,现在半拉身子都是,这是什么技能的副作用吗?”
冼观叹了口气,终于选了一个问题回答:“藤壶感染的,你之前没见过?”
于是童昭珩想起了那个倒霉戴上了章鱼王冠的男生——那人从被袭击到全身结晶化也不出五分钟时间,再之前的一次循环里,自己只是于B3实验室吸了两口孢子粉尘,肺部立马纤维化,指甲也是很快便脱落了。
“因为藤壶不能被重置掉,所以感染也不能,对吗?”童昭珩明白了,“你果然和那些怪物不是一伙的,不过……既然你被寄生感染了,所以其实你还是人类,对不对?”
“不对。”冼观扔下这干巴巴的两个字,也不知道是针对他哪一个问题的,又迈开腿向前走。
童昭珩连忙追上,换了个方向提问:“那你以前真的叫冼青学吗?”
冼观不可思议:“这就是你关心的事?”
“我关心你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一直骗我,可你不是拒绝回答这个吗!”童昭珩恼火道。
冼观语气不善,阴恻恻地开口:“说了是因为好玩,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好玩?”童昭珩难以理解,“看着我……看着所有人为了活命一遍遍挣扎哀求再痛苦地死掉,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这一部分确实称不上特别有趣,但却是必要的。”冼观语焉不详道,“好了,就此打住,别逼我打晕你。”
童昭珩撇了撇嘴,只得万般不乐意地闭嘴了。
有冼观在前面大步流星,下行之路竟畅通无阻,拦路藤壶尽数跟切菜一样被冰刀碾碎,什么蜂巢协议更是形同虚设,所有关卡纷纷为“管理员”大亮绿灯。童昭珩自从进馆之后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几十个小时,还从没体验过这种的待遇,简直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几十分钟后,他们步上了笔直的一段走廊——这在亚特兰蒂斯里相当罕见,毕竟其他通道或多或少都是带着一定弧度的,童昭珩敏锐地察觉出应该是快到地方了。
此地的深度已是离海底也不远了,自从控温系统失灵、冼观还不加掩饰地四处释放冰属性技能之后,周遭的空气在零度左右徘徊。童昭珩冻得嘴唇发白,需要狠狠咬着腮帮子才不至于牙齿打架,反观冼观,T恤外面是一件单薄的衬衣,背停得很直,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路到尽头,一道宏伟的银白色大门伫立在眼前,并意外地没有任何标识。冼观于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童昭珩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手心——冼观左手目前还勉强能看,只有一层淡淡的结晶覆盖在手腕处。
冼观耐心地伸着手,童昭珩不想多问又被他训,左思右想,犹豫再三,还是满腹疑问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冼观:“……”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从牙缝漏出两个字:“密钥。”
童昭珩恍然大悟,尴尬不已地收回手,从兜里翻出小盒子,正要递给他的时候,又警惕地收回来:“你怎么知道在我身上?”
冼观十分无语,朝一旁迈开一步,示意他自己开。
于是童昭珩滑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两样东西,又看看面前的大门。
冼观出声提醒:“磁卡。”
“我……我知道!不要你说!”童昭珩自然清楚自己这种无异于杠精的行为很幼稚,但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怎么都消不下去。
冼观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但那事不关己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来气。童昭珩狠狠瞪了他一眼,掏出磁卡贴到读卡器上,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请验证虹膜。”
虹膜?童昭珩犯了难。
虽是百般不愿,但他只能看向身边的冼观:“喂,她说虹膜。”
冼观扬了扬眉,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把眼睛贴在识别器上照了一下。
“欢迎回来,管理员。”机械女声道。
“又是这个,”童昭珩不死心地问,“管理员到底是什么?”
