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被他生拉硬扯,心口窒闷愈发强烈,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百忙中扶住墙壁,喉间腥气上涌,又生生咽下。唐恬靠在墙上兀自喘气,抬头便见萧冲一副大难临头样,笑道,“你盯着我做甚?”
萧冲一张脸白得像纸,惶恐道,“祖宗,你不是有哪里不妥吧?”
唐恬摇头,“我好得很。”单刀直入道,“萧令中了安事府的毒,你可有解药?”
“我怎么会有?”萧冲小脸煞白,“你真是为这事来的?”
“要不呢?”唐恬看他,“你与萧令同袍一场,要见死不救吗?”
萧冲顿足,“你也知我同令哥同袍,中台不是吗?难道中台当真不管令哥?你掺和进来,岂非更加拿不到药?”
打从昨日起,唐恬一直感觉进京求药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被素娘苦苦哀求叫她忽略了其中的问题,此时终于幡然醒悟,迟疑道,“会怎样?”
萧冲道,“不知。”他一时尴尬,“中台方才连我一并扔街上了。”
唐恬被一个“扔”字刺得眼珠子都疼,天生的混不吝劲又冲上来,“解药我今日必要到手,大人现往何处?”
“本来是要往中京府。现在倒不知道要去哪?”
“去中京府做甚?”
萧冲道,“中台每日都去看中京府听海捕通报——”
唐恬急着往外走,“海捕通报?抓谁?”又慢慢止步,还能有谁?
第41章 当局者迷仿佛没有半点干系,却分明是……
唐恬出了暗巷, 琢磨着当街拦驾不成体统,直接往吉庆坊中台官邸。
萧冲跟在她身后,碎碎念叨, “去那做甚?中台既是不想理你, 说不定今天不回府。”
唐恬回头, “小萧都统无事可做吗?”
“还不是托你的福?”
唐恬无言以对。到了吉庆坊,中台官邸一副门禁森严的模样, 唐恬看一眼萧冲, “带我进去?”
萧冲一颗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也罢。”唐恬往青石狮子脚上一坐, 拿出守株待兔的架势。守门净军看萧冲在旁,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
萧冲原地转悠一回, 挨着坐下。
唐恬道, “你也进不去?”
“我能进去。”萧冲道,“可我得跟着你。虽然不会,但是万一中台问起你,我总得有所交待。”
“万一”二字咬得极重, 唐恬听得气闷, “多谢,不劳谁问。”
这一等便从过午等到深夜子时,唐恬饿得前心贴后背, 向萧冲道, “弄口吃的来?”
萧冲摇头, “中台回来,看你在这据案大嚼,令哥还有救吗?不行。”
唐恬靠在石狮子上, 有气无力,“你把我饿死在此,萧令必是有救了。”
萧冲见她着实面色不好,难免迟疑,往门口吩咐,不多时果然提了一只烧鸡出来。唐恬饿得眼冒金星,一把接过。
刚提在手中,一口未啃上,远处脚步杂沓,中台仪驾回来了。唐恬忙把烧鸡塞给萧冲,萧冲哪里肯接?万般无奈藏在石狮子腿后边。
萧冲一溜烟跑上前,打一个躬,“中台。”轿中悄寂,无人理他。萧冲便自己往轿前侍立。
唐恬琢磨的十七八种法子都不知跑去了哪里,立在当地不知如何开场。
两边各自沉默。
轿中一声,“走吧。”仪驾又起,浩荡往中台官邸去。
唐恬又一次被晾在当地,眼看官轿要消失在官邸大门后,高叫一声,“池中台!”
官轿停下来。
唐恬三两步赶上前,守门净军待要阻拦,被萧冲一个眼神逼退。唐恬立在轿前,“池中台,可否听我一言?”
久久,轿内冷冰冰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有话同我说?”
唐恬早有心理准备,镇定道,“萧令同池中台十年同袍,池中台救他一命吧。”
“怎么,萧令要死了?”
唐恬一窒,忍气吞声,“萧令毒伤沉重,如今双目失明,再不施救,恐有后患。”
“死不了。”池青主冷冰冰道,“萧令瞎一双眼就能劳动你不远千里屈尊回中京,想必很是欣慰。”
唐恬虽然早知池青主恶言恶语的本事,仍被激得瞳孔剧烈一缩,“池中台何需如此尖刻?”
“我尖刻?”池青主隔着帘子同她说话,“难道不是你们太过放肆?”
唐恬一窒。
“你既说萧令瞎了眼,不如告诉我,他怎样伤的?”池青主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续道,“既然敢胆大包天往安事府劫囚,受了伤便该自己担着!我不同他计较已是宽厚,要我给他解药,敢问安事府吃斋念佛是几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唐恬只觉太阳处针扎似的生疼,强撑着道,“萧令同大人多年情谊,大人放他一回,不好吗?”
