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同皇帝对战的,也大多是半君臣半故人,还有一些专门陪着皇帝打球的马球官。这些旧人只求尽兴,对圣上该不该赢的执念远没有温嘉姝想象得那么重,圣上反而是最先换了带有金饰的黑介帻下场。
场上球队分了左右两朋,圣上自率了宗亲一族的梁王、韩王与蜀王等,和卫国公所领的旧臣对战。
上皇生的儿子够组建两个马球队,但可惜有些年纪尚幼,能出来和这些老臣勉强一搏的皇子龙孙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圣上也不在意,又点了数个新提拔的将军,有意考校他们的功夫。
本来温嘉姝见了这浩大声势也有些技痒,但皇帝第一场就择了许多英武男子,她上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同几个贵女一起坐在了场边以纱覆面,遮挡马蹄扬起的风沙,等到收赌物的女官到了自己跟前,从绮兰手里拿了一颗金桃放下去,算是给皇帝凑了个趣。
贵女们见圣上难得下场,温嘉姝放进去的东西她们见都没有见过,一个个更是存了讨好圣上和未来皇后的心思,基本全投了物件进去,女郎的物件压了满满一笼,显得格外沉实。
圣上今日穿了白色窄袖绣龙袍,黑介帻上镶了一块碧绿的翡翠,辅以金线纹饰,他见温嘉姝投物之后那些女子纷纷放了东西,便持了偃月球杖,策马到温嘉姝所在的案席前问问她的意思。
“阿姝,你这是存心要大赚一笔。”圣上翻身下马走到她近前,旁边的几位贵女知情识趣,都避到了一侧,温嘉姝见他当众与自己说话,有了面纱遮挡,索性站起身来掀开竹帘,也不拘泥旁人的目光。
“陛下,这话可别说满了。”温嘉姝猜测他是存心想在诸国面前炫耀天子的武力,但仍觉得道长自己下场有些好笑:“不过圣上也确实有这个自信,那些臣子岂敢与陛下争锋,卫国公一向善体圣意,必能让圣上赢得体面漂亮。”
“你这叫什么话!”
圣上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让她这样一说,倒把自己显成了以权势逼人的皇帝,“那些武将哪里管了这许多,场上遇见了我,也是如寻常对阵,要不然打一场球还得顾及我的心意,他们也得不着什么趣。”
“那你还上场做什么?”温嘉姝见左右的目光围了过来,也不好如独处时那样发脾气,只是低声着急,“道长是万乘之尊,又有那样多的使节在场,你下场还能输了,算是怎么回事?”
“输了就输了,难道我还没有输给人的度量吗?”圣上温言道:“阿姝不是喜欢《破阵乐》吗,朕昔年破秦时的风采远胜那舞中将帅,卿卿爱那郎君的舞姿,我想大概也会喜欢瞧我打马球的。”
皇帝当然不单单是为了博温嘉姝一笑,他从军多年,论排阵御人远在诸臣之上,这次派军与吐蕃交战,对天.朝称臣的西域各国有些起了观望的心思,今年有许多小国的君主来朝,远赴大秦的使臣也带了罗马帝国的回信与使臣,正是天子炫耀国力的好时机。
赢了,自然是得满堂喝彩,要是输了也不打紧,皇帝有输给自己臣子的气魄,也是一桩君臣美谈,宫中有许多身手不凡的侍卫就是因为与皇帝对打马球时的出色而得了圣上青眼,被提拔出去做官。
但是圣上把意思曲解成了这样,想讨阿姝欢喜之余,也是想她少些目光在别的男子身上。
“道长,天气到底是有多热,让你变得这样爱吃酸?”
温嘉姝低头一笑,取下了自己的胸针,别在了皇帝的领口:“哥哥,我瞧你比波斯男子还要霸道,人家只是不许女子把脸露给外人,你倒好,我在宴会上看别的男子一眼,竟也值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告诉我。”
“海纳百川,陛下的胸襟怕是连一条溪泉也容不得。”温嘉姝向皇帝拜了两拜,面纱底下藏了看不真切的笑意:“输赢我倒不在意,不过是陛下赐的一颗桃子,我还可以输得起,圣上可别为了和人争一口气,在马上闪了腰!”
