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想去一趟苏府。
第44章
郁殊赶到苏府时,隔着轿窗便望见阴沉天色下,浓烟裹着火舌滚滚冲天。
听闻,是几缸酒泼了后院,一把火燃了所有。
人头攒动,训练有素的侍卫提着木桶灭着火。
昔日繁荣又萧条的苏府,而今终化作一片废墟。
高卫掀开轿帘,满目担忧:“王爷,到了。”
郁殊却未曾作声,仍隔着轿帘看着远处的浓烟,面无表情。
好一会儿方才低应一声:“嗯。”而后徐徐下了马车。
绯衣在秋风瑟瑟里翻飞,苏府里面还残留着一阵阵浓郁的酒气。
郁殊看了眼大开的苏府大门,心头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荒谬。
太荒谬了。
他对她说“给你家”。
她昨日还说她想来这个家看看。
今日这一切竟都成了过眼云烟,前后不过才几个时辰。
“这火烧的可真旺啊!”
“往日何等风光的苏家到底是彻底没了。”
“幸而周围没有人家,苏府也没人住着……”
身后有百姓围观,窃窃低语。
高卫忙派人上前,将周围肃清。
郁殊一动未动,他也在想,是啊,幸而苏府没人住着了。
府中一人却冲了出来,穿着侍卫的官服,跪在地上,将一样金黄的令牌呈上头顶:“王爷,后院发现一具难辨的尸体,但在尸体旁,发现了此物,”侍卫顿了下,“王府守卫说,昨个儿苏姑娘拿着此令牌离开了。”
郁殊垂眸,看着侍卫手里的令牌,将它拿了过来。这金黄的小东西,昨个儿还在后院的桌上放着,今日便落在了苏府。
见令牌如见他。
苏棠竟这般草率的对他,随意扔在火堆里。
哪日再见着,定不轻饶她。
见郁殊不语,侍卫只得又道:“那尸体,似乎正是苏姑娘的。”
郁殊眸骤然紧缩,片刻后轻描淡写将令牌收于袖中:“什么苏姑娘?她只说要来苏府看看,又没说今日来看。这般不着调的事儿也报?拖下去斩了吧。”
话落,人朝苏府走去。
高卫大惊,忙朝拖人的侍卫摇了摇头,跟上郁殊脚步。
可走进苏府大门,郁殊便停了下来,看着已没有火舌的浓烟,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卫上前,声音极轻:“王爷可要前去察看一番?”
“看什么?那番鬼话你也信?”郁殊侧眸睨了他一眼,“她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何曾这般想不开?”
说到此,郁殊的声音僵了一下,良久又开口,嗓音沙哑:“派个仵作过来将尸体验完,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就是了。”
他转身,便要疾步走出苏府大门。
秋风袭来,卷来阵阵酒气。
郁殊的脚步蓦地顿住,那酒气很是难闻。挥之不去的钻入他的口鼻,冲向他的双眸,直搅的他全身如落入一个装满匕首的箱子,动一下便被刺的血肉模糊。
高卫不解:“王爷……”
只是话未说完,郁殊突然佝偻着腰身干呕起来,呕的撕心裂肺。双眸如充血一般赤红,喉咙里如被刀片划过一般,嘶哑难听。
呕到后来,喉咙一阵腥甜,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滑落下来。
高卫大惊:“属下去找太医。”
“不用。”郁殊仍弯着腰身,嗓音沙哑不似人声,长久后,他徐徐直起身子,面色仍平静,只有双眼里如蒙着一层血,“本王无事。”
高卫仍满眼忧色。
郁殊却只以死白的食指指尖抹了下唇角的血,看着指尖的血滴,而后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王爷去哪儿?”高卫忙问。
郁殊看了眼天色:“城郊那处小院。”
他想,他定要亲自问罪,竟轻易丢了他的令牌。
可当马车停在院落门口时,门却上了锁。
郁殊看着那把锁片刻,跃身过了墙头。
如今已入秋,那棵老槐树的枯叶落了满院,满目萧索,却无人清扫。
他记得那个女子每日晨都要扫院子的。
强推开屋门,里面亦空落落的,桌椅板凳错落有致的放着,锅碗瓢盆上盖了一层干净的素白麻布,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在此过活的迹象。
苏棠不在。
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如同从未有人在此处待过一般。
除了……里屋那张床榻——他曾在此养伤的床榻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茶白色的衣裳。
