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着厚氅,握着手炉,喝着新沏好的热茶,瞧着在那院子雪地里单薄跪着,手浸冰水,吹着冷风的江淮,怯意一笑。
真正的冰火两重天。
江淮的袖子挽的高高的,浸泡在水里的部分红的像是被打了三十个手板一般,那融了灰胰子粉的水特别涩,使得衣服变硬,搓起污渍来异常的艰难,更何况她满手干裂的口子,一接触到那水,被烧的像是按了钉板,连着小臂都疼的颤抖。
“给我好好的搓,细细的搓。”骆择善懒散的命令道,“不要用你的整只手,会搓坏衣服的,要用手指尖儿,一点点的揉。”
江淮膝盖跪的欲裂,被冷风吹得浑身没有一丝热乎气儿,被逼着用手指尖搓衣服,指腹的裂口疼的像是在往肉里按针。
还有整整两大盆,胳膊都快断了。
好久都没这样干活了。
亦或者说,她从来就没这样干过活。
“这都洗了半个多时辰了,御侍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骆择善接过那滚烫的牛乳茶,“我又不是故意为难你。”
江淮手上动作不停,甚至更加用力,脸色沉静且心内压抑:“多谢太子妃关切抬爱,不过是洗些衣服而已,不妨事。”
“那就好。”骆择善喝了口茶,“你可得快点儿洗,要不然到了晚上可就比现在更冷了,再者说,我也不想让你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洗衣服,让我落得一个苛待宫奴的名声。”
江淮扯了一抹笑,瞧着自己那隐约出血的指腹裂口:“太子妃真爱说笑,能给您洗衣服,是我江淮修来的福气。”
骆择善听的舒服,看的顺眼:“这当然是你的福气。”
身后的正殿里,皇后正在教刚满四岁的永仪郡主写字,瞧着她举过来的‘卧’字,温声道:“芒儿可真聪明,才教一遍就会了。”
永仪笑嘻嘻道:“多谢祖母夸奖!”
兰挚端了点心过来,唏嘘道:“娘娘,这江淮可真是好脾气,太子妃这样为难她,还不断的旁敲侧击的骂她,这都忍得了。”
皇后瞧着永仪认真习书的模样,意味深长道:“脾气好?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在卧薪尝胆呢?”
兰挚蹙眉:“只是旧臣现在石沉大海,已无回天之力,她这样一改往常的委曲求全,也是为了自保吧。”
皇后递了一块糕点给永仪,淡淡道:“谁知道呢。”
“这水是不是太凉了。”
另一边的殿门口,骆择善明知故问道。
江淮疲惫的不能开口,却听小喜故意道:“怕是有些凉,那奴婢叫人取些热乎的水来,叫她能洗的快一点儿。”
骆择善点了点头,叫文英去办。
江淮听着,面无表情,不知道骆择善又弄什么幺蛾子,谁知伸手去够另一件脏衣服的时候,一木瓢热水泼来,全洒在她的手上。
“嘶——”
那水滚热滚热的,冒着大量的白热气,接触到江淮的皮肤,霎时间印出腊梅的正红色,冷热交替,裂口爆开,流出血来。
她长嘶一声,疼的浑身直哆嗦,撑不住坐在地上,惨白的脸上聚集着痛楚,盯着那指甲和皮肉处溢出来的淤血,咬了咬牙。
“好疼”
她极小声的呢喃着,没有意识到这院中的气氛逐渐不对,恍惚间听到有阵熟悉的脚步声逼近,再然后,响起骆择善的局促话语。
“殿殿下?”
江淮闻言一愣,不等抬眼去看,自己的右手就被一人拽了过去,茫然抬头,正好瞧见一脸冰冷的宁容左,低低道:“你”
那人瞧着她那手掌并指腹的淤血裂口,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两盆堆积如山的衣服,最后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的骆择善。
第15章 心思难测
宁容左的视线冷厉如锋,在无形中将骆择善生吞活剥,那人不安的往后退了退,牵强的化开一抹讪笑:“殿殿下,您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奇怪,但周遭的宫人却没有表露不解。
江淮皱眉,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谁知宁容左不肯松,还用他的温热大掌包裹着她的冷手,细细的揉着。
“这是本王的北东宫,来不来,还要你允准吗?”宁容左语气冰冷让人害怕,“还是说,我也要洗几盆脏衣服吗?”
