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既然做出了决定,也不是太后三言两语就能撤回的,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若是不从皇帝旨意的后果,太后说得简单,也只是不顾后续的一时解脱。
入永巷,是眼下最稳妥,也是唯一的办法。
太后这样费心尽力的往出捞自己,不过是想继续在皇帝面前立威,彰显她这位一国太后的手段罢了。
留自己一颗人头,已经是皇帝最大的退让,蹬鼻子上脸总没好事。
“君幸知道。”江淮环望,云淡风轻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想用这件事去换家人的安稳,这永巷再苦,也比不了我在西昌吃得苦。”
太后斜睨着她,眼尾挑着细不可查的疏冷,只道:“皇帝可不是说话就会算话的主,当初他说会留你性命,可到头来,若不是哀家以长信王的死去刺激他,叫他生出愧疚来,你可就看不到今夜的圆月了。”
江淮略微垂眸,心潭丝毫不起波澜:“多谢太后救命之恩。”
太后打量她两眼,忽而又问:“你可是有旁的打算?”
江淮被她问得一愣,脚步停住:“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也站住,拢了拢衣袍,严肃的看着她:“你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这样无欲无求还是第一次。”眼神厉害,“若是有旁的打算,必须和哀家说清楚。”
江淮眼珠轻颤,随即苦涩一笑,心道自己从前是有多恶劣,如今肯放下屠刀居然没人相信,只好又一次重复道:“我想好了,呆在永巷。”
“若皇帝再次食言,不肯放过江家和旧臣,你要怎么办?”太后道,“那时你人在永巷,人微言轻,也鞭长莫及。”
江淮眺望着那难得的湛蓝天空,清淡道:“既然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就盼望着永远都不要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我已经是心甘情愿了。”
太后把头转回去,目视前方,冷冷道:“你果然是吃了不少苦。”
江淮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从容一笑:“多谢太后体恤。”
太后怅然叹了叹,沉下语气来:“哀家这般问你,也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放下一切,现在看来,这问倒也是多余了。”
再回头看着她,重新抄起她的手,神色安谧:“这二十多年前的重担,总不能叫你一个人来扛着,腥风血雨终将刮尽,伤疤再疼,也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江淮细细咀嚼着这一席话,没有开口。
“你既已做了决定,那哀家自然站在你这边。”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你这样在永巷受苦,皇帝在朝上,想必也不会再生幺蛾子,只是你从前在前朝后宫都树敌颇多,如今失势为奴,怕是艰难。”
想了想,她安排道:“哀家正想做一条十四颗一串的佛珠,便叫书桐隔一段时间给你送去一颗半成品,你雕好了纹样,再着人去取。”
江淮闻言,轻声感谢道:“多谢太后周全思虑。”
太后沉默两秒,最后确认道:“进永巷容易出永巷难。”
江淮此刻不曾考虑,也没有气力考虑,只往后退了一步,道了声想好了。
话音未落,忽见旁边的长街口,宁容左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看到她们也只当没看见,径直往浴堂殿的方向走。
江淮微怔,视线跟着他,小心蹙眉。
太后斜眼,冷淡道:“自古儿女情长最难斩断,你二人如今的身份,你比哀家更清楚,可千万别错了主意。”
江淮闻听此言,一直沉冷的情绪裂出细微纹路,生出些疼来。
“是,君幸知道。”
太后深吸了口气,疲惫道:“罢了,你先去御景殿,萍儿会帮你安顿,明日一早去内务司分职,秦戚疼你,私下会照顾你的。”
江淮点头,转身远远离开。
几秒后,书桐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至太后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对于江淮此举,她是既心疼又欣慰,心疼的是江淮去为奴受苦,欣慰的是她肯暂搁复仇之念,更难得是在得知自己是长信王之女之后。
虽然永巷艰难,但和日后的危机重重相比,冷墙窄天已经是天堂了。
“太后,二小姐这么想”
“倒是划算的买卖。”
她话没说完,就听太后冷淡道:“她若是不去永巷,这颗人头迟早保不住,还有江家和旧臣,以寡换众,这的确是很划算的买卖。”
书桐附和着点了点头:“再者说了,有咱们在宫里相护,二小姐的日子再苦也不会苦到哪儿去。”停了停,“只是当真要一辈子呆在永巷吗?”