“就是管理员咯,”冼观说,“类似看大门的,保安。”
这下童昭珩也不想理他了:“满口谎话,一会儿装导游,一会儿演保安。”
冼观无所谓道:“反正你又不信,还问我做什么。”
童昭珩觉得自己如果最后真的死在亚特兰蒂斯,一定是被冼观气死的,会变成一只戾气很重的水鬼。什么温柔、理智、靠谱的好队友,全部都是假的,彻头彻尾的骗局!所幸“授权通过”的电子提示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门框边缘的红色灯带转为绿色,门开了。
首先是防弹玻璃内侧的磨砂镀膜如同融化的薄冰般褪去,金属摩擦声从墙体深处传来,却像是被蒙在厚重的棉絮里影影绰绰。
而后,四十厘米厚的门体微微震颤,六组隐藏式液压杆开始同步运转,门轴处的钛合金骨架与复合装甲接缝处亮起细密的绿色光点,门板以近乎仪式感的缓慢速度向外旋开,在门框边缘形成一道肉眼难辨的湍流屏障,吹散了试图涌入的尘埃,也微微吹动两人的发丝。
整扇门从死亡般的静默状态缓缓过渡到开放姿态,这过程如同深海潜艇上浮般带着精密机械特有的优雅与肃穆,最后,画面窗口定格成通向亚特兰蒂斯最神秘区域的庄严入口,而童昭珩也终于看清了里头的景象。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却也愈发令人窒息,仿佛从幽闭的矿井一步迈入了另一重维度。
那是一个环形洞室,面积大得惊人,穹顶高悬,肉眼几不可见。而洞室的正中央,静默伫立着一台不知名的庞然巨构——它像是一个大型反应炉,外形如半球嵌入地底,炉壁表面覆盖着不规则的光滑曲面与嵌入式晶体结构,像液态金属冷凝而成,泛着偏光的虹彩。成束的能量导管与机械臂从洞壁四方延伸而至,像无数粗壮的神经脉络,扎入反应炉周身。
它的结构本身就像一个正在自我演算的逻辑空间,独立于真实的存在之外,正在以一种俯瞰的角度内视世界。
童昭珩很无法形容眼前之物给他的感觉——除了实物带来的震撼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肉眼不可见的压力。那压力就像重力一样,是现行宇宙无法摆脱的真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想看了,但又无法移开眼睛。他仿佛《发条橙》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主——头被死死固定住,眼皮也被夹子撑着,不允许他移开目光半寸。
这就是深海之心吗?他茫然地想,这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钢铁巨兽不像一个量子计算机主脑,反倒像一座祭坛。
更为吊诡的是,大量金属碎片和残骸漂浮在其周围的重力场中——那些脱落的金属构件悬停在漆黑的半空,并围绕某个不可见的中心轨迹缓慢旋转。一瞬间,童昭珩甚至忘记自己此刻身处海底,还以为来到了月影暗面。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近乎超现实的画面——仿佛时空本身在此被撕裂又重组。整个空间就像是死星内腔翻开的剖面,冷峻而庄严,怪诞但荒芜。而人类站在其面前,渺小至极,不如银河系里的一粒沙。
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直觉从童昭珩胸腔升起——这不只是一个计算单元,而是一种具象化的意识,一道沉睡中的神谕。
冼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童昭珩猛然回神,深吸了一大口气,心脏砰砰直跳——他刚才竟然忘记呼吸了。明明手脚冰凉,他却满头冷汗。
“怎么了,这就走不动了?”冼观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他伸手指着远处的巨型“反应炉”,说:“还没到呢,深海之心在那里面。”
第31章 潮落
童昭珩根本无法回答,沉重的压力宛如无形桎梏,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撑着膝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脸颊啪嗒啪嗒滴落,在脚边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斑。
“所以嘛,”冼观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我就说让你不要来……”
“不,我要……我要继续。”童昭珩打断他。
童昭珩用袖子粗暴地擦掉脸上的冷汗,努力呼吸、平复心跳。他这才真正注意到脚下的通道:一条由斑驳锈蚀的钢板焊接而成的栈桥,从他们所站的平台笔直延伸向前,孤悬于深渊之上,直至球形反应炉下方的大门。
他根本看不出这条栈桥是以什么受力方式支撑着的,两侧的深渊黑如浓墨,就像根本没有底一样。试着朝前迈了一步,膝盖忍不住发软,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是什么后果?他根本不敢放任自己的想象——届时死亡或许将成为一种恩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就是知道。
每向前一步都无比艰难,好像有什么生理的本能在对抗着这一切,明明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画面,没有藤壶也没有怪物,但其散发出来的邪恶和不想就像蒸汽一样,渗透进了他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囊。
为什么,他无法理解自己这种感受,可他清楚向前是唯一的路,但凡回头,他就只能回到没有出口的无尽循环中去。
于是他直了直腰,又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胳膊却忽然被人拉住。童昭珩吓了一跳,差点膝盖一软栽在冼观身上,他回头道:“怎么了?”
冼观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认真,恍惚间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导游:“我说真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童昭珩看起来有些困惑:“可你不是都把我带过来了吗?”
“是,但……”冼观抿了抿嘴,“我现在后悔了。”
“为什么?”童昭珩眼中都是不解,“你要是不想我来的话,有成百上千种方式可以阻拦我,不是吗?”
