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如实回答:“师尊正要教我。”
池辛上下打量他,嫌弃道:“我瞧着也是,什么都不会。”
“师哥这么会御剑,”
沈疏当即从乌木葫芦召了参商剑出来,抛到池辛手里。
“我的剑给你,我跟师尊一辆剑走,再见。”
说完,沈疏就已经推着温濯,一只脚踩上含光剑了,他也不等温濯再说话,俯身拍了拍含光剑,小声说道:“咱们先走,飞稳点儿哦。”
于是,抱着参商剑的池辛眼睁睁看着含光剑“唰”地一声直窜数里,只给他留下了一尾风尘。
怀里的参商剑隐去了龙纹,看上去跟一把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在不停地发着抖,看上去胆小极了。
池辛:“……”
沉商:“……我恐高。”
温濯教了沈疏御剑的手印,他就站在前边儿操纵含光剑,大风灌得袖袍翻飞,狐面的流苏也飘个不停。
他一边稳稳地输出着灵力,一边跟温濯搭话。
“师尊,池辛为什么这么讨厌妖族?”
温濯说:“他幼年时,父亲被妖族挟走了,掌门曾派门众去寻,至今都没有找到踪迹,大抵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旱魃在岐州肆虐百年,降下旱灾,血流漂杵,我入赤水林闭关以前,他就已经对妖族成见颇深了。”
沈疏问:“那师尊讨不讨厌妖?”
温濯笑道:“得看是什么妖。”
沈疏思考了会儿,说:“狐妖呢?”
温濯笑意更深了:“那很巧,我认识的第一只妖,便是只狐狸。”
沈疏顿时来劲了:“师尊与我讲讲,我就爱听这些故事。”
温濯于是拢了拢袖子,开始娓娓道来。
“那时两族互不侵犯,尚且和平,活人还是能自由出入灵州地界的,灵州有一片漂亮的山谷,名叫落霞谷。”
“我去那处寻一帖药材,便遇到了那只狐妖,他摔伤了,挂在峭壁的树枝上。”
沈疏窃笑:“狐妖还能摔伤,看来笨得不行。”
“是啊,仰头看着天,动也不动,像朵花。”
沈疏问:“伤得很重?”
温濯笑了,摇摇头说:“不重,就是崴了脚,但他很懒,妖族自愈能力强,他索性就躺在那里等着自己恢复。”
沈疏觉得这故事越听越好笑,不禁问道:“世上居然有这么懒的妖?”
“我也是头一回见,”温濯说,“他挡着我的药材,我怎么请求他都不愿挪开身子。”
温濯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仿佛是回忆起了诸般美好岁月,连话语中都多了几句慨叹。
“那时我性子急躁,他说话又没分寸,讲着讲着,我们就动起手来,打了三天三夜也没分出胜负。”
“三天三夜!”沈疏震惊道,“这么能打?”
温濯说:“我们过最后一招的时候双双摔在地上,我起身比他快些,掌心压着他的胸口,本该祭出杀招。”
“可偏偏那个时候,他碰了我的手,我只感觉他的心跳很快,他的喘息很急促,他看着我的眼神很……”
说到这儿,温濯忽然打住了。
沈疏听得好着急,恨不得现在就把含光剑停在哪棵树上,然后坐下来抓两盘瓜子边磕边听。
“然后呢,师尊,最后谁赢了?”
温濯微笑着摇了摇头。
“谁都没赢,我的法力不够了,他的伤也没好透,站不起来。”
“后来打累了,我们就握手言和,我替他把伤疗好,他也替我摘了那束药花回来,说是和解礼。”
沈疏恍然大悟:“当朋友了呀,那也不错。”
“不。”
温濯似是若非地笑了一声,这声飘在风里,一吹就在耳边散了。
“我爱上他了。”
沈疏的心跳一歇。
温濯继续说:“我想占有他,更想被他占有,这感觉如同百爪挠心,叫我无法再继续清修下去,于是为了磨炼道心,我干脆在落霞谷小住了数月。”
沈疏试探道:“克服了?”
“双修了。”
这么直接?!
沈疏大为震撼。
古代人难道不应该更含蓄一点吗,这这这……
他震惊了没多久,猛然反应过来,问道:“这只狐妖,如今可还在人世?”
