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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完结+番外 (也稚)


  吴祖清在炕沿坐下,蒲郁把水壶放到地上,坐在案几另一端。沉默半晌,又去挨着吴祖清坐下。
  “小郁?”吴祖清险些没端稳茶碗,几滴茶水洒到西裤上。
  蒲郁自然地从西服内拆里掏出手帕,替他擦拭。不过几滴,迅速融于呢料,擦也擦不出什么名堂。
  双手攥着手帕半撑在他腿上,她抬眸,“二哥,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身上揣太多事情,吴祖清这才明白过来。小郁不知内情,当然这样以为。
  蒲郁笑了下,“我真傻。”
  “你惦记我。”吴祖清在喝茶的间隙,含糊道。含糊得不像是问句。
  “嗯。”蒲郁倾身,试图靠近。吴祖清不动,亦不表态。
  蒲郁从吴祖清手里拿走茶碗放到案几上,垂首蹭了蹭西服前襟。吴祖清僵住了,只听得细声细气的声音,问:“小郁还是二哥的猫儿么?”
  顿了会儿,他的手落在她头上,“是。”
  “二哥……还愿意亲昵吗?”她说着,牵引他的手覆于脸颊。怯生生的,害怕他说一个不字。
  “怎么……”怎么会这样。不能说,他说出口的是,“怎会不愿意。”
  蒲郁把小腿收到炕上,屈膝于吴祖清身侧。闭上眼睛,她笑,可声线在颤抖,“那么二哥,吻我。”
  一秒钟如一世,没有动静,她仓皇失措地睁开眼睛,欲撤开。
  吴祖清将人一把捞过来,额头抵额头,“女孩子邀吻,这般殊荣,总要给我反应时间。”
  气息掠过鼻尖,和他的语气一样温柔极了,“小郁,二哥要吻你了。”
  她微微发抖,“嗯”的音节吞没在他的唇上。
  很轻,如细雪。却是有温度的,好似听见雪的消融,花瓣散开。
  油灯烧了几多,炉中碳火燃了几时,无人去数。贝齿翕张,舌尖缓缓拂过上颚,再绕底缠-绵。脸颊开始发烫,手心也渗薄汗,十指扣。忽而急骤,她令他仰倒,手肘不经意挥开案几,茶碗落地碎。
  吴祖清将人按在怀里,暗暗深呼吸,“好了。”
  “不好。”蒲郁很蛮横,大力挣脱束缚。对上视线了,又道,“不好。”
  吴祖清把垂落下的长发别至她耳后,顺势拍她的背,安抚道:“二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这里不合适。”
  “是二哥讲的。”蒲郁隐忍情绪,单出手自衬衫纽扣划下,指甲勾金属几无无声,跃到拉链上,“且让诸佛看着、听着,判我一世的恶。”
  “那是我。”吴祖清想她不敢,却猛地绷紧下颌线,伸手去拦。
  她恨恨道:“我发了誓的,二哥不想知道吗?”
  “你讲。”他掰开她的手指,可不忍发力教她吃痛。指节绞在一起。
  “我发誓……”声音慢慢来到他耳廓,“生要见二哥一世无恙,死要同二哥——下地狱。”
  很静,却像什么炸开了,他太阳穴突突地。
  “二哥,我们下地狱罢。”分不清撕咬还是什么,同气息蜿蜒而下,一寸不落下。她不担心忙乱,手的动作也不停。终于汇合了,温润包覆。
  一切让他难自持,更难不发狂。
  吴祖清反手盖住眼睛,可眼前还是有虚幻的影。白茶花盛开的庭院,猩红的血,杀也杀不尽。
  是啊,下地狱罢。
  刹那间,吴祖清翻身在上,扯去与蒲郁不合衬的棉衣。乌发垂于侧,掩不住嶙峋的伤痕。
  无预警,只一下抵入。蒲郁咬食指弯,勉强承受。是汹涌的,是充斥恨意的。是疯狂的,是具有爱意的。
  是二哥的。
  “小郁。”他去舐她眼角的泪,动作变轻缓,“喊我。”
  起初的嗫嚅听不清,让她攀住肩,他哄道:“小郁,我在这里。”
  投影化身庞然怪物,在朱窗的菱格上抖动。仿佛带起了尘埃,漫天纷飞。落下来,堵塞皮肤的每一个毛孔。
  “二哥。”她呢喃。
  纠缠一夜,离开寺庙时蒲郁不敢与僧人对视。吴祖清偏还捐了一笔香钱,上了两炷香。
  “大逆不道,也只是对佛了。”
  很久以后,蒲郁常想起二哥这句话。
  对不起佛。
  只要对得起世人与这浩浩山河。
  总局派发了一张结婚证明,上面写着傅淮铮与蒲郁的化名,日期早于小田切的忌日。如此一来,傅淮铮有理由返回天津复职。蒲郁也能够以“傅太太”这张门票,进入过去徘徊而不得入的上海社交场。
  他们深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对分别习以为常,蒲郁没和傅淮铮讲道别的话,也只写了一封信寄往北大职工宿舍。信很简短,说回上海了,以后不见为宜。
  既得生路,还要赴险,万不能让人发现阿令是她的软肋。信里没说缘由,她也不晓得阿令捏在手里的信打湿了。
  蒲郁再度同吴祖清回了上海。他没有戴戒指。
  “二哥?”蒲郁疑惑道。
  “吴太太过世了,去年十月。”
  蒲郁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心绪,“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不适宜讲。”
  蒲郁盯着吴祖清,竟生出一分猜疑,“是怎么回事?”