郁殊安静走上前,轻轻抚摸那件衣裳,这是过年时,她送给他的。
连带走都不屑。
静默片刻,郁殊缓缓躺在床榻上,背对着门口,蜷缩着身子,手中攥着那件衣裳,一动未动。
傍晚时,她才会回来,到时再追究令牌的事也来得及。
可是到了傍晚、夜幕降临、直至已入夜……
房中仍一片死寂。
连个质询他“为何在这儿”的声音都没有。
天色漆黑,无星无月。
郁殊仍蜷缩在床榻上。
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
郁殊睫毛轻颤了下。
“王爷,”高卫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仵作已经验完了。”
“……”郁殊只余静默。
“尸首已被烧的不成样子,但……是具女尸,约莫双十年华,因被着火的浓烟窒息而亡,”高卫的声音沉沉,“苏府被封,常人难入。京尹府的人说,昨日深夜有人持王爷的令牌前往,连夜撤了封条……”
“苏府从昨夜至大火燃起,只有苏姑娘一人进去过。”
郁殊仍蜷在床榻,背对着外侧,沉默不语。
“王爷之前所说……”高卫梗了下,勉强平静道,“尸首已被拉到城郊的上固林处理了。”
郁殊依旧没动弹,只静静攥着那件茶白衣裳,长久过后方才应了声:“嗯。”
他坐起身,仍拿着那件衣裳,起身朝外走去。
“王爷去哪儿?”高卫忙道。
郁殊只平静道:“回王府。”
马车踏上归程。
却在将要行入城中时,轿帘被人掀开,削铁如泥的袖刀斩断缰绳,夜色里一袭黑影飞身上马,骑着便朝相反方向而去。
马车掀翻,高卫忙乱躲在一旁,神色定定看着一人一马的背影。
那是上固林的方向。
王爷终究还是去了。
上固林,一堆燃烧着的火,一片跪在地上的人。
郁殊站在那堆火前,偶尔夜风将火吹到一旁,方能看见那具已不成样子的尸首。
死在火中,终在火中,而今,也消失在火中。
郁殊不觉朝前走了两步,火偶尔飘向他,灼热又莫名的舒适,诱惑着他不断朝前走。
火舌沾到了他翻飞的衣摆。
“王爷!”身后,一人声音惶恐。
郁殊却如未闻。
“王爷,”高卫惊的变了声,“苏姑娘定也希望您好好活着!”
郁殊脚步顿住。
昨夜,她说“王爷应当多注意一下身子。”
她吻了他。
她还说“王爷不要忘了我啊”。
都是算计好的。
她要他活着记住她。
是报复吧。
可是……
郁殊伸手,轻轻触了触眼下,一片干涸。
她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
他为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算什么报复?
“啪”的一声,火堆里有东西被烧的炸裂开来,迸出点点火星。
郁殊回神,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火;“骗子。”他呢喃低语。
下刻转身便要往回走,眼前却蓦地一黑,人昏死过去。
……
郁殊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他一言未发,只是去了王府后院苏棠以前常待的屋子。
高卫半步不敢离开的守在后院的房外。
王爷再未出过房门,更多的时候,是蜷缩在那张软榻上,摩挲着那根红玉钗。
他只说过一句话,便是吩咐人将房内那件月白色的云纹裙及发带烧了。
王爷一直很平静,没有情绪的外泄,没有任何异样,平静的诡异。
夜色将至。
张管家将手中酒坛递给高卫,神色迟疑:“这般……可行吗?”
“但愿吧。”高卫接过酒坛,敲了两下房门,依旧没有动静。
他悄然推门而入,桌上仍放着午时送来的膳盒,一动未动:“王爷,您已经两日未曾用膳了。”
无人回应。
床榻上的人,却如有呼吸的尸体,苍白的手,苍白的面颊,一动不动。
高卫将膳盒拿到一旁,将酒坛放在桌上:“王爷,您……若是不愿用膳,便喝点酒。”
哪怕“借酒忘忧”呢。
这一次,郁殊的眸似动了下,朝这边望了一眼。
高卫忙道:“此酒名叫太白醉,是少有的仙酿,一壶便能醉人……”
郁殊逐渐转过头来,微眯的双眸看向那坛酒。
高卫顿了下:“王爷慢用。”
话落,匆忙走了出去,站在门口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郁殊面无表情盯了那坛酒良久,缓缓起身,绯衣拂动间,他打赤足下榻,站在桌旁,歪头看了眼那坛酒,良久将酒塞打开,浓郁的酒香袭来,很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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