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殊神色却骤然收紧,肺腑一阵翻涌,那日在苏府那般撕心裂肺的感觉又来了。
他佝偻着身子,用力挤压着心口,嗓子如被刀片一下下的剐着般,用力地干呕着。
酒坛落地,满地的碎片与酒水,满屋飘着酒香。
郁殊肺腑越发难受了,可下刻,干呕未止,他却突然低笑出声,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衣衫沾了酒渍,墨发凌乱摊在四遭。
他仍旧笑着,起初低笑,到后来笑声渐大,脸上却湿成一片,嗓音嘶哑如厉鬼。
原来,他连借酒浇愁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将绝对清醒的、活着记着她。
高卫说,他的过去,没有苏棠。
过去与苏棠,若只能择其一。
过去,又算什么呢?
高卫听着屋内的动静,匆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却在看见屋内情形是脚步僵住。
一直很平静的王爷,此刻正瘫软在地上,明明在笑,却如在哭。
眉眼赤红,唇亦被血染得殷红,一身绯衣,映着苍白的面颊,不再像尸体,而像……一只鬼。
一只魅鬼。
……
夜凉如水,漆黑暗沉。
高卫领着身后女子朝后院走去,直到行到房门前,轻叩了两下。
理所应当的没有动静,他轻轻将房门推开,看了眼女子,恭敬躬身后,方才转身离去。
朝堂之上、王府之中,无数事缺不得王爷,可自那日发泄过后,王爷仍旧恢复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也是没有法子了。
房内只燃着一支蜡烛,映的屋内影影绰绰,光影摇曳。
软榻上,郁殊蜷在那儿,身后开门声也如未听见。
“阿殊……”身后,一人轻唤他。
郁殊身影顿了顿。
“阿殊。”那人继续唤着,嗓音于夜色中娇媚温婉。
郁殊坐起身,脸颊瘦骨嶙峋,苍白一片,双眸凹陷。
他朝门口望去,眉眼中带着茫然。
一个女子一袭红衣站在那儿,长发以红色发带束起,绣口点了朱唇,眉眼微垂,带着丝柔婉。
可是,这般浓烈的红,本该是恣意的,不该这般矫作。
“阿姐。”郁殊呢喃,起身朝门口的女子走去。
“阿殊……”秦若依刚要启唇,唇上却覆了一根手指。
苍白冰凉的食指堵住了她余下的话。
郁殊翻手,手背蹭着她的脸颊,近乎病态的依恋:“你回来了。”他轻道。
下刻,他的手缓缓放下,牵着女子的手朝屋内走去。
直到坐在软榻上,郁殊方才松开手,转头看着身侧的女子:“回来了,就别离开了。”他歪头笑了下,手重新爬上她的眉眼,一点一点的触着,却越发诡异。
“阿殊,”秦若依看着他,却并未拒绝脸上的手,“该回去了,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郁殊眯眸看着她:“你担心我吗?”
秦若依点头:“担心。阿殊,比我想象的还要担心,”她抿了抿唇,“对你的担心,甚至超过了惧怕,阿殊,伤心总会过去的,不要折磨自己的身子,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最后二字,她没能说出口,下颌蓦地一紧。
一只大手掐着她的下颌处,一点点收力,迫她歪头。
“阿姐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为何会死?只是……”郁殊则一点一点的打量着她,“阿姐变模样了。”
他气声呢喃,喷洒的气息都是冷的,下刻却又轻笑出声,“无碍,我在呢,我在呢……”
手不知从何处多了一柄袖刀,取代了他的手指,慢慢落在女子的脸颊上。
冰冷的利刃划过娇嫩的肌肤,带来阵阵战栗。
秦若依脸色苍白,唇忍不住颤抖着:“阿殊……”
“嘘……”郁殊低喃,“不要说话,阿姐,偏了就不好看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宽慰的笑笑,“不会痛的……”
“眉似乎低了些……”
锋利的袖刀沿着眉底,缓慢而精准的划过。
秦若依惊惧睁大双眸,想要挣脱,下颌的力道却如钢铁,挣扎不得。
“脸颊也宽了些……”袖刀横拿,郁殊轻轻一划,手下泛着黏腻,一股血的腥香传来。
他离得远了些,仔细的望着,利刃抚向她的唇角:“还有这里……不痛的……”
“啊……”秦若依惊叫一声,唇角被匕首生生刺出一道伤。
满脸的血迹斑斑。
血也使得他的手滑腻不堪,她终于得以挣脱他的束缚。
郁殊茫然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又看向眼前人,伸手想要抚向她的眉眼。
“郁殊。”秦若依尖叫着。
郁殊手顿在半空。
眼前这张脸,独独这双眼睛,很好看。
可此刻却染满了惊惧。
“很疼吗?”他不解。
为什么他不会痛?
