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朗淡笑不语,片刻后,缓缓起身,将她手中有些微凉的茶水取下,亲自添了些热茶。
“楚大娘说,你不易用冷茶。”萧清朗说的自然而然,没有丝毫扭捏跟犹豫。就仿佛,关注着她的点滴,已经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阳光自窗外打入,落在萧清朗身上,最后留下一片阴影。而被这阴影笼罩着的许楚,突然就想起,那日在马车上时候,他塞进自己口中的姜糖。
当时,他好似也是如此说的。
“过几日将它送去给老夫人作伴吧。”
“好。”
两人相顾一笑,无论怎样,他们终究不会走到宋夫人那般境地。
就算日后有千难万险,甚至无法在一处白首,都不会让他们迷失了本心。这是彼此不曾言明却早已意会的承诺,也是这份感情纯粹的缘由。
直到日影西斜,暮色沉沉,萧清朗才将处理好的公文交给魏广让人暗中送出。
其实许多年以后,许楚回想起来,依旧会觉得那日二人安然相对整日的画面,是何等的岁月静好。
华灯初上时候,魏广神情凝重的上前禀报,说查找许仵作下落的暗卫,有了新发现。
只是一句话,就让心情稍稍平静的许楚倏然激动起来。
安静的房间之中,氤氲的温暖也无法让她舒适。反倒是因为心中的惶恐跟担心,使得她整个人都如坠冰寒不得解脱。她紧紧攥着萧清朗的胳膊,以至于指甲都深深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使得那锦绣暗纹的衣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腥气。
“我爹,怎么样?”她嘶哑着声音,眼底满含希冀。
魏广默然一瞬,见自家王爷颔首示意,才上前说道:“是张三,我们从张三口中得知,他在初三那日,曾见过许仵作。也就是说许仵作,其实是来过锦州城两次的……”
“因为他之前在宋府偷盗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宋德容跟刘莫让几人的罪行,知道他们不仅是假冒的官员,且还私设着赌坊跟锦银坊等许多见不得人的生意。所以,在看到许仵作被官府人请来之后,他就琢磨着要在许仵作身上捞些油水。”魏广尽量将事情说的简洁明了,“不过后来,他发现许仵作竟然也穷的很,想了半天不解气,就偷了许仵作的验尸箱子。可没想到在那箱子里,他竟然摸到了一根很是精美的金簪。”
“那我爹呢?”许楚此时不关心什么金簪不金簪,她只想知道她爹爹的下落。这么久了,音信全无,根本不像爹爹的作风。更何况,从村里传来的消息说,现在还有许多人在暗中找寻爹爹。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何用意,可却知道,爹爹一定是在躲避那些人。
魏广摇摇头,略作思索说道:“不过我去找寻找被张三当掉的金簪时候,意外发现那金簪竟是宫里的东西。”
许楚勉强将起伏不定的心绪压下,既然爹爹初三时候还好端端的出现过,那也就证明他现在是绝对安全的。至少,也是自有的。
而现在是正月十八,很有可能爹爹还在锦州城中。又或者,从一开始,爹爹就从未远离过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现身。
她将目光投向萧清朗,半晌才收敛了眼底的情绪。不会是他,爹爹曾说过,天下狱事若有冤屈,最值得信任的便是掌管刑狱的靖安王。
他甚至曾经开玩笑一般的说起过,若有一日,他受人冤枉难以翻身。就让她上京去,寻靖安王告状。
电光火石之间,许楚突然坐直了身体。当时她不曾深想,为何好端端的爹爹会提起靖安王来。
按道理来说,就算爹爹因验尸而受人污蔑,走投无路,那她也应该是去知府上告。何至于,寻了大周掌管刑狱的王爷去?
她茫然的看向萧清朗,木讷的问道:“公子,你可认识我爹爹?”