温濯慨然道:“殁去很久了。”
“那他是师尊的执念之人了?”
温濯顿了顿,说:“执念之深,永世难忘。”
难怪上回温濯中了媚术后叫他“小狐狸”,原来他从前的爱人还真是只狐狸!
温濯继续说:“既不能心居水云间,我就换了功法重新修炼,境界很快突破到了大乘期,只不过飞升一事……”
到这里,沈疏已经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
没准双修增进功力更高效?
沈疏数了数自己仅剩不多的阳寿,居然真的开始考虑要不要走这条路了。
温濯倒是坦然,他稍稍垂首,额头抵上了沈疏的后背,轻声细语。
“既在红尘间,便当俗世人,你我修道但求长生,飞升与否,也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一样的。”
“反倒是放弃清修以后,我才将自己的欲望看得更清,和爱人巫山云雨,这也不是什么可耻——”
“好了,师尊,”沈疏脸都烧红了,小声嘟囔,“别再说了。”
沈疏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听温濯这么直白地诉说了自己对那只狐妖的靡靡之思,就莫名其妙地有些赧然。
含光剑也跟着荡漾起来,歪歪扭扭地飞。
飞飞停停了三四天,终于到了岐州的边界。
含光剑凌空百丈,透过云层便逐渐能看见几抹绿色入眼,而愈是往北,就愈是苍翠无垠,层峦叠嶂,天空也开始放晴。
看着风光无限,却又隐隐透着诡异,湖泊连着原野,青山又接着幽谷,乱七八糟的地形堆在一块儿,像是土地被撕开后,又硬生生重新捏造出来的一样。
毫无美感。
温濯拍了拍沈疏的肩,说道:“前边就是妖界的禁制了,先下去吧。”
“是,师尊。”
沈疏手印变了变,含光剑载着二人缓缓降落了下去,落到了一片湖泊边沿。
刚一落地,便听到底下爆发出陈商的尖叫声。
“哇啊啊啊啊!”
随之而来的是池辛在破口大骂:
“这他妈什么破剑啊,这个怕那个怕,干脆叫贪生怕死剑好了!”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它到底在抖什么?啊??摔的是我它一直在抖什么啊!”
池辛一见到沈疏,就用力把剑摔进了他怀里。
这位池少主显然受了不少罪,头发上尽是些枯枝烂草,像是栽了不少跟头,那只白猫倒是完好无事,好好地待在他肩上。
沈疏低头看了看参商剑,它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里边沉商的声音一直叫唤个不停,显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恐吓。
沈疏不想安慰他,直接就把剑收进了葫芦里,隔绝了它惨痛的叫声。
池辛抓了一把头发里的杂物,拿到手里一看,赫然是一截爬着毛毛虫的树杈子。
沈疏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池辛杀意重重的目光径直循声扫来,他一把捏断树枝,怒气冲冲地上前扯住沈疏的衣领。
“你故意的。”
沈疏掀开了一点狐面,露出嘲讽的笑:“师哥,这是……刚从鸡窝出来呢?”
“你!”
池辛挽起袖子就要揍他,沈疏反应倒快,赶紧躲到温濯身后小声求饶:
“师尊,这回徒弟真是无辜的呀,帮帮我。”
温濯轻点了点沈疏的额心,又甩袖掀了阵风到池辛脑袋上,给他把乱七八糟的树杈花朵吹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他勾了勾手,示意二人跟上。
于是沈疏盖回面具,理都不理池辛,顺着温濯的步子就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池辛脸上被吹得白白净净的,痴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看了半晌,他嘴角还泛起笑来。
他实在太久没见过自己的师尊了,哪怕有这点好也是开心的,被如此轻柔的风一吹,他自然不再和沈疏计较,停了几刻,也跟上去了。
灵州的关口处在一片巨湖附近,满地草绿,一棵粉红的美人树驻守在侧,往湖心遮去了一片阴影。
细一看去,依稀能瞧见似人非人的身影在湖中起伏游动,掀起几浪浮光。
比之赤地千里的岐州,这里的风光已经算得上是梦里瑶台了。
沈疏总算不用闻岐州那闷臭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感叹道:“妖界这么漂亮啊,我都想当妖了。”
“漂亮?”池辛嗤笑,“都是跟人学的把戏,还学了个四不像,东施效颦。”
沈疏懒得搭理这个杠精,抬首看去。
他们面前突兀地摆了一座白玉牌坊,上边有块精致的牌匾,写的是“灵州妖界”四字。
下边用一根细绳悬了块小木牌下来,正巧落到沈疏面前。
他伸手翻开木牌,才发现这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儿:
凡人勿入。
沈疏笑道:“师尊不是凡人,是不是就可以进去啦?”