骆择善一听这话就知道宁容左真的动怒了,更何况她方才问话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宁容左很少来北东宫,往日一下了朝,他去昭阳殿给皇后请安之后,便会直接出宫回明王府。
今天怎么来了?
还来的这么凑巧?
骆择善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宁容左知道自己在这里为难江淮,特地赶过来护短的,遂道:“妾身不敢。”
瞧着宁容左攥着江淮的手不松,她脸上的笑逐渐挂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殿下既然来了,母后正在里面呢,去请安吧。”
果然,宁容左一听到皇后也在屋里,眼底生出细微的变化,沉默几秒后,松开了江淮的手,冷淡道:“往日的衣服,不是都送去浣衣司去清理吗?怎么今日叫江淮来洗?”
骆择善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殿下不知,那浣衣司的人总是偷懒耍滑,洗好的衣服和没洗一样,今日正巧江淮过来给文英他们送洗好的衣服,我瞧着她洗东西干净,便叫她过来帮个忙。”
“那就叫她拿回去洗,在这院子里面洗什么?”宁容左瞧着那已经洗好的一大盆衣服,微微眯眼,“怪碍事的。”
骆择善轻轻一笑,走过去亲昵的挽了挽他的手臂:“殿下您是不知道,这宫里的人常有手脚不干净的,眼下正是年尾,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若是把殿下送给妾身的这些衣服弄丢弄坏了,可怎么好。”
宁容左盯着她那挽着自己的手,觉得更碍眼了,遂做了一个整理袖子的动作顺势抽开,冷淡道:“既然她洗得好,那就叫她继续洗吧,你若是愿意看就接着看,我去给母后请安。”
骆择善闻言,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本以为宁容左会责罚自己,谁料他居然还向着自己,便更加有了底气,趾高气扬的坐了回去。
而一旁的江淮闻此言,不知为什么,眼眶瞬间就红了,倔强的重新跪好,拿过本就不脏的衣服按到水里,用力的搓洗着。
若是宁容左没来,她可以一直任劳任怨的洗到明天早上,但这人偏偏来了,还偏偏袖手旁观,偏偏当自己面说伤人的风凉话。
情绪在这一秒呈爆发之势,她猛地闭眼,几秒后缓缓睁开,尽可能的压抑着委屈的心情,无声无言的受着折磨。
说什么护自己安好,全都是屁话。
另一边,皇后坐在正殿里,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便和兰挚一起抬头看过去,发现宁容左正站在殿门口,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冬袍,面色冷淡如常,却没有请安行礼,只道:“母后?”
皇后闻言颔首,那人又转身离开了。
兰挚疑惑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皇后瞧着不远处的一个白瓷花瓶,淡淡道:“生气了。”
“爹爹?”
正在写字的永仪听到兰挚说太子殿下时猛地抬头,然后兴奋的把毛笔放在一边,将写好的‘藏’字拿起来,穿鞋跑了出去。
她虽然是恒王和穆玟的孩子,但双亲离世过早,过继给宁容左夫妇后也不生分。
殿门口,宁容左也叫人搬了凳子过来,就坐在骆择善旁边,使得那人喜出望外,斜着身子靠近些,不停的和他搭着话。
“爹爹!爹爹!”
永仪小小的人跑出来,扑到宁容左的怀里,把自己写好的字举到她的眼前邀功道:“这是祖母教我写的字!你看好不好看!”
宁容左把她抱到腿上,瞧着那字,夸奖道:“写的真好看,芒儿就是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比爹爹聪明。”
芒儿?
盲儿?
江淮听到这两个字,面色古怪的转过头,却对上宁容左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猛地转过去,心内空荡缥缈,什么都填不满。
这一家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真是像剜心的刀一样,与其说是手指流血,倒不如说,她的心正在这冷风的吹袭下,汩汩流血。
这倒真是得意了骆择善,她见宁容左今日这么配合,伸手捏了捏永仪的脸颊,笑道:“这写的是什么啊,给娘亲看看。”
爹爹,娘亲。
江淮今日绝对会被刺激的不轻。
骆择善眼尾飞扬,摸着下巴,惬心的笑了笑。
时辰飞快的来到酉时二刻,天将傍晚,皇城内血红一片,跪在冷地里洗衣服的江淮弄好了最后一件,长舒了口气。
喝茶回来的宁容左见状,冷淡的对骆择善道:“看够了吗?没看够的话,我还有很多衣服堆着没洗呢。”
骆择善美的找不到北,却摇了摇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贤淑:“还是算了吧,都洗了一天了,这晚上怪冷的,就叫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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