池青主唤一声,“唐恬。”
唐恬恳切地望着低垂的轿帘,目光若有实体,轿帘只怕已化作灰烬。
池青主语速极慢,“若非萧令瞎了眼,若非药在我这里,你会来寻我吗?”
一问诛心。
唐恬久久说不出话。
池青主等了许久未得回应,极凉薄地笑一声,“瞎一双眼便能换你屈尊至此,很是值得了。”说着在轿壁上扣一下,官轿起,往内庭去。
唐恬晾在当场,久久无所适从。
守门净军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拿她怎样。唐恬孤零零站了一会,极识趣地退出去。
既没拿到药,回去也无益,唐恬僵立一时,往石狮子旁坐下,唯觉天地浩荡,此生苍茫。
视线中多出一双墨色靴尖。
唐恬抬头,萧冲低着头看她。萧冲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一会儿就走,”唐恬垂头丧气道,“还没想好去哪。”
“你不管令哥了?”
唐恬一窒,“我同他另寻名医,好在中台阁不打算要他的命,不是致命的毒。”
萧冲憋着一口气道,“你这就放弃了?你去求中台啊,你求他,他肯定给你!”
唐恬看鬼一样看他,“你别是失心疯了。”
“失心疯的是你!”萧冲忍无可忍道,“你要么压根别管这事。既是管了,便管到底!休要害令哥一辈子!你想想,中台费那么大工夫引你回中京,难道就为了说两句气话?他图什么呀?”
唐恬怔住。
“祖宗,你好歹回头看一眼。”萧冲见她不动,气急败坏道,“半夜三更的,大门还敞着呢,给谁留的?”
唐恬回头,中台官邸朱漆大门果然两边洞开,暗夜中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她豁然开朗,喃喃道,“当局者迷。”
萧冲挨着她坐下,“中台这一段,七病八灾的,你别惹他生气。”
“怎么?”
“你自己去看。”萧冲道,“还有令哥,他也不知是失了什么心疯,为了你去劫牢,落到这步,你今日不把药拿到手,休怪我以后同你不客气。”
唐恬低头,“你去吧,我再坐会。”
“喂——”
“怎么?”唐恬不高兴道,“你自己家的亲中台,说话有多毒你不知道?我坐着缓一缓不行?”
“你快着些。”萧冲催一句走了。
一阵无主野风经过御街,卷起一片落叶滴溜溜打转。天色阴沉,应要下雨。唐恬呆坐一时,腹中咕咕作响——先填饱肚子。
“对,先吃饱。”唐恬找到暂缓的理由,如释重复,站起身往御街西夜市去,寻到胡伯的汤铺子,舔着脸赊一碗馄饨。
往回走时天空微雨,唐恬一路小跑回来。记起藏在石狮子后面的烧鸡——该挪个地方安置。到得石狮子后,她望着油亮亮的烧鸡苦笑,“拖拖拉拉的,唐恬,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唐恬蹲在石狮子阴影中,默默给自己心理建设。好半日鼓足勇气,正待入内讨药,耳听中台官邸朱漆门内脚步声凌乱,心中一动,忙又避回阴影中。
池青主自内庭疾步出来,魂不守舍的模样,经过门槛时几乎绊倒。萧冲紧跟在后,连忙伸手相扶。
池青主一把推开,“滚!”回转头,极其厌烦地向身边诸人道,“都滚!”
萧冲灰头土脸,带着守门净军避到内庭门后。
中台官邸摇晃的灯笼下,池青主伶伶仃仃一个的身影立在原地,似一只游魂。他神经质地在左右走两步,仿佛不知将往何处,又迷迷茫向前走一步,足尖一绊几乎跌倒,还好扶住了朱红门柱。
唐恬怔住。
零星雨珠牵延成线,夜雨随风而至。雨声窸窣中,唐恬听见他压抑地唤一声,“唐恬。”
隔过漫长一段黑夜,唐恬清晰地看见池青主修长而消瘦的身影,一半被烛火照得通透,一半被黑暗全然吞噬,一举一动,一步一移,都透出了绝望而死寂的气息。
唐恬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眼前这个池青主,同半个时辰前那个尖酸刻薄的池中台,同数月以来心狠手辣的中台阁,仿佛没有半点干系,却分明是同一个人。
“唐恬……”池青主唤一声,“唐恬……”又是一声,“唐恬……”他虽在唤她,声音却压得极其的低,仿佛生怕叫人听见。久久,他终于放弃,游魂一般向前漫行两步,整个人便投入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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