他说着缓缓睁大了眼睛,光芒又重新回到了他瞳孔里:“对啊,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就算我会到处乱跑,但能去的地方终究也很有限……更何况,我拿了磁卡和密钥根本不够,这里连大门都需要生物认证。”
冼观松开手,略皱着眉,表情有些烦躁地看向一边。
童昭珩看看他,又看看远方的栈桥尽头——半圆形球体的底部,有一扇双开玻璃门,因球体的巨大比例而显得十分不起眼,但童昭珩知道,在那扇门后,就是深海之心主机了。
“走过那扇门,就能有答案了,是吗?关于你究竟是谁的答案。”童昭珩说出这句话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愣了一下,仿佛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个念头。
“那不是什么值得探究的答案,”冼观说,“你很聪明,所以好奇心也重,但有些真相你承受不了。”
他脸依旧朝着球体的方向,只有眼珠静静地转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尤其是你。”
童昭珩看他这样谜语人就来气,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就不行了!我……”
他倏地静了。
“因为我不会忘记,对吗?”童昭珩轻声问,“因为门后的真相无比恐怖,比被困海底循环死亡还恐怖,比变异怪物屠杀人类还恐怖,比被信任的人欺骗背叛还恐怖。”
冼观静静注视着他,在听到“信任的人”四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刺痛,但还是点点头:“对,比你说的所有加起来都恐怖,你看了就忘不掉,直到你死,直到你求死不得的那一天。”
童昭珩霎时间明白了。
原来的冼观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因为那些都是本就可以公之于众的事实,就算告诉他也无妨。可自从对方身份暴露,关于真相的一星半点内容也不愿意吐露,因为自己知道了就不会忘。
因为一旦告诉了他,就得做好不让他带着这些秘密活着离开的打算。
那么冼观的沉默,难道是在控制自己知道的信息量?目的……或许,只是可能……是在保护他。
“所以,我反悔了。”冼观轻声说,“回去吧,算我……就算我求你了。”
童昭珩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求我……?为什么?
他脑子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他,他一直都在骗你,现在也是玩弄你的新手段,这个坏男人心里指不定在偷笑呢。
可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可他看起来是认真的,他没道理花这么大功夫骗你,他之前不和你说真相,都是为了保护你。
童昭珩遥遥凝望着远方的那扇门,说实在的,冼观说那背后隐藏着某种更为宏大、更为邪恶的存在,对此他丝毫不怀疑。
他之所以仍犹豫不决,是因为最后一件想不通的事。
“如果我不过去……那接下来会怎样呢?”童昭珩问,“就老老实实呆着等死吗?”
闻言冼观顿时松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很快就会结束了,然后我会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童昭珩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所以这一切……果然是你在背后操控吗?”
冼观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别问了。”
童昭珩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一团乱麻,又问:“我现在决定了,之后还能反悔吗?”
“当然不行。”冼观斩钉截铁。
“那……那我想一想。”童昭珩为难道。
“你抓紧时间,”冼观抱着胳膊,略显不耐:“你不该在这里呆太久。”
经由漫长的十数分钟后,童昭珩终于松口:“好吧。”
此话尚未落地,冼观没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一道巨大的推力之下,童昭珩双脚离地,被拎着腾空后退数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液压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了。
童昭珩:“……你别老提溜我。”
冼观明显心情好了一点,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童昭珩还有点懵,他盯着面前重新闭合的B4大门,问:“那现在我要干嘛?”
“你想去哪?”冼观说,“事情结束之前,你选个老实呆着的地方,我送你过去。”
童昭珩讶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冼观皱着眉:“笑什么?”
“第一次也是这样。”童昭珩说。
冼观没听懂:“什么?”
“你问我要去哪,然后非要送我上电梯,结果在里面被困六个小时,这就是梦的开始。”现在讲起这一段经历,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看日期不过也就是今天的事。
冼观似乎也陷入了回忆,脸不再板着,表情略微柔和了些。
可童昭珩一记回旋镖立刻插了过来:“呵呵,当时你受伤昏迷了,把我急得够呛,就那么一点氧气,不匀给甜甜也要留给你。现在想来,我可真傻啊。”
冼观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含混地说了句“对不起”。
童昭珩摆了摆手——直到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各种复杂情绪才终于沉淀下来——被欺骗的愤怒已消失得差不多,只余下伤心和难过。
而他又要选择相信对方一次,即使对方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说清楚。
“你送我回B2的医疗室吧,我喜欢哪儿。”童昭珩说。
冼观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点点头:“好。”
冼观走在前面,童昭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言。没有了藤壶的阻拦和围追堵截,过去几十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像是一场笑话。
终于回到医疗室门前,冼观打开门,童昭珩去开灯,开关来回按了两次也没反应,才反应过来:“哦,没电了。”
“你能把宋星月也带过来吗?”他又问。
冼观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为什么?”
“没那闲工夫。”冼观冷漠道。
童昭珩撇了撇嘴,拿过角落里的小毯子抱在怀里,坐在病床上发愣。
早先第二次循环之后,他还没适应死亡的体验,彼时恐慌发作,好像心脏病犯了一样,难受得要命。那时候,这间房里温和的暖光以及冼观安静的陪伴发挥了奇效,让他迅速镇定了下来。虽然现在电也停了,冼观也并不是那个冼观,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这里是全馆唯一安全的空间。
冼观在桌上留了一些冷光棒,又检查了一下房间四个角落和天花板的风口,最后看了童昭珩头顶的发旋儿一会儿,总算出声道:“好了,我走了。”
“等等,”童昭珩迟钝地抬起头,“你去哪?”
冼观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走到门边。
“你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童昭珩又说。
冼观的回答依旧相当冷硬:“不用。”
“不用?还是我帮不上忙?”童昭珩说,“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帮你,而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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