高卫闻声闯了进来,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身子颤抖了下。
秦若依如得救兵,不可思议看了眼郁殊,起身飞快朝门口走去,手捂着脸上的伤口。
郁殊仍怔愣站在原处,指尖血珠一滴滴落下。
高卫派了几人跟着秦若依而去,人走上前来:“王爷……”
下刻他却突然垂眸,看着原本松垮的广袖正贴着王爷的手臂。
高卫忙上前,将郁殊的袖口卷起。
——匕首划过的大大小小的伤痕,足有七八道,有些还流着血,染湿了衣袖。
饶是高卫,都满眼骇然,好一会儿艰涩道:“王爷。”
郁殊只垂眸看了眼手臂,嗤笑一声收了回来,便要继续走回软榻。
“苏姑娘的灵位请回来了。”高卫安静道。
那背影一僵。
……
郁殊终于走出了房门,沐浴更衣,休整完毕后,方才去了书房。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彻夜通明。
一直到第二日,高卫听见门内传来嘶哑的声音:“高卫。”
有一瞬高卫以为自己幻了听,怔愣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走进书房内:“王爷?”
“将蜜饯端上来。”郁殊道。
高卫顿,而后飞快点头,转身健步如飞,不过片刻,已经将膳盒端来,将蜜饯拿出。
“下去吧。”郁殊挥挥手。
书房内,只剩他。
还有眼前的灵牌位。
苏棠。
郁殊皱了皱眉,抚摸了下这二字。
他记得她说过,觉得苦了便吃口蜜饯,便不会苦了。
他拿过蜜饯,轻轻拿了一枚放入口中,安静咀嚼着。
可吃完一整盘蜜饯,苦还是苦的,没有变甜。
他眉目渐冷,看着灵牌位:“骗子。”
……
无人知这夜发生过什么,只是第二日,高卫仍在门口守着,以为王爷又会不愿出门时,书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郁殊从书房走了出来,面色平静,如什么都未曾发生。
高卫疑惑跟在他身后,最终没忍住轻道:“王爷?”
郁殊侧眸,眉目如常。
高卫问得迟疑:“您……无事了?”
“能有何事?”郁殊嗓音仍有些沙哑,却和平常无异,“不过……”
他顿了下,喉咙闷咳一声,“……死了个人罢了。”
高卫愣在原处,好一会儿看向已然走远的王爷,匆忙跟了上去。
而王爷,也果真如他所流露的这般,冷静、自持、从容,强大。
三日,十日,百日……
日复一日,王爷始终这般。
时日长了,所有人都以为,真的不过是死了个人罢了。
可是,近乎一年过去的某一日,高卫前来禀报要事,待报完已入夜,他从王府离去后,方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报,又匆忙折返回去。
却看见王爷沐浴后,换下了一身绯色华服,穿上了一件极为简陋的茶白色粗麻衣裳,素来披散身后的墨发,亦束在头顶,如少年的打扮,走出书房,安静去了后院那处院落。
一道门缝,映出男子近乎依恋的靠在灵牌位旁,声音如撒娇,如哀求:
“阿姐,你理理我,求求你……”
与白日,性情迥然不同。
第45章
长河蜿蜒消失在落日余晖中,远处黄沙滚滚。
远处,毡帐零星坐落,被夕阳拉长了光影。
宽大河面泛着晶亮银光,草木如繁星点缀在河边,牛羊惬意嚼着青草,饮一口长河水。
牧童扬着长鞭,唱着高亢嘹亮的歌谣。
“驾!”一声女子高喝传来。
牧童止了歌声,伸长脖子看着又来送酒的骑着大马的女子。
——一身红衣,衣袂在沙漠中划开一道红影,头戴着帷帽,檐下垂了一层纱,隔绝了时而飞涌的黄沙。
不过片刻,女子已经驾马行去远处。
与黄沙接壤的,是一处不大的城镇。
城镇是固永镇,因是边陲城镇,取“山河永固”之意。且其地势临近大漠与长河,屋落多以黄土所建,也有不少古砖商铺。
行人多裹着隔沙的披巾,道路两旁亦有不少商贩临街叫卖,卖的却多是长弓长矛,牛羊牲畜。
女子驾着马逐渐慢了下来,马儿在市集中缓缓踱步前行,偶尔被拦了路,便长吐一口气,低低嘶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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