“不会的,要是朕闪了腰,那以后不就是要辛苦阿姝在上面了吗?”竹帘之内只有一个绮兰,圣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看那淡蓝色罩纱下的美人面渐渐染成了红色:“阿姝这样惫懒,服侍起人来,可没有朕那样仔细。”
博平县主远远见着皇帝到了赛场,才搭了侍女的手返回,她还小着,总会有些好奇圣上与她这位皇叔母有什么话可以腻歪,但看温嘉姝杏腮染红,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连服侍温嘉姝的婢女也是羞红了脸,只能自己先过去讨教。
“也没有什么,等你有了心仪的郎君,每日也总有些说不完的话,恨不得时时在一处。”温嘉姝饮了两杯花茶,见博平县主好奇她与皇帝的相处,还是有些不忍心毁了道君在她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只是有一点,你要是喜欢性子和软些的郎君,以后说话行事可不能想着法子地戏弄他、磋磨他,女孩子家须得要些脸面。”
她说这话时圣上已然轻车熟路地得了首筹,引得旁边的贵女微微掀了竹帘,个个伸头去看。
一片欢呼声里,博平县主仍然感到不解,“娘娘,这跟我皇叔父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清楚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但是和夫君不调笑,这也太无趣了些。
“和你皇叔父无关,不过是我有感而发。”温嘉姝感慨道:“倒也不是说我教诲你得三从四德,但你将来的郎君如果被你翻来覆去地磋磨久了,以后再想压着他时就得费神想些更奇妙的法子才行。”
博平县主讷讷半晌,低头红了脸:“我压着他做什么呀?”
她这话声音低如蚊呐,也不知道温嘉姝是一心观球,还是不想回答她的话,只顾着钩了帘子往外探,顾不上回应她。
双方除了那些新晋的将领,实际上都摸透了对方的球路,皇帝与诸王的配合远不如共同上阵杀敌的朝臣默契,但凭着自身驭马的厉害,也偶尔能杀出重围,打进几球。
卫国公还是懂礼数的,三局两胜,第一场还是先让天子赢了,但第二场便没那么客气,两朋人马互相掣肘,渐成掎角之势,圣上俯身挥杆,却与卫国公狭路相逢,两人的球杖几乎同时碰到了地上的小球,互不相让,卫国公与皇帝僵持了片刻,忽然一错杆,将马球传给了温晟道那里,两人相距甚远,温晟道心领神会,接住了那个小球后纵马俯身,越过一众年轻将领,干净利落地一记挑打,木球在空中闪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堪堪落在了皇帝那一队的球门线内。
如此几次较量过后,第二局的燃香已尽,两朋便成了平手,卫国公与温晟道都不大年轻了,远不比正当盛年的皇帝精力充沛,即使中场休息了几次,打了两局过后也是疲态尽显,卫国公饮了几杯茶后仍有些心慌,便让吴国公填补上来,温晟道替了卫国公的位子同皇帝对战,而圣上这一边也不见得胜券在握,这些凤子龙孙长在深宫之中,即使年轻,也不会比沙场老将更胜几分,便也叫那几个汗流浃背的庶弟退下了场子,随意点了一个穿白衣的小将。
“娘娘,您猜哪边会赢啊?”博平县主望见两队角逐,弄得场中沙尘弥漫,不免有些担心圣上失手:“万一皇叔父输了,那些蛮夷人岂不是要看咱们的笑话吗?”
“输就输吧,输给自己的丈人,也没什么丢人的。”温嘉姝看清那白衣男子面容时眼里一亮,心里忍不住为阿耶叹息,但面上还在为皇帝担心:“说实话,圣上遇上我阿耶,我心里头也没什么底,陛下虽然勇猛,可是身边的人却都青涩,不如我阿耶那些人老练。”
其实越到后面,皇帝熟悉了这些年轻将领的打法,便愈发显出坐镇中军的能力,他打球自是力求稳准狠,当球在他的掌控之下时,那种志在必得的气势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种手握乾坤的杀伐气。
卫国公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功高震主,从来不肯正面得罪皇帝,赢了一场过后,立马让未来的国丈顶了上去,她父亲是个打马球上瘾的球痴,对输赢极为在乎,要他来领队,双方无论谁赢谁输,都不会叫皇帝生气。
好好的一个女儿,忽然之间就属于皇室,温氏的居处也多了不少圣上派来的暗探,即便温晟道知道那是为了阿姝,但这还是让一家上下都过不安生,这种浩荡的皇恩温晟道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这令温司空也起了在球场上稍稍报复皇帝的心理。
他已经无法与皇帝的精力相匹敌,但他熟知皇帝素日行军的作风,仍旧有着自己的法子,每当皇帝要击杆进球时,他总是与同僚一起巧妙地打散那些围绕在皇帝身侧的年轻将领,方便围困住圣上,宁可将球打歪了维持已有的比分优势,也不叫圣上有进球的可能。
皇帝被这样一群臣子围绕着,心里知道是自己这些老臣有意作弄自己,而那些年轻将领畏惧天威和重臣的威势,都想着把球传给自己,所以当温晟道故技重施,在球门前围困自己时,他虚晃了一下,立刻掉头,把球传给了那个自己刚点到的白袍将领处。
那个白袍小将显然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把球传到自己这里,稍稍愣神后,一记挥杆,从远处将马球生生打入了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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