“笨!”
池辛抢过牌子,拎起来指着上面的“凡”字。
“看到没,这是凡——人勿入,凡是人,妖族都一应拒之门外,不可进入妖界。”
沈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赞美道:“师哥真是博学多闻。”
人一夸,池辛就翘尾巴,骄傲道:“那是自然,谁像你啊。”
“师尊,”沈疏坏笑着扯了扯温濯的衣袍,说,“咱们要不就让聪明的池师哥自己去找旱魃周旋吧,我想在妖界多玩儿几天。”
温濯很配合地问:“元乐,你一个人可行?”
“不行!”池辛立刻说,“我要跟着师尊。”
他旋即摔了牌子,怒视着沈疏,步子迈回了温濯身侧。
牌坊附近把守着几个高大的鲛人,沈疏眯起眼一看,这群鲛人生了双足,身上同样穿着龙绡衣,唯有发鬓是青色的鳞片,能辨出与人无异。
晴空如练,那鳞片恰好一映日光,晃了沈疏一眼。
不知为何,只是这一晃,沈疏就觉得身体没来由地难受起来,舌腔里弥漫起中药的涩苦,浑身上下跟着燥热,像被蚂蚁爬了身似的。
他咽了咽喉咙,拿手背靠上额头。
应该是飞了太久,身子不适应吧。
“鲛人放关会问几个问题,我们需要统一口径,”一边的温濯对着两人一猫,正色道,“记好了,我们一行是从岐北回来的流民,正要回灵州落霞谷,去找狐妖亲戚。”
沈疏:“记住了,师尊。”
池辛:“弟子遵命。”
池爪:“喵。”
一行人商量好话术,这才到了关口处。
而离那群鲛人愈是近,沈疏就越是感觉喉咙干涩难耐,身体热得不行。
为什么他一靠近这群鱼就开始躁动不安呢?
“怎么了?”温濯注意到他的状况,“身子不舒服?”
他怕温濯又跑上来捏他后颈,赶紧摇头,道:“没有的,师尊,就是御剑太久,晕得很。”
一旁的池爪也似是发了狂性,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叫唤个不停。
池辛赶紧捂住它的嘴,暗道:“别叫了,搞什么,突然发情了?”
动静不小,惹到关口一个鲛人的注意,他拿着长戟站起身,朝他们大喝了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沈疏拿手背擦了擦颈下的细汗,往那鲛人的方向看去,依稀瞧见了几台抬红色的轿子,还有不少盖头和绣球乱堆在地上。
池辛喊道:“回家!”
闻言,鲛人懒洋洋地走上来,扫视一圈,随后冲几人抬了抬头。
“岐州来的?”
温濯拱手道:“是,岐北流民,今日归乡。”
鲛人晃着步子,走到池辛面前,问道:“家在何处?”
池辛抱着猫,中气十足地答道:“落霞谷。”
鲛人背过手,停到沈疏面前。
“你也是鲛人?”
“看不出来?”沈疏不耐烦地说,“我身上的鱼腥味儿比你还重呢。”
鲛人半信半疑地扫了一圈,又凑近闻了闻沈疏,果然是有妖类气味的。
他扬扬手,说:“妖界这几日改规矩了,从岐州来的都得关着审。”
池辛不乐意了,皱眉道:“我们既同是妖,你又凭什么审我们?”
鲛人不理他,忙着指挥几个手下过来。
“这几日陛下要娶男宠,让他也把面具摘了给我瞧瞧,相貌若是讨喜,便一架软轿抬了去。”
池辛怒道:“男宠?开什么玩笑,滚一边去。”
鲛人嗤笑:“那你去衙门寻一寻吧,看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女君的。”
“你滚不滚?”
“由不得你!”
他们一来一回地吵,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一边的沈疏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喉间的干涩愈发严重。
这没来由的燥热蒸得沈疏快听不懂鱼话了,他疑心自己中了什么蛊毒,或是这群鲛人身上有什么气味跟他不合,所以才总想吐。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狐面之下,额角微微淌了汗出来。
他们刚刚……说什么来着?
鲛人手下得令,当即就拿长戟挑开了沈疏的面具,沈疏心下一惊,想伸手去拦。
“诶,别……!”
可惜已经来不及,面具一掀,他的容貌顷刻就暴露在众妖面前。
沈疏热得皮肤泛粉,额前的发都打湿了,此时被狐面往上拨了去,反而显得整张脸跟白玉似的,那对赤瞳也比往常要朦胧,眉梢眼尾皆是风情。
他抬手挡了挡光,瞧见了鲛人木楞的眼神,和温濯无奈的表情。
沈疏:“……”
几条鱼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这——”
半晌后,他们默契地一押沈疏的肩,把他扔上了喜轿。
温濯蹙起眉,上前解释道:“他年纪尚小,怕是不合女君的心意,几位大人可否放他出来?”
池辛抱紧了猫,帮腔道:“是啊,他是我弟弟,他嫁不嫁人得问过我们的意见啊。”
听到这话,鲛人摸着下巴端详了温濯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有几分理。”
温濯微笑道:“多谢这位——”
话没说完,鲛人便抬手打断他,招呼了几个手下,指着温濯说:“这个也扔轿上,一并抬了去。”
温濯:“……”
于是沈疏还没坐稳轿子,只见车帘子抖了两下,随后,穿着龙绡衣的温濯就被扔进了沈疏怀里。
一个鲛人拎了池辛的领子过来,问道:“大人,那这个呢?”
“这个?这个扔地牢。”
“抬轿!”
只听鲛人朗声一喝,沈疏身下的轿子便晃了一晃,被缓慢地抬了起来,敲锣打鼓之声在耳边炸开,听得人头疼不已。
沈疏感觉自己一定是中毒了,心脏越跳越快,身上的汗越淌越多,脸色都跟晕开了的霞光一般绯红。
温濯感受到沈疏愈发沉重的呼吸,立刻从他怀里起身,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焦急道:“小满,怎么了?”
“不知道,好热。”
沈疏仰起头看着温濯,眉间微蹙,双目潮湿又浑浊。
“师尊,你帮我……”
沈疏本想说帮自己看看突发了什么恶疾,可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像在急不可耐一般,又轻佻又流氓,赶紧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许是那些鲛人身上的气味有问题,”温濯虽是心焦,但还算冷静,低声问道,“先说说,身上有什么感觉?”
沈疏都听不进去了,他看着温濯的唇一张一合,晃得眼都花了,好像连他吐字儿的气息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沈疏看着温濯的唇,愣愣地重复一遍。
“什么感觉?”
不敢说。
温濯皱着眉,轻拍了拍他的脸。
“元乐被俘,我们需要尽快脱身,你这个状态没法应战,快告诉我,我好替你治疗。”
沈疏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摇摇头。
“没有感觉,就是觉得热,心里躁。”
“真的?”
“真的。”
沈疏都快吓疯了。
他怎么敢说?
在刚刚那样的距离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好想咬上去!
太可怕了,他发誓自己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可身体就跟发疯了似的控制不住,又热又燥,还总想咬些什么东西,仿佛一瞬之间觉醒了捕猎的本能。
“先调息,我替你看看。”
见沈疏半天不答话,温濯干脆双指一搭沈疏的脉息,凝神感受着。
但片刻过后,温濯神色一动,忽然抬首盯着沈疏看,什么话都不说。
沈疏绝望地问:“怎么了,绝症吗?我要死了吗?”
温濯一点儿都不急了,他抖了抖袍子,优雅地坐到沈疏身侧,淡淡道:“无事。”
“师尊,怎么就无事了?”沈疏急了,扯住温濯的衣袖,喘息着央求道,“我怎么觉得我要死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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