萧清朗动作一顿,叹息一声将她拢在怀里,安抚着她的后背缓声说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并不知道许仵作此人。只是后来调查你身份背景时候,发现许仵作的户籍跟卷宗有些异常。”
“原本身为贱籍的许家其实并未有儿子,可是在先帝五十六年时候,许家突然多了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并且身边还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当时许家对外解释,是这人远方亲戚过继而来的,之后他为许家爹娘养老送终。”
“而这人就是你爹爹许仵作。”萧清朗思忖着,凝望着怀里的人,眼睛一瞬不瞬的低沉道,“可偏生,我用尽手段,都未曾寻到当时许家哪家亲戚曾过继过儿子给他。”
许楚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她依在萧清朗身上,茫然道:“那我爹爹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
自穿越而来,她就从来未曾追问过自己的娘亲。甚至,对于同村孩子口中骂咧的野孩子之说,也向来不放在心上。
她原以为,原身的娘亲过世了。又或者,爹爹是遇上了抛夫弃女的女人。左右经历,大抵与前世自己母亲那般相似,所以她从不过问,唯恐爹爹心里难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恍然如梦
可如今,突然有人告诉她,她爹不是许家的人,而她也并非许家的孙女……
萧清朗默然,半晌才取过魏广放置到桌上的金簪看了一遍。
“或许,答案就在这金簪之上。”
许楚努力压抑住急促的呼吸,她伸手摸向那簪子,脑子里忽然闪现过一个画面。是她爹当初教她扭动筷子的画面,当时,那筷子也被爹爹雕刻了精美的花纹,乍一看竟与金簪很是相似。
她手上倏然用力,只见那簪子竟然有了松动,片刻后自缝隙之中掉落一张轻如棉絮的纸条。那纸条并未屈卷,而是随着金簪的纹路隐藏在内侧,所以纵然掉落也是无声无息。
许楚不敢大意,赶忙低头将纸条捡起。却见上面简单的写着一行字,“父安好,勿担忧,随靖安,入京城”。
“是许仵作的字迹?”萧清朗望着她,低声问道。
许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她无力的点点头,却不知是庆幸爹爹的安全,还是担忧爹爹隐藏的秘密。
萧清朗打量了两眼纸条,小心帮她收起,然后缓缓说道:“张三是初三时候偷盗的许仵作的东西,可现在看这纸条,似乎他一早就料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此说来,许仵作极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而且并未遇害,所以小楚应该欢欣才是。”
至于旁的,总比不上人活着重要。
耳边是沉沉的带着安抚人心力量的劝慰,身边还有他的身躯做依仗,好似无根的浮萍寻到了可以安身之地。让她心头的大石头,也悄然落地。
正如他所说,还有什么比得上得到爹爹的亲笔纸条值得高兴的?有此纸条,她就再无需日夜担忧。至于爹爹话里的深意,总有一日她会搞清楚的。
晚霞红彤,映照着半边天都成了红色。就如同许楚现在的心情,煎熬之后满是坚定。
后来几日,许楚央求了萧清朗寻了许家所有人的卷宗资料,甚至是许家在落入贱籍之前的人事关系。她忽然想起自家爹爹提及过三法司官员的事迹,一个乡野仵作,怎会对京城官员的事情了如指掌?
思来想去,她终是寻了萧清朗探讨,直到将京城中涉及仵作跟医者的资料寻遍。
接连七八日,她几乎昼夜不休的翻阅,以求得了先机。只可惜,无论她如何翻找,都未曾发现一丝半点有用的东西。
倒是萧清朗,在审问过金福跟张三等人后,慵懒的斜靠在马车之上沉默不语。良久,他从袖袋中取出那本绝密卷宗。
此行去处所在是暗卫布置的暗牢,其中满是阴森跟血腥,自然不适合带许楚一同前来。也正是如此,才让他能想个明白。
其实相比于许楚,他的猜测更多。先帝五十六年,曾发生过一宗让皇室蒙羞的丑事。而那件事后,知情/人皆被先帝下令灭口,就连并不知内情的人,也为逃脱。
可是内廷收尸人却发现,几十具尸体中,少了一名最先身死的孕妇。此后未过几日,太医院中年少成名的孙太医告假回乡途中,遭遇天灾生死不明。
同年六月,许家就多了一名所谓的过继儿子跟孙女。其中关联,不得不让萧清朗深思。
灯光朦胧之中,那翻开的卷宗之上,若隐若现的露出个“淑”字。而后,便是无尽的阴影,还有那句“乱党余孽”……
最终,在回到宅子后,他将那卷宗收起吩咐暗卫妥善放置。而后,一如往常的去往许楚的房间。
“可有什么发现?”萧清朗柔声问道,顺带着将楚大娘帮着熬制的药膳粥递到许楚手上。“你自己吃,还是要我喂?”
本还全神贯注将心思放在卷宗之上的许楚,被这突如其来的药粥弄得一愣。待到见他当真一本正经的舀了一小勺试吹后喂过来,顿时那点沉重的心思倏然不见。
“咳咳咳,我自己吃。”她手忙脚乱的将手里挑选出的卷宗资料放置到一旁,然后接过温热的粥缓缓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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