太后步履稳当:“你也听到了,她当真是下了死心,索性现在皇帝的疑心未除,她去永巷,能稳一时安定。”
书桐跟在后面,蹙眉道:“可是二小姐今年才二十四岁,余生总不能一直被囚在这永巷里吧,这不是要朽人骨肉吗?”
太后的背影缓缓挺直,带着沉重,迎着扑面的夕阳:“无妨,永巷是死的,人是活的,到她该出来的时候,哀家自有办法。”
书桐眼底映红,心内不是滋味:“是。”
第183章 尘埃落定
亥时二刻,冷月寒星当空,白霜清雪刺骨,孤零零的浴堂殿的檐廊下,站着斧伤未愈的宁容左,他身型一动不动,脸色却愈发惨白。
秦戚在旁站着,不忍心叫他挨冻,遂又上殿通禀道:“皇上,太子殿下可还在外面候着呢,殿下新伤在身,您还是叫他进来吧。”
皇帝坐在龙案前,低头瞧着折子:“新伤在身?”翻了页,“那是他活该,再一再二又再三,真当朕是好脾气肯纵着他,叫他跪着。”
秦戚闻言,只得退了出去,还未等传话,就见宁容左自顾自的跪下了,松了口气,赶紧道:“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
宁容左目视前方:“无妨,父皇传我来,必是有话要说,我等着就是了。”
秦戚至此无言,拿着拂尘站在一旁。
茫然不知过了多久,那较厚的冬袍都被打透了,秦戚才听到殿里传来皇帝的声音:“秦戚,叫那孽子进来吧。”
这老奴才浑身一激灵,赶紧对宁容左道:“殿下,皇上叫您进去。”
那人左肩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这会儿重新崩开流血,染红了那衣料,扶着膝盖疲惫的站起来,默默无声的走了进去。
“给父皇请安。”
他刚起来,又跪了下去。
皇帝闻言抬眼,一对黑漆的眸子掩着愤怒,把折子摔在旁边:“请安?你给朕请安?您今日所作所为,怎么叫朕安!你是要活活气死朕是不是!”
秦戚肩头一缩:“皇上息怒!”
“你给朕滚出去候着!”
皇帝厉声叱道。
秦戚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知道皇帝是真动怒了,赶紧依言照做。
那殿门轰隆一声合上,徒留这一对开始离心离德的父子。
“父皇。”宁容左冷淡开口,“江淮当年到底”
“这你不需要知道。”皇帝绝情的截住他的话,“不管她这四年在哪儿,去做了什么,你都不必知道,她如今回来,得你所救你作何如此冲动?!”
宁容左垂眸,羽睫如扇:“父皇知道。”
皇帝冷冷一哼,站起身来:“今日慕容秋的一切所为,皆得朕旨意,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你这么个逆子,坏了朕的大事!”
宁容左倒是不惧的辩驳道:“一国主君之言,岂能出尔反尔,既然要饶了江淮一命,必然要说到做到。”
“放肆!”皇帝拍案,“朕还没有糊涂到要你来指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甩袖绕出龙案,愤怒的厉斥道,“宁容左!朕看你这个太子位坐的太舒坦了是不是!”
又是这样。
宁容左似是已经习惯了皇帝拿太子储位要挟他,不过现在朝中皇子,除去他也没人能住得起那北宫东,遂也不怕道:“父皇,儿子不管江淮这四年去了哪儿,但她如今回来了,儿子就不会叫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你现在情深义重了?”皇帝一盆冷水浇过去,“她当年受绞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救她?事后诸葛有什么用,朕自然不会依你。”
宁容左无言,却在心内默默申诉。
正是因为这四年的生不如死,体会到没有江淮的日子是多么煎熬,他如今的立场才会如此坚定,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的说道:“儿子不会放手江淮,如果父皇想做后赵武帝,儿子也心甘情愿。”
后赵武帝!
皇帝闻此言,登时目眦欲裂,抄起旁边的茶杯掷在他的身上:“当真是大逆不道!你竟然敢把朕比作石虎那个暴君!你!好大的胆子!”
说罢,疾步上前,大掌扬在半空中!
宁容左猛地皱眉,却没有躲。
谁知皇帝的巴掌并没有如约落下
宁容左轻呼了口气:“儿子不敢。”
“不敢?朕看你胆子大得很那。”皇帝忽然怒极转笑,不知道是不是气过头了,“老六和老三扛不起大事,老五不是帝王料子,老七又太小,长欢是个女子,朕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朕自然不会像后赵武帝那般因心内狐疑而杀了你,至于你大哥,那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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