  “‘船夫’一直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哪个他们?”
  吴祖清瞥了蒲郁一眼,“你以为呢?”
  蒲郁不再问,不再猜忌,不再计较。
  火车到站,人潮涌动,蒲郁和吴祖清背向而行。
  整整三日,蒲郁只是待在赫德路的租赁屋里。下楼取电话订的餐食,作家韩先生玩笑说,小郁真是做大师傅了,去北方探亲这么长时间,还请钟点工上门打扫。
  蒲郁笑着敷衍过去。怪不得屋里没落灰,没生霉,想来是二哥的主意。二哥不曾表诉心意,也许这些细枝末节就代表了心意。
  落小雨的这日,蒲郁携一瓶红酒、一盒烟来到文苓的墓前。
  文小姐,或者说他们,不会得到任何军人的丧仪,甚至墓碑上不会刻下真正的名字。留存于人们记忆中的都是虚幻的影,很快就消散了。
  过去没有意识到,文小姐不知不觉中成了蒲郁的偶像、标杆,一个新女性的形象化身。
  蒲郁以烟代香,再敬上半瓶红酒。没说话,陪着吸烟、喝酒。最后弯下腰去,像拥抱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拥抱墓碑。
  转身时,看见远处撑伞的男人。
  可叹因缘际会。


第55章
  元宵节,静安寺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向着大马路的静安寺路尾巴儿处挤满了人,细看不是庙会,是一爿两层楼的门店。门两侧的橱窗玻璃是拱弧型的,透过玻璃望见其中的Artdeco装潢。大理石花砖地,丝绒长沙发,闪闪发光的珠宝柜,斜角整墙的帽饰。
  杂志上刊登过,巴黎的时装屋就是这样子的。
  不过门楣没有一个英文符号,只有“张记”二字。
  “哎呀,我说去个探亲也这么久。”孙太太指了下对方的无名指,“原来有喜事。”
  二楼会客厅空间敞亮,豆绿色沙发却只坐了两人。窗外喧嚣传来,更显坐在这儿的殊荣。
  蒲郁端起绘鸟雀的骨瓷杯呷了口茶,在落地灯的照耀下,无名指与中指上的两只戒指发出微光。
  她放回茶杯,左手搭上右手,不经意覆住戒指似的,“孙太太,还记得以前你说,我回来也不通知一声。这回啊,我是发了信涵,其实生怕你忘了我!”
  “瞧你这小囡,明里暗里笑话我不是。”孙太太笑笑,又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哦,该是太太了。”
  “我先生姓傅,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孙太太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小郁好啦。”
  “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能戴着么大一颗的钻戒?”孙太太低哼两声,“可是扬眉吐气了!”
  孙仁孚慢条斯理道:“原先听说那小姑娘是天津逃难来的,什么什么军阀。本就不是寻常人家,那张宝珍可还是宁波张家的哩。”
  孙太太默了会儿,讥诮道:“哦唷,小姑娘的名字都记不得,人家姨妈倒还记得。也不晓得惦记多久了。”
  “诶,你这婆子怎么说话哪!”
  “凶什么哦。你慢慢想,我歇息了。”
  “等等,你上回说那个事……”孙仁孚来回踱步,“仔细想来也有道理。”
  孙太太佯装疑惑,“什么?”
  “不说把你幺房小表妹接过来嘛。”
  孙太太好笑道:“怎么提这事?”
  孙仁孚蹙眉,不语。
  孙太太又道:“我同你说的时候,你还训我不要这么多心眼儿。是我心眼儿多嚒,吴家同我们的生意牵扯有多深,万一真打仗了……”
  孙仁孚不得不点头道:“是、是,你有远见。该是我们的,还要握在手里。”
  “是呀,何况过去这么久了,谁能说闲话。”
  “不过你觉得以祖清的眼光,能看上吗?”
  “要是没个七八分把握,我会同你说?”孙太太乜了孙仁孚一眼,“我那小表妹自小家教就好,留洋回来没闲着,在妇女联合会做事。新时代女性,正是吴先生欣赏的。”
  “个么找个合适的